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神廟(4)
李康看着眼前的裴衡,喉嚨里堵了千言萬語,開口卻只有一句弱弱的「老師」。
「唉......康啊......實在有點對不起你。作為一個老師,我實在......」
裴衡注視着自己的學生,眼神中百感交集,最終化作一抹苦笑。
「不,您是最好的老師。」
裴衡先是一愣,突然哈哈笑了起來,眼淚卻不知怎麼就漸漸流下來了。他望着眼前已經比快比自己高的少年,拍了拍李康的肩,自己卻漸漸開始消散。
「你小子......誇讚我就收下了,不過以後恐怕不能陪你走了。對了......」
半虛幻的身形稍微俯下來,在李康耳畔低語。
「以後要留意談熙。」
「為什......么......」
正要發問,一聲輕輕的碎裂聲傳來,少年的瞳孔瞬間縮小。
眼前已空無一人。
他勉強穩定住了情緒,畢竟這並不是第一次分別了。或者說,能再次見到老師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不過,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康望進那幽深的大殿裏漸漸隱沒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已經十年了啊。」
談熙望着那殿內的無面神像,露出了微笑。這裏已經相當破敗,到處都是蜘蛛網,供桌上盛放着腐敗的瓜果,一排蠟炬已經燃盡,只有一支紅燭還剩下半截,搖曳著燒。
察覺到了來人的目光,那神像漸漸變化,最後顯露出一個石膏像一般的人。他幾乎全白,過淺的瞳孔顯得空洞。看着眼前的談熙,毫無血色的嘴角扯出了一個笑。
「你來,是興師問罪嗎?」
「何出此言呢?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呢?」那黑衣男人身上的花紋愈加鮮紅,襯得他的笑愈發詭異,「陳平。」
「畢竟我可是害死了你的徒弟。」
那人的笑愈發張揚,純黑的眼中幾乎能看到被掩埋其中的荒蕪世界。
「本就命定之事。我倒是想問問你呢......」
「玩得開心嗎?」
那石膏般的人眼神微微波動了一下,然後只是將自己的右手插入了胸膛,沒有血的噴濺,只是拿出了一顆刻滿了不明符咒的心臟,黑色的鬼畫符像陰險的蛇,將那還連着血管的心臟纏了個遍。
看到這東西,談熙露出恍然的神色。
「難怪......人之所欲,食色性也。他們的慾望纏繞了你這麼久,難怪他們都說你瘋了。」
那人捧著自己的心臟,聖潔得彷彿一個神明。他盯着自己的心臟,上面的蛇蠕動着,盯久了便能看見種種幻象,映射著世情百態。良久,他緩緩開口。
「說起來,我有一個問題想問。」
「你說,他們到底算不算壞人啊。我這麼做真的......對嗎?」
談熙依舊沒有收斂自己的笑,只是抬起頭來,對上那雙眸子,空洞而迷茫的眼睛,像是羔羊那濕漉漉的眼睛。
「沒有什麼對與錯,只要能讓自己心安,那麼便放手去做吧。」
「對了,你打不打算再和你的朋友說兩句?」
「我......對不起他,還是算了吧。」
往昔種種閃過陳平的眼前,但都像夢一樣,現今只剩下破碎的現實,和罪惡的海。他想起了那盤棋,最後的那盤棋。那次他贏了,卻輸掉了後面的一切。
祭祀的那天他還記得。那是他看到的最繁盛的畫面,張燈結綵,燈火通明。那時自己剛剛死去,剛剛得到了復仇的力量,被怨恨沖昏了頭腦。但是他依舊想給這些人一個機會,因為娘告訴他「人之初,性本善」,於是他代替那不存在的山神回應了請求。
但是,有多大的慾望,便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而他們的慾望遠大於他們自身的能力,於是便被自己的慾望反噬入深淵。
「山神大人,我......我希望我能長生。」
於是他賜予了ta長生,代價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軀體。
「山神大人啊,我希望我能發財。」
於是他賜予了ta財富,與此同時ta自己也將成為那錢幣的奴隸。
「山神大人在上,無論什麼代價,請讓小康的病好起來吧。」
於是,那個男人用自己的命換了他兒子的健康。
而他自己復仇的慾望則把自己困於這山神廟,掙扎十年,混混沌沌。
「那就這樣吧。總之,感謝你的苦難與掙扎,這是一幕相當出色的戲劇。」
「時間也到了,介意我向你許個願嗎?」
白髮男人向著白髮少年伸出了手,同樣的冰冷。那少年怔住了,看向那雙總噙著笑意的眼睛。
「我又能實現你什麼願望呢?」
「別管戰力設定啊,山神大人。」
那男人沒有下跪,只是閉上眼,雙手合十,做出祈願狀。
「請陳平安息於寧靜之中吧。」
無盡的黑色鎖鏈從空氣中顯現,連接着那心臟,散發着淡淡的不詳氣息,卻是轟地碎裂,放出了扭曲的魂靈,幾乎填滿了整個大殿,隱隱有要溢出的跡象。站在門口的李康和莫祭瞬間嚴肅了起來,手都放在了自己的武器上。
但是很快,那尖叫着的扭曲造物便收縮,往那殿中人身上涌去。
「談哥!!!」
饒是剛剛談熙說過不要進去的話,莫祭下意識便跨進了門檻。但是沒走兩步,他就剎住了車,看着那慢慢轉過身的人。
那人手中捧著一個心臟,上面純白無垢。
而他有着一頭黑髮,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衣服,上面的花紋妖冶如血。
「你......是誰?談熙呢?」
「你要找他?他在家呢,根本就沒過來。硬要說的話,我才是你認識的談熙。」
黑髮男子聽着莫祭的話,歪頭想了想,一雙黑色的眼睛注視着莫祭。
「當然,你也可以叫我談北徙。」
............
「快十二點零四了,他們還沒出來嗎?」
在一片屏幕映出的淺藍色光之中,守在大荒山脈臨時傳送點的葉拓海有點着急了。耳機里傳來了顧念君平淡的聲音。
「再等等。」
哪怕沒有這話,葉拓海也會盯着村口的監控的,畢竟此次參與的莫祭也算他哥們。此時那裏一片平靜,連個鬼影都沒有,只有負責接人的孫寒衛還守在門口。
「五十三秒,五十四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
正在葉拓海幾乎失去希望時,下一刻,彷彿有什麼破碎一般,監控中斷了片刻后,村口突然閃出了三個人。
「我就知道!他們出來了!」
此時,門口的孫寒衛看到有人出來,也是鬆了口氣。
他點了一下人,一個白髮男子,似乎是叫談熙,是三人里狀態最好的,一個較矮的黑捲髮,是莫祭,已經昏迷了,還有一個鍋蓋頭,很高,似乎不是此次行動名單的,不過他也認得,是李康,此時勉強還清醒著,不時瞄向談熙,眼中多少帶點複雜,興許是劫後餘生的原因。
他記得此次來了將近十個,活着的就剩三個了——而這生還率算是高的了。
孫寒衛嘆了口氣。
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