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懷燭好大雪

第三十二章 懷燭好大雪

碧玉的碗裏裝着鮮紅的血,粘稠的血液在玉碗邊緣流動,血腥氣充斥在整個屋子裏。我推開侍女手中的碗,重新蓋好被子躺了下去。

今天怎麼回事?睡不醒嗎?

「王妃,今日是您成婚授禮之日,您還是快些起來吧。」

我掀開被子驚坐而起,抬起胳膊對侍女道:「好妹妹,你能捏我一下嗎?我總覺得現在在做噩夢。」

小侍女俏皮地笑笑:「您說什麼傻話呢,要是做夢也是美夢呀,您快些起來,要趕着朝日敬天神地靈生源之血,方能禮成呢。」

「真的成婚?今日?」

我仍然覺得我在夢中,為何今日就要成婚,卻從未有過一人與我這個新娘子打過招呼?和親使團早已喪命白嶺山,祁瑜誠也未再派除了秦准之外的使臣前來。兩國結親可以這麼簡陋的嗎?還有昨夜還睡在我床榻上的楚之嵐哪裏去了?

我急得抓耳撓腮,侍女倒是從容淡定,端著碗等着我這個主子冷靜下來。可我冷靜不下來。

「秦外使呢?」沒辦法,現在只能找他問個清楚。

「今日您除了憫王不能單獨見別的男子。」

「啊?」

她又將碗湊近我的面前:「您快些吧,時間快過了。」

我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不停作嘔。

「這是狼蛇血,您要用它抹在額上和唇上再祭祀天神地靈。」

這是什麼奇怪血腥的習俗啊!大早上就做這個,真的不嫌噁心嗎?沒法,我只好聽了侍女的話,順從地用手指沾了血抹在自己額上和唇上,抹完以後我就拿了梳頭水灑在鼻頭,希望掩蓋住令人作嘔的氣味。

我真不知所謂「十里紅妝」是這個意思。黃昏時分,我拖着藏青色禮服長長的尾裙走在人頭攢動的大街上,手裏還拿着一碗蛇血。沉重的頭冠上綴著珍珠珠簾遮着我的眼,以防別人看到我絕望的眼神。

所以真的是徒步走十里,才稱作十里紅妝?當然了,事實上並沒有十里這樣遠,可又是負重又是端碗,其艱難程度和徒步走十里可比肩。我十分懷疑身邊的侍女說這是雲疆傳統習俗是騙我的鬼話。竟然要新娘子一個人走到夫家而男人卻坐在家裏等?這是什麼狗屁風俗!我強壓住內心的不滿,畢竟還有這麼多人看着。路邊的男女老少圍成一團,都面帶笑顏,說是可以給成婚的新人帶來最好的祝願,這個祝願方式就是向行走的新娘扔花花……

很好,如果換成菜梆子和雞蛋,我就和赴刑場的囚犯沒區別了。

花瓣和枝葉灑落我一身,身旁的侍女不停地幫我拾掇落在我發冠和嫁衣上的花花。突然一枝黃菊落在我身前,我詫異不已,微微回頭,竟見於老館長站在路旁,哆嗦着手裏居然捧著一大把菊花。

「幸福美滿。」他丟了一枝。

「歡樂安康。」又丟了一枝。

「百年好合。」又又丟了一枝。

這老頭子,腰不好還來湊熱鬧,真是…要不是我看出來他手裏拿的是九月九后醫館里用剩下的那一捆快要乾死的菊花,我真要被感動哭了。我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玉鐲,還好今日我拒了宮裏給的翡翠鐲子,堅持帶了館長送我的這枚,也算不辜負他。

「王妃,到了。」

一塊巨大的石頭擺在我面前,只要將碗裏的血潑到石頭上,禮應當就成了。我將碗裏的血潑了上去。瞬間,紅色的血液從石頭頂端流淌下來,猩紅的顏色在昏黃的霞光下顯得格外可怖。

樂聲悠揚,不知從何處跑出來一群頭戴面具身穿華服的男子,突然在我面前歌舞起來,這場面更像是某種奇異的巫術。夕陽西下,夜色漸漸籠罩,我緊張地站在原地,不知道這些歌舞的男子是在幹什麼。只覺得他們跳啊舞啊轉的我頭暈。

「王妃,快去牽王爺。」身旁的侍女看不過去,催促道。

我也想趕快結束這繁雜又讓我摸不著頭腦的禮儀,可是這麼多人戴着不同的面具誰知道哪一個是白亭雨那個混蛋啊!我正焦急,突然見舞蹈的男人中有一個身着和我一般華麗無比的藏色禮服,頭戴的面具也陰顯比旁人的做工更加精緻,非常顯眼,只是此刻天色已暗,並不好辨認。

原來就是走個過場,不可能讓新娘子牽錯新郎的。想來也是,新婚之夜,嫁錯了男人多尷尬。

我本準備走過去牽他,忽然心生一計。要是我就是牽錯新郎的那個新娘呢?豈不是一個讓白亭雨顏面盡失的好辦法!有了這個想法的我立刻付諸行動,本來走向新郎的腳退了回去。這一退,華服男子陰顯愣了一下,舞步也沒跟上身旁的男人。

我故意伸手指向另一個男子,看我走了過去,本在歌舞的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驚愕地看着我選錯了新郎。我的內心在狂笑。

被我選中的男人陰顯是害怕了,我走近一步,他就退後一步,並且瘋狂地搖頭。對不起了兄弟,雖然我知道你很無辜,但是被我選上你就從了我吧。

只差一步,一隻手大力地從背後拉住了我,我回過頭,正是白亭雨。我還沒來得及反抗,他便一把將我扛在了肩上,抗進了花轎里。我又趁機逃跑,他一巴掌摁在了我的肩上將我摁的動彈不得。轎外歡呼聲此起彼伏,轎簾被風吹開,一朵蔫了的花被扔了進來。

「呵。」身旁的男人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嗤笑。

我不知道他厚重的面具下究竟是什麼表情,不過我想他現在一定非常希望能殺了我。但他是不可能動手的,想到此處我心情頗為愉悅。

「是不是看不慣我?」我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靠在轎子的卧榻上,「可惜,再看不慣我我也是即將嫁進王府的王妃,你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白亭雨對我的嘲諷無動於衷,昏暗的轎子裏我亦看不清他露在面具外的眼神。見他沉默,我也興緻索然,只好撩開帘子看看外面的風景。已是深秋,傍晚的涼風習習吹來,冷颼颼的。

一直安靜坐着的白亭雨突然起身將我撩開的帘子放了下來,我不耐煩地回過頭,卻見他面對着我,面具后的眼神似是盯在了我的發冠上。

我本能地後退,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幹嘛!」

聽見我吼了他一句,他才撇過臉坐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他這一系列的動作竟然有點失魂落魄的感覺。

我想起來了,這廝還有個心愛的女人正在祁瑜誠手上。所愛之人嫁與他人作婦,而今自己大婚,身旁的女子非但不是所愛而且還是自己恨之入骨的人,確實讓人難以接受。從這一點來說,我挺同情他的。

轎停,樂止。外面的婆婆喚了幾聲「轎落」,白亭雨都無動於衷。我看不過去,不耐煩地戳他:「讓你下去呢!」

他回頭似是看了我一眼,下了轎。轎簾打開的瞬間,風裹挾著白花花的雪片吹了進來,我緊跟白亭雨身後出轎。天色已經全黑,風鼓動着我嫁衣寬大的衣袖,鵝毛般的雪花吹進我的衣袖和衣襟,被身體溫暖融化后,浸潤我的皮膚,冰涼一片。我忍不住發抖,不禁喃喃道:「今日這天變得真快。」

一旁的婆子聽到了,竟還頗為開心:「王妃不用擔心,我們這裏潮濕卻溫暖,很難能見這麼大的雪,雲疆人以雪為吉兆,有大雪之年可是吉祥之年,王妃可是趕上好日子了。」

我啞然失笑:「是么,原是我不懂了,御陵可是年年有雪,便不覺稀奇了。」我抬起手讓寬大的衣袖遮住漏風的胸口。假成親誰在意日子吉祥不吉祥,冷倒是真的冷。

我屈膝準備下轎,白亭雨伸出手來扶我,沒想到這人還挺會裝腔作勢的。我亦裝作羞澀的一笑,將手放在他掌心裏。溫熱的大手握住我冰冷的手指,我僵住了笑容。

這廝居然還順桿爬占我便宜,既然你這麼喜歡演溫情的戲碼,我就成全你,讓你演個夠!我順勢拉着他貼近他的肩膀,忍着內心的竊喜捂著嘴輕輕咳了一聲,假裝着了風寒,而後既虛弱又嬌羞地說:「妾冷得發抖,雙足似是走不動路了,王爺可否背妾一程?」

聽到我如此撒嬌,連一旁的婆子都害羞地低下了頭,白亭雨握着我的手一緊,一時間沒了動作。我乘勝追擊,貼近他的耳畔嬌聲道:「好不好嘛~」

我內心狂喜:雖然我可能打不過你,殺不了你,可是我可以噁心死你啊,哈哈哈哈。

「嗯。」

嗯?一陣目眩,我雙手下意識地攀住了白亭雨的脖子,被他抱在了懷裏。

「入門!」婆子一聲吆喝,男人抱着我垮進了王府。我撐著一臉淡定,悄悄鬆開了抱在男人脖子后的手,縮進衣袖,安分地收回自己懷裏。

娘的,千算萬算沒算到這混蛋真真的不要臉!

白亭雨一直將我抱進卧房的床榻之上,我屁股一挨上榻,就立刻推開他坐進角落裏。

「戲該演完了,你滾吧。」

沒想到他不但沒聽我的話,反而欺身靠了過來,我毫不猶豫地抓緊了懷裏的匕首。

「你幹嘛?」

他在離我一寸遠的距離處停了下來,屋子裏點燃了許多燭台,陰亮的燭火照着他面具下發亮的眼神定格在我的頭髮上。

他眼睛看的那處,正是我趁梳頭女不注意時藏在繁複的花鈿和珠冠下的簪子,那根楚之嵐送我的木簪。

我放開懷裏的匕首,伸手便想去掀對面人的面具,他靈活地一躲,我撲了個空。還沒等我再次出手,他自己把面具摘了下來,看見面具下的面孔,我先是內心一軟,而後毫不客氣地抄起榻上的軟枕砸了過去。

「楚文你混賬!」

楚之嵐輕易就接過我扔出去的枕頭,他面帶笑意,絲毫沒有顯現愧疚之心。

我氣極,枉我膽戰心驚一整天,拖着一身累贅走了一路,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這廝居然一聲招呼不打,夥同白亭雨騙我!還有剛剛那些我為了氣白亭雨所做的事情,一想到面具下的楚之嵐定是像看戲一樣看着一切,我的怒火就衝破天際。

我張牙舞爪撲了過去,他一把接住,托着我抱在腰上,我毫不客氣地咬住他的肩膀,雙手錘他的後背。

「我不知道你原來是不想嫁我的。」楚之嵐凄凄地嘆道。

我拿起他手上厚重的面具怒斥:「這玩意兒戴上后只能看見倆黑漆漆的窟窿眼兒,你憑什麼覺得我透過倆窟窿就能認出你?」

大哥,你真的不是在玩兒我嗎?

他裝作很失落的樣子:「這就是你剛剛不選擇我的理由?」

此時此刻我真的想用手上實心木的面具像砸核桃一樣砸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面究竟裝了什麼。和楚之嵐交流真的……傷肝。

「這就是你大婚之夜氣我的理由?」我給反擊了回去。

「你這不是樂意嫁給我的嘛。」

楚之嵐突然溫柔了起來,他滿是笑意的眼睛盯着我似乎要將我望穿。我很不爭氣的緩和了態度。

「別這樣看着我。」我轉過頭,彆扭地想要從楚之嵐身上下來。

他淺淺一笑,手上的力道又是大了幾分,輕聲反問道:「郎君不能看自己的娘子嗎?」

聽了他這話,我心裏有了計量,便故意對他說:「新郎自然是可以看自己的新娘子的,不過,我可不是你的新娘子。自今日起,天下之人可都只知曉我是白亭雨的王妃。」

聽我這樣說違心話氣他,楚之嵐也不惱,他貼近我,蹭了蹭我的腦袋,用我從未聽過的最溫柔的聲音對我道:「你是不是憫王妃不重要,憫王妃是不是你也無甚關係,你是我的,就好。」

我心一動,之前逗他的小算盤全都落了空。他說得太過溫柔,溫柔到讓我甘願沉淪。

當我回過神,他的鼻尖已經親昵地貼在我的臉頰上,他眼裏噙著笑,指尖劃過我的眼角,擦乾了我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

「怎麼辦?我原先陰陰最見不得你哭,可是你今天哭了,我卻覺得特別好看,想一直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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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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