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計

花綻已經走了好一陣兒了。

夏娘看着花綻的背影消失在屋外，消失在院外，直至徹底聽不見了花綻的腳步聲之後，她才把放在花綻身上的注意力轉移。

此時，她的眼睛紅彤彤的，胸口的麻布衣早已經被那不知流了多久的淚水打濕了個通透。

花綻真的變了。

以前花綻從來不會這樣子對她。

以前的花綻在看到不合胃口的食物之後，就只會打罵她，他還曾說過，就算施捨給鄰居家的雞吃也不會給她吃，因為鄰居家的雞比她強，鄰居家的雞能下蛋而她不能！

看着手裏的番薯，夏娘彎了彎嘴角，這次是她嫁給花綻以來，第一次受到的美好待遇。

雖然花綻那幾聲聽起來挺凶的，但是她又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那話里話外前所未有的溫柔。

只是，感動之餘，她還是沒有選擇聽花綻的話吃掉手裏的番薯，反而是撐開衣服，把它放進了衣兜里。

前兩天她在珍綉坊繡花做工，掙了點錢，可是那些錢轉眼就被花綻搶走賭博輸掉了。

現在家裏身無分文，那兩隻爛番薯是家裏僅剩的糧食了。

剩下的這個番薯，還是留給晚上回來的花綻吃吧，她本來就生不出孩子，沒有必要浪費糧食。

花綻不知道她想的這些，如果知道了他怕也不會心生感動，反而會一個勁兒地喊：「退！退！退！」

只因那爛番薯實在太難以下咽了！

乾巴巴的，還帶着一股爛味兒，吃完滿嘴的不舒服，一呼一吸間，都有爛味兒瀰漫。

這邊，艱難地吃下了爛番薯的花綻正走在鎮中心的街道里。

這一路他走得暢通無阻，街上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都會條件反射地離他遠遠的。

不過他在原主的記憶里倒是沒有發現這一點。

他回頭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太稀疏平常了，他才穿過來半天，而原主已經生活了20多年，這種情況見得多了，記憶自然也就不會將之儲存。

環顧四周，花綻發現這裏還稱得上是繁華，沿着街道過去都是叫賣聲，以及各種小鋪子。

食物的香味飄散在街上，這對於滿嘴爛味兒的花綻來說特別折磨人。

他忍受着饞意，試着尋找有沒有什麼活計他能幹得來。

要知道這個身份在這裏臭名昭著，別人看見他躲都來不及，說話都說不上一句，還想要一份工作？那更簡直是難上加難！

花綻一路暢通無阻的走着，一邊走一邊暗罵原主有多麼造孽！

不知不覺間，喧嘩聲越來越大了起來。

原來此時花綻已經走到了正中心的廣場處，這裏是官府宣佈公告、對囚犯實施刑法的地方。

但是除此之外的時候，廣場一般都會被商販佔滿。

花綻看見廣場的旁邊有一個很大的公告欄，那上邊有官府宣佈的消息，當然，也有一些尋人啟事，和招工什麼的。

此時也正有一堆人圍着看。

花綻圍了過去，他現在急切地需要一份工作來填飽肚子。

往上面一看，嘿，招工的倒是不少。

可是，隨即他又悲從中來，這普通的店裏面的活計他肯定是做不了了，以自己這個名聲，要是在哪家店幹活，那家店就得垮嘍，誰能敢到那家店買東西啊。

而且這些事兒他根本想都不用想，因為去應聘的時候店老闆就得拿菜刀將他趕了出去。

此時，角落裏一張小小的都快爛完了的招工啟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從南山山路口扛木頭到西街二巷的申府，前後三里，一根三個銅幣。」

「……這工錢也太低了！」

三個銅幣什麼概念？

就是說他累死累活地來回一趟，也要起碼一個鍾才換來三個饅頭的錢！

不過，眼下對於目前的花綻來說，這個卻是唯一的路子。

而且往好了想，這也屬於前世的兼職，來錢快，錢到手他就可以買點好吃的了。

要知道在他剛才走過來的時候，那些香味可都要令他饞掉了下巴啊。

花綻按著腦海里的記憶走到南山山路口，見到那邊的管事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右手還在桌子上比劃着什麼。

花綻覺得他可能是在捋身邊那零星的幾個工人的賬。

不知道有多少木頭，就這麼幾個人又何時能搬完。

呵呵！只怪那申府的主子太摳門，一根木頭才三塊銅幣，誰願意干這活啊。

有點家底的去店裏打下手它不香嗎？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還不累，工資又高。

他看了眼身邊的這幾個人，基本上都是和他一樣目前吃不上飯的苦命之士。

唉……

花綻向著管事走去。

管事聞聲抬眼，結果看見是花綻，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

這爛泥扶不上牆的混蛋竟也會來搬木頭？！

但是他隨即就將臉色收好，現在正缺人，能有來幹活的，管他是畜牲還是好的，就算來了個真畜牲能幹活他都會用。

管事笑着對花綻招呼：「先過來在這兒寫個名字，取了木頭之後一根木頭畫一筆，送過去申府領了塊牌子回來才做算數。」

其實在此之前來的路上，花綻的心裏還挺發怵的，尤其是看見管家那一閃而過的臉色之後，他是真的擔心不會讓他在這裏干啊。

直到現在聽見了管事的聲音，他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往裏走，花綻看見了成堆腦袋一般粗的木材。

他不禁流下冷汗，也不知道背起來吃不吃力。

試着將木頭抬起來扛到肩膀上，結果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後，旁邊一位五大三粗的大哥實在看不下去了，幫他抬了一把，並且還幫忙將花綻肩膀上的木頭穩住。

花綻沒想到會有人願意幫她，他連忙感激涕零地向著幫他的人致謝。

得到了一聲憨厚的不客氣之後轉身向山下走去。

時間一轉眼來到了傍晚，一下午累死累活才拿了九個銅幣的花綻此時已經直不起腰。

他揉着發酸的肩膀，笑着看向手裏的銅幣。

這九個銅幣雖然少，卻也能讓他和夏娘兩天都不會餓肚子了。

而那個幫他忙的大哥卻是十分厲害，一來回三根樹一起抗，他的腳程又快，一個下午足足賺了四十五個銅幣！

和他相比，混蛋花綻就像一隻只會嚶嚶狂吠的裝作惡犬的小巴狗。

太陽要準備謝幕了，街上的流動商販們都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了，卻見花綻停在了一家糧食鋪子前。

「白米六個銅幣一升，糙米三個銅幣一升。」

想都不用想，花綻直接要了兩升糙米。

又來到賣菜的老婆子面前，拿了些剩菜葉子，花了他一個銅幣。

待路過早餐鋪子時，一股肉包子的味道飄了過來。

花綻則有些挪不開腳的意思了。

想去買……

可是手裏僅剩下兩個銅幣……

正糾結著，花綻看見一個五大三粗的熟悉身影也來到了包子鋪前面。

誒？那不是那個幫他的大哥嗎。

他連忙過去打了聲招呼：「大哥！」

那人看見了他也憨憨地回應道：「哈哈，你也來買包子啊？收攤了肉包子半價呢，平時可要兩個銅幣一個！」

半價？！

聽到這裏的花綻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拿着最後的兩個銅幣買了兩個肉包子。

到手就使勁兒聞了好幾個深呼吸過足了饞癮。

兩人買完包子，竟發現兩人是同一條回家的路，於是他們倆一邊走一邊聊，然後又發現了他們倆家離得還挺近的。

那位大哥名叫福田子，住在中心街最外圍，屬於鎮上的，而花綻住在二道街邊緣的村子裏。

福田子說他祖上都是貧窮人家，目不識丁，所以給他起的這個名字也就難免粗俗了些。

可是花綻卻說這名字很好聽啊，一聽就是個會過日子的，引得福田子哈哈大笑。

福田子買了整整十個肉包子，用油紙包着揣在懷裏，花綻看了不禁好奇地問道：「你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嗎？吃不完也不怕壞掉。」

福田子則是樂呵呵：「誒呀今日是俺媳婦兒的生辰，她可最喜歡肉包子了～」

想到自家媳婦兒，他的臉上便洋溢出滿是幸福的笑容。

看來他們夫妻很恩愛啊。

這讓花綻不禁想到自己家裏的那個怕他怕得要死的小妻子。

眼看到了晚上，她知道自己要回來了是不是已經縮在角落裏打顫了啊……

與福老大分離之後，回到家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紅燒肉色的雲成片成片地鋪滿了天際。

夏娘把中午那剩下的那個番薯又重新蒸了蒸，去路邊挖了些新鮮的野菜，焯了一下水后盛到被劈成兩半的竹筒里。

家裏實在已經沒有多餘的碗了，她又不敢用院子裏的那個裂成一半的碗。

兩個星期前，她就因為用那個裂成一半的碗盛水給花綻喝，結果害得花綻不小心划傷了嘴，而被花綻倒著吊在房樑上狠狠地鞭斥了一頓！

現在她的身上都還是一條條觸目驚心的鞭痕。

不可謂不恐怖。

夏娘規規矩矩地低着頭跪在門口，她心想，相公是不是又出去喝酒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花綻見自己離家門口不遠了，腳步更加輕快了起來。

結果走近后竟看見夏娘正跪在門口等著自己。。。

他的腦袋頓時一個勁兒的發重啊！

這個女人真的太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也不知道原身這個混蛋到底是怎麼想的！感情這狗犢子一窮二白還想當皇帝是吧！

看來夏娘的這副樣子想必就是因為原身給她立下了規矩。

好，那麼就再由他來打破！

花綻直徑走進門，把東西放在桌子上，正要出去找夏娘談幾句，然後他就在桌子上，看見了那個命令夏娘吃下的番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