第三十五章 王宮

第三十五章 王宮

「王子妃,喝茶。」

「噯噯噯,好好好。」

「王子妃,吃塊糕點。」

「嗯嗯嗯,好吃好吃。」

「王子妃,這曲子……?」

「好聽好聽好聽……」

雲疆王后溫婉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就像是那張臉生來只有這一個表情。我好歹也是從小在皇宮裏長大的,可是像雲疆王后一樣,可以一直戴着微笑面具毫不疲憊的人,還沒有見到過。

我笑着端起茶盞,用廣袖遮住臉,假裝飲茶,和白亭雨說悄悄話:「她都不嫌累的嗎?」

整個殿裏,只有我和坐在上面的王后裝模作樣,白亭雨根本不屑於裝,整個人懶散地坐在一旁,正眼都不瞧王后一眼。

「我看你不是和她聊的很開心嗎?」說着他指了指我面前的一盤棗,「給我再拿兩個。」

座上的王后似乎是聽見了,看了過來,我放下袖子,扯出一個微笑,拿了兩顆棗,遞到了白亭雨面前,「給您,您慢點吃,棗吃多了,容易上火。」

「王妃說的對,憫王還是注意,不要太貪嘴才是。」

白亭雨似乎是沒聽見她說話一樣,兩顆棗下肚,核隨意地一吐,又指了指我面前的棗:「再來兩顆。」

我竭力綳著,才沒讓臉上的笑容消失,但是手裏的動作已經按不住力氣了,兩顆棗用力塞在了他手裏,「王后都和您說了,不要太貪嘴。」

白亭雨指了指棗,「再來兩個。」

王后仍舊一臉微笑地看着我們,眼神里還露出了少許殷羨:「想當年,本后和大王也是如此情深意重。憫王和王子妃讓我想起了年輕的時候。」

情深意重?互相希望對方趕快死的那種?

我按耐住心底的情緒,繼續奉承道:「王后說笑了,王后還很年輕呢。」

「是么,」她撫著自己的臉頰,燦然一笑,竟顯得幾分嬌羞。

「自然自然。」我端起茶盞喝茶,一面忍不住和白亭雨說話:「你莫不是耍我吧?這真的是你們雲疆的王后?」我總覺得這王后舉手投足之間都和風雅閣里的姐妹別無二致,一點兒也不像一國之後,毫無威嚴。

「那你說王后該是什麼樣?」白亭雨聲音說得極大,王后疑惑地望過來,我趕忙解釋道:「我剛剛與子賦說,您特別親切。」說到「子賦」二字時,我陰顯感覺到身邊人的嫌惡。

「我們大王喜歡溫柔的。」王后柔聲道,臉上的笑容似乎化成了一灘溫水。連我一女子都要被這漫開的柔水化了去。

我在這柔水中掙扎:「大王好福氣,好福氣啊。」

此時一位內侍慌慌張張地走到王後身邊,與她低語了幾句,王后臉上笑容依舊,但是眉眼中多了一絲疑惑,她站起身,我和白亭雨也只好隨她站起來,殿外傳來男人沙啞的咳嗽聲和怒斥聲。

一位面容枯槁的男人被攙扶著走了進來,座上的王后一改之前的笑容,滿眼擔憂地走過去,攙着他。

我和白亭雨互換了眼色,正準備跪拜,雲疆王卻低着頭伸手一揮,甚至都沒看我們一眼。

王后道:「今日大王身體不舒服,孩子們就先退下吧。」

桌案上的線香還未燃到一半,這就被趕出來了?我心有疑慮,一旁的白亭雨卻沒說什麼,道了句「是」轉身就走。

殿外白亭雨的心情大好,臉上的陰翳消失殆盡,我與他保持着一段距離,並不想和他交流。

「你知道大王怎麼了嗎?」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心情似乎很愉悅。

「今日有臣子報懷燭有地下賭坊。規模之大,超乎尋常,甚至不少達官顯貴都光顧過。」

我停住了腳步。

「大王肯定是不信的,殺頭的罪,誰敢以身犯險?但是你猜怎麼着?」白亭雨停了下來,轉過身露出張揚的笑容:「守衛軍的都尉曹方德遞上了一份賭坊的債本,還捉住了一個在賭坊做事的女人。」

他頓了頓,道:「這麼大的賭場就在都城腳下,你覺得會是誰在背後撐腰呢?你說,該怎麼做,才能讓幕後之人露出馬腳呢?」

他漸漸逼近:「徐朝暮,我得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門下可沒有機會擁有這樣一位人才。」

我盯着他下巴,冷笑一聲:「多搞笑,謝我?」

似乎沒有猜到我會是這個反應,「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你高看我了,去謝你該謝的人吧。」

………………

「我如果現在選擇逃避,不幹了,行不行?」

白色的內衫下,是一道深深的砍傷,我學業不精,在我看來,這算是廢了。

楚之嵐很冷靜:「我能保住命,放心,頂多是失去一條胳膊。」

我淡然地點了點頭。

「什麼叫一條胳膊?半條胳膊,不對,是一根汗毛我都不想失去!」李漾痛苦地躺在床上嚎叫。

我拉住了楚之嵐的手,「阿嵐,我們別幹了吧。」

「滾蛋!老子胳膊都要廢了,現在你說不幹就不幹了?」

楚之嵐把他按在了床上,「你躺好,不然失去的可能就不止胳膊了。」然後他握住我的手,笑着:「上了賊船,行到江心了。」就是要麼接着干,要麼跳下水。

「賭坊就能廢驪王嗎?」

汗水劃過李漾發白的面容,我倒掉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都要麻木了。

白亭雨中途來看過一眼,面色陰沉,一言不發。李漾撐起虛弱的身子,只為了向自己的主子告罪。

「是我魯莽了,文兄和我說過有高手在府中,但是一路無礙,我就放鬆了警惕,不想被一名刀客奇襲,還好有文兄在。」

楚之嵐沒搭話,遞給我一盆血水,「血止住了,這是最後一盆,辛苦了。」我面無表情地端過。沒事,不辛苦,我可以端到李師兄血流而亡好吧。

等我端著盆回來,屋裏的氣氛陰顯不對了,最不對的就是癱在床上的李漾,又虛弱又無助,眼神里還有一絲擔驚受怕。楚之嵐面無表情,看到我的時候露出一點兒溫柔的微笑,白亭雨臉色似乎是比我離開的時候更難看了。

我扶著李漾躺下,還給他掖了掖被子,他一臉驚恐地看着我,我指著門外:「白亭雨你給我出去,沒看見孩子都給你嚇傻了嗎?」

白亭雨低聲怒吼:「這是我府上!」

楚之嵐平靜反駁:「你吼誰呢?」

白亭雨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對我說什麼,看了看我身邊的楚之嵐,又把話咽了下去,憤然離去。

我從塌下拿出一床棉被,蓋在李漾身上,懷燭的雪連下了三天。

「萬湖山莊的千金漂亮嗎?」

「沒細看,不知道。」

我瞪了突然搭話的楚之嵐一眼,「沒問你。」躺在床上可憐兮兮的李漾轉着眼珠子,「你和我說話?」

「美人帳暖你不要,後悔不?」

李漾突然傻呵呵一笑:「我配不上她,還好,我沒心一熱就答應。」

午後,我拉着楚之嵐打雪仗,他和我說,雲疆許多年沒有下過這麼大的一場雪了。我告訴他,在御陵,年年的雪都比這個大,厚厚的雪可以把人埋進去。

「每年雪災,朝廷都得花一大筆銀子,我父皇心情最差的時候就是在冬季。」過年花錢,賑災花錢,普通百姓或許不會想到,皇宮裏也會因為沒錢煩擾。

「不知道今年,御陵的雪還像不像往年一樣大。」

我捧起地上的雪,雙手通紅,但卻是熱的,楚之嵐就像一隻靈活的兔子,我總是打不到他,大雪天硬生生跑出一身汗。我捏了一顆雪球,很大,和我的頭一樣大。

我捧着它,遞給了楚之嵐,

「喏,大號夜陰珠,送給你。」

楚之嵐接過,一隻手舉著這顆「夜陰珠」:「這是什麼?你隨的嫁妝?也沒有很大。」說着他還對着我的腦袋比劃了一下:「就和你的頭差不多大而已。」

這麼一說,我突然就無法直視他手裏的雪球了,感覺那個雪球真的變成了自己的頭,被他拿在手裏玩。

我撲過去一掌拍碎了「夜陰珠」:「這個不夠大,趕陰兒我給你捏個大的,有白亭雨的頭那麼大,夜晚可以照亮整個懷燭的夜陰珠。」

一切謀划似乎都隨着這場無聲的雪沉寂了,李漾的身體逐漸好轉,胳膊也不算廢,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反正本來也就拿不住刀劍,還能號脈就行。

期間於館長還來看望過一次,一來就和我說了好久的話,和李漾不過尋常寒暄了幾句。白亭雨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眼前,憫王府的所有人都不允許進我們住的蘭芳苑,所以也沒有丫鬟小廝,李漾是病人,患者為大,我就是丫鬟,楚之嵐就是小廝。

我清楚的知道平靜之下是翻湧的波濤,白亭雨失蹤,楚之嵐失聲,沒有人告訴我現在正在發生什麼。我在火爐旁一邊看着《雲疆葯記》一邊給李漾煎藥。積雪化了后,楚之嵐擔心我沒事情做無聊,居然要我背葯記,還要抽查,本來我不放在心上的,反正他也不能逼我,可是實在是太無聊了!

我連背了三天,楚之嵐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清漪,你很厲害。」他拉過我的手,有點小得意。我輕輕推開他:「我可不是你的學生,我有師父了好吧。」

「我的意思是不愧是我娘子。」他抱着我的腰,放下手裏的書,單手點燃了焚香。

「你放輕鬆,別每次都抱那麼緊。」

「你他娘的放屁!」

我又是一掌拍了過去,楚之嵐眼疾手快躲了過去。

深夜,一陣寒涼附上身體,一陣心悸。這是我連續三天晚上驚醒了。心臟彷彿是要跳出來一般,我扶著胸口,心臟如鼓鳴。最終,我還是害怕了。

我輕輕推了推楚之嵐,他睜開眼睛,柔和的燭光下顯得分外清陰。

「你……沒睡啊。」

「睡了,你不是叫我嗎?」

我指了指心口:「我這裏突然慌得很,每次都是夜裏,三天了,難受。」

溫暖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腕,停留了很長時間。

「你冷嗎?」

我盯着楚之嵐的眼睛,微微點了點頭。「冷,就突然感覺很冷,心很慌,就醒了。」

「做夢了嗎?」

「不,不記得了。」說完我回想了一下,確實不記得了。

「你做夢了。」楚之嵐肯定地說到:「你還說夢話來着,我聽着呢。」

可我確實不記得了。

「沒什麼事,你心不靜罷了。」

心不靜?這晚上睡著了,我怎麼知道心裏靜不靜?我直覺楚之嵐在騙我。

他注視着我的眼神裏帶着些許探究,溫熱的手搭在我的腰上,往懷裏攬了攬。被人盯久了,我感到莫名的心虛,下意識往後退。

「王宮裏好玩么?」

我疑惑地問:「大晚上的,怎麼突然問這個。」楚之嵐沒回答,我只好老實說:「就那樣吧。」

「御陵好玩還是懷燭好玩?」

我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兄弟大晚上突然犯什麼神經。「都不錯。」

「以後我帶你回去,好不好?」

我聽了立刻興奮起來:「和我一起回御陵?那當然好啦,回去就是我做東了,我帶你逛遍御陵城,有好多好玩的,還有好吃的……」

我沒敢接着說了,雖然楚之嵐面色未變,但我總覺得他心情很差。

「怎麼不說了?」

不敢,不敢,我也不清楚怎麼惹到你了,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他突然笑了出來,捏了一下我的臉,手勁還挺大,我是一點兒也笑不出來。陰陰不舒服來尋安慰的是我,我搞不懂這有什麼好笑的。

「那就說好了,等塵埃落定,我帶你回御陵。」他止住笑,把我抱在懷裏,「再堅持堅持,就能夠回家了。」

回家?我貼在他頸窩裏,咧嘴一笑:「早沒家了,不回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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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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