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見嬴栩
記憶又回到了數年之前,那時她尚未出閣。父親乃中山國主,生母是個八子,後來為與燕國結親,夫人無女,才將她記在夫人名下嫁給了燕嶸。
在那之前曾出宮避暑,那夜星辰滿,她於庭間賞星納涼。
忽而身後竹叢亂響,她與身邊婢女皆是大驚。轉眼竟然鑽出一個黑衣人,不等喊人,一柄劍的寒鋒已然橫於脖頸上。
「別喊。」他說,「不然……我的劍指不定會做出什麼。」
那時她嚇壞了,後來才發現他風塵僕僕,還四處是傷,不過是想找個安全的地方修養療傷。於是那時候的易晞華極其好心地為他安置了地方,幫他換下了帶血的衣物和繃帶。
這個人一句謝謝都沒有。
可是晞華看見了他面具后的臉,俊美卻陰沉,臉頰側邊橫亘著一道血痕……
使女說錯了嘴,叫他聽着她將遠嫁給燕國三公子,他卻蹙眉了,抬眸然後說,「燕三公子?性情陰晴不定,將來會把燕國攪得天翻地覆的,你一個小姑娘落在他手裏……」
次日他去了,如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不想數年後再見,他們重逢,她卻又一次要嫁去燕國。他是秦國公子,而她的魂魄卻寄身於他妹妹體內。
這個比她高一個頭的男人狂暴地抓住陽微,簡直是要把她生吃了一般,可他語氣又彷彿是烙鐵燙在他身上一般疼痛,「你知不知道燕國是個苦寒之地?你知不知道你要嫁的燕嶸是個狼子野心之人?」
「我願意去……」陽微好不容易張嘴說了句話。
「你說什麼!」
「公子,公子!」萸娘拉住了他,她最知嬴栩脾氣,生怕他做出什麼過激的事兒來,「公主為了和親已受了刺激,現如今神志不清,您不能再嚇唬她了!」
「你說什麼?我妹妹神志不清了?」栩猛然頓住,隨後他銳利的眼神在陽微臉上刮過,有一瞬間的漠離迷茫,又鎖向萸娘,「怎麼回事?你們……是你們把她逼成這樣的!?」
「栩兒!」夫人也急急上前一把抱住他,「你妹妹醒過來后,便自請和親!」
「你們不是說她神志不清嗎?她什麼都不知道了,她說的話豈能當真!」
「栩兒!」夫人亦以怒目相對,
「岐陽兒已經明白了宿命,你卻還是不明白!我宗室子嗣,受萬民敬仰,理應以身作則。公主受供養,亦該以身聯姻結兩國之好,護佑一國百姓,此乃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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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栩忽而冷笑,長眉一抖,再次瞧著夫人的眼神里滿是譏諷,「什麼宿命?縱橫天下靠的是我大秦的劍戟,不是這層輕薄如紗的姻聯!」
「為着這結兩國之好,要大姐嫁鎬京,與父母生離。要我娶楚女,與所愛死別。如今這可笑的宿命,竟也輪到岐陽兒了嗎!」
他掙脫夫人的手,將她重重推開。再次直起身時,陽微分明看到他原先冷如冰塑的臉上多了兩行蜿蜒的清淚,在這張初經風霜的臉上,眼淚顯得那樣突兀。
而下一刻他又重新冷凝目光,狠狠掃視了陽微與夫人後,轉身離開了大殿。
「栩兒,你要去哪兒……」夫人急忙抽身希望追上他的腳步,卻只能茫然地目送他大步流星離去。
而萸娘發現,他去的方向是君上的萬政殿。
聽說那日君上發了好大的脾氣,殿外只聽得竹簡狠狠摔在地上,然後是秦君的咆哮,「逆子!」
從那日起,陽微再未見着嬴栩。
………
自那日後,問名納吉等六儀已妥當了一半,轉眼便是陽微該啟程去燕國的日子了。滿目皆是殷殷的紅,滿目都是笑吟吟的臉。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紅,讓她想起故國尚未乾涸的鮮血,想起琯兒病懨懨的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潮紅。還有昭兒,昭兒那張掛滿眼淚的小臉總顯得可憐巴巴。
「可憐的孩子,母親就要回來了!」她心想。
「恭請公主出閣!」
這一聲將她徹底拉回現實,她身着大婚該穿的金羅蹙鸞華服,重重疊疊的大紅綢緞掩映出衣襟上鳳凰的暗暗金芒,彰顯著無與倫比的尊榮華貴。
嬴陽微往銅鏡中張望幾番,這張臉她至今都覺得陌生,如今上了艷妝更是判若兩人。
她被人扶著出了合嬅樓,坐上轎直奔前殿。她被大紅的綾羅錦緞裹着,安安靜靜一如個精緻人偶。
殿前,秦君與夫人皆在,可唯獨缺了這具身體的親哥哥——嬴栩。
而不知道為何,陽微心裏一陣空落落的。畢竟是名義上的哥哥,竟然連妹妹出嫁,也不願見她一見么?
「岐陽兒,」夫人眉目間含着濃濃的笑,卻掩不住聲中的更咽,還不等陽微反應過來,下一刻手便被夫人緊緊攥在手中,
「此去……母親只怕與你再無緣分再見面了。萬事多加小心,這……」
她指指一旁的萸娘,深深地瞧了這個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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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幾十年的老僕一眼,便扭頭含淚而笑着對陽微說,「萸娘同你一起去,母親不在,有她看着你也好!」
這萬分情意,盡數藏於這難言之中。
這宛若親人的心腹,卻選擇讓她跟着女兒走。在夫人微紅的淚眼中,她未明說,陽微卻忽然讀懂了。
這一次的離別,就是一生的永別。
「多謝母親。」於是她斂袖垂首,對着高階之上夫人年邁的身影,深深一拜。
咸陽的風,吹過柳梢,吹過宮闕樓閣,陽微耳邊垂下的紅玉珠因風而墜叮噹作響。紅妝十里,她又一次為國聯姻。
這是這一次,再沒有了少女的懵懂與清純心思。國讎家恨,都在她身上擔着。
「吉時到!請公主上馬車!」司禮官一聲嘹亮的唱喝打破了片刻的溫情。
她就這樣登上東去的車馬,離開了這重生之地。車馬載着她新的恨、新的愛,匆匆而去……
「寒澗啊,這次公主出秦一路艱苦,全需靠你才智勇武。記得,萬事以公主安全為上,大小事務必遣人告知咸陽!」
秦君站在高階之上,台下正伏着一玄盔將軍。同樣是玄黑色,綉著雲紋穿在秦君消瘦的身上分外肅殺冷峻,無有半點紋飾的玄色作盔甲穿在那將軍身上卻襯得他面若冠玉。
遙遙一見,猿臂蜂腰間更隱有幾分溫雅氣。
「姑姑,那是何人?」陽微見那人氣質非凡,不禁出聲一問。
萸娘聞言倒是怔了怔,蹙眉間神色複雜。半晌才出言道,「那是林老將軍家的次子林寒澗,此次君上選中了林小將軍護您入燕。」
她拿目光小心翼翼地在陽微臉上,見她笑顏淡淡無有半分異樣,反生疑竇。
「您不記得他了?」
「嗯?」
萸娘嘆了口氣道,「您還記得么?那是夫人為您擇的良緣佳偶。林小將軍出身高,又是難得的文武雙全,小時常進宮,您也是見過的。若不是要遠赴燕國和親,這位林小將軍便是您的夫婿啊!」
陽微忽然說不出話來。這林寒澗是一表人才,只怕原主的陽微天真年少,一見便喜歡上了。世事無奈,見和親之事已無轉圜之地。與所愛之人生離,倒不如死別。
所以春寒料峭之際,那樣冷的荷花池,那個陽微才會一躍而下……
苦笑着搖了搖頭,靈魂已是晞華的陽微放下了帘子。
「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