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百草園到秘密石屋

第二章 從百草園到秘密石屋

梁軒二十年來從未到過後院的百草園。

父親梁致道是個極愛花之人。十幾年來,他苦心網羅諸多奇花異草,精心培養在百草園,常常獨自去園中賞花,倒也頗為風雅。

園裡四時之花盡有,經冬復歷夏,園中都是花香四溢的。梁二老爺很珍視這些奇花異草,唯恐自己收藏的花草有恙,遂嚴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到園子去。百草園的大門上,幾乎終年掛著一把大鎖。

雲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文遠縣又是一年秋至。

這是梁軒人生的第二十場秋風。

梁父領著梁軒來到後院,來到一間獨立的園子前。

園子的牌匾上用中正平和的隸書寫了三個大字「百草園」,厚厚的大門上掛著一把大鎖。

這是梁軒第一次見到父親的百草園。站在園外,他就聞到了一股透天的香氣。梁軒談不上不愛花,但這股花香著實令人心曠神怡。父親打開了鎖,推開門,帶著梁軒走了進去,轉身又把門鎖上。院子頗大,視野開闊,裡面種滿了各種梁軒叫不上名字的花,一些花敗了,一些花正在爭奇鬥豔。

梁軒著實沒想到到園子中還有一間很奇特的石屋。事實上,他是憑著經驗猜測這是一間屋子,因為這石屋沒有常見屋子最基本的結構特徵——窗戶,這影響了他的判斷。

當他和父親走入了這間房子之後,才發現這一間是密不透風的密室。關死了石門,只怕莫說風吹不進來,就連陽光也透不進。石屋的牆壁上掛著幾個木籠,裡面各自放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珠子發出明亮的光照亮了整間屋子。極大的密室里瀰漫一股不同於院內的味道,這是一股難以描述的味道,又腥又臭,味道前後反差太大,梁軒直皺眉頭,壓住了心裡的噁心。很快他注意到屋子裡的有許多石棺,按照序列堆排得整整齊齊。

梁軒心中漸漸起了疑惑。

梁父面無表情,沿著石棺間空出的小道,徑直地穿過排排石棺。

梁軒跟著父親,跨上了密室盡頭的石台上,台上是一個約四尺高的三足青銅圓鼎。

梁父掀開了青銅圓鼎的蓋子。

梁軒探頭看去,鼎底趴著一個通體紫色的蟲子,最突出的是一雙兩色眼睛。一眼深紅,一眼深藍,亮得幾乎發光。梁軒望著這個約莫他小拇指大小的蟲子,一時晃了晃神,只覺它得美得攝人心魄。

整個密室驟然響起清亮的蟲鳴。

「咦,怪哉。它還能叫?老夫這麼多年可從來沒有聽過它叫喚過,難道軒兒你與它有緣?」梁父撫須奇道。

這奇蟲梁軒勿說親眼見過,就是在書中也未曾讀到過。

「爹,這是什麼蟲子?」

梁父搖搖頭:「不清楚,但我知道這是一隻蠱。」

「蠱?」梁軒心中一跳。急急地跨下了石台。

「軒兒,慢點兒。你的身體弱,小心跌倒了。」

梁軒吃力地推開了幾個石棺蓋,每個石棺里都躺著一個「人」。它們的胸口都是一個成人拳頭般大小的血洞,整個「人」都幾乎沒了血與肉,成了一裹了層皮的骨架。

梁軒明白了密室為什麼有了一股怪味。想來是為了壓下這些血腥味,梁父在密室里放上了熏香。於是乎,熏香的香氣和這新的、陳年的血氣混合在一起,成了現在這股怪味。

「這是怎麼回事兒?」梁軒看向父親。

梁父面色很平靜,聲音更是平靜。「這世上每天都會死很多人,特別是在天災人禍面前,會有更多的人死去。一場小小的瘟疫,一場小小的旱災,都會死很多很多的人。」

梁父跨下台階,走到梁軒面前:「這些人都是一些待死的乞丐、流浪者和災民,他們時刻面臨著死亡,食不果腹,居無定所,在世上苟且偷生,活得生不如死,其實死對他們來說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梁軒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謬感,他無法想象溫文儒雅的父親居然能做出如此殘忍之事。

「所以,爹你就替他們決定生或死?」

梁父並未言語,只是兩眼深深地打量著著這些石棺,幽幽一嘆。

「十七年了,這間屋子的屍體我秘密地換了一批又一批。我殺了很多人,但我救了更多的人。「梁父嘆了口氣,」其實,死再多的人也無所謂,只要能煉成蠱。那樣你就有救了。「他的眼中彷彿射出一道精光。

接著,他的語氣又軟了下去;「軒兒,幾位大夫都私下告訴我,你可能活不了幾年了。「

「凡醫俗葯不可能醫好你虛弱多病的身體。若要救你,必須需要神丹妙藥、靈仙妙草,但這些我根本就找不到。但還有一條路,那就是你踏上修行之路,方能脫胎換骨。」

「你自幼飽讀群書,但你只怕不了解修行一事。這世上,有一些天之寵兒,他們百里挑一,生來便具有靈根,可以引靈入體,褪凡入道,踏上修真之路。可尋長生,可上入九天,下入幽冥。為父有幸正是其中一員,我少年曾在一古籍中得知此事,故而便去游天下以問道,只可惜,仙道難求,我苦苦修行十數年,尚且未能邁入練氣境。最後我心灰意冷,決定在這文遠縣享一世富貴。「

梁軒聽完父親的一席話,愣愣出神。

「嗯?那我文遠縣有十三萬人口,難道無人有靈根,可以修行?「

梁父搖了搖頭:「除了靈根並不夠,還需要修行法決。「

「既如此,那最初的那批有靈根的人怎麼能夠修仙得道呢?「

梁父聞言苦笑:「據說在上古時代,整個天地充滿靈氣,這令最先具有靈根的那批天之驕子,能夠輕易探索出修行之法,於是他們踏入仙道,並越來越強,不斷探索和完善法決,到後來,他們不斷聚集天地靈氣。漸漸地,隨著天地靈氣不斷向他們聚集,他們便佔據了天地間的絕大多數的靈氣。那麼自然的,其餘地方的靈氣就漸漸稀薄。所以,他們擁有了最好的資源,並且壟斷著修行功法,成為了這方天地的主宰者,被世人稱之為「仙」。這便導致後來人沒有充足的靈氣、資源和功法,想要不依據修行法訣而自行探索入道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軒兒,咱文遠縣固然有身懷靈根的天驕,但缺少了修行功法,憑藉稀薄的靈氣,他們想要通過自行探索到修行之法是極為困難的,只能在這小小的文遠縣平庸地活上數十個春秋。直到死,他們都不知何為靈根,亦不知自己擁有靈根,更不知世上有修行之事。雖然我們活在同一天地下,可卻是兩個世界的人。「

梁軒沉默著聽完父親的一番話后,緩緩開口:「我只怕並無靈根吧。爹,難道蠱可以助我修行?「

「不錯,你只在書中看到需以活人練蠱,邪惡殘忍。那你想過為什麼他們會這麼做?那是因為蠱可助人修道。凡人體內並無靈根,但若有蠱,便可以藉助蠱,逆天改命,引天地靈氣入體,褪凡入道。「

「人是萬物之靈,蠱是天地之精。蠱的煉與養,離不了人。」梁父望著梁軒的眼睛,「所以,十幾年來我不斷以活人的血肉養蠱。於我而言,哪怕幾百條,幾千條甚至幾萬條與我毫不相干人的性命,也比不過軒兒你的一根手指頭。」

梁軒沉默不語,父親並不是一個好人,但是個好父親。他害了很多人,卻把最深沉的愛給了自己。其他人都可以指責父親,但自己沒資格。

「爹,那你是怎麼得到這隻蠱的?」

「那是我年輕的時候,當年的我意氣風發,左牽黃,右擎蒼,帶著一眾奴僕,在小文山狩獵。突然之間有一股光亮衝天,我疑心是有奇寶出世,於是趕了過去,發現了一個氣息奄奄的老道。他當時向我求救,可我看他不凡,可能身懷重寶,便覬覦他身上的寶物。「

「他當時毫無反手之力,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殺了他。並出於一種謹慎的考慮,當時在場所有知情的武者我也一併殺了,並毀屍滅跡。最後我一個人渾身是血的回了縣城,稱我們一行人遇到了猛獸襲擊,唯我一人生還。」

梁父臉上出現了一種古怪的表情。

「我原本以為自己殺了一位正派的得道高人,可誰能想到那個仙風道骨的道人竟然是一個殘忍邪惡的蠱師,我從他身上卻獲得這隻蠱,當初我得到這隻蠱時,它並無氣息,一動不動,當時我還疑心它是只死蠱。後來為了救你,我走投無路,只能嘗試著不斷用活人的血氣養之,如此這般,持續了十幾年,我都要絕望了,可最後它竟然漸漸有了生機。」

「可是引蠱入體是一個非常危險,蠱與人不和,人則會身死魂滅。那個老道必然就是因為想要煉化此蠱,結果反而遭了反噬,一生修為盡毀,幾乎身死道消,才讓我乘虛殺了他。「

「煉化蠱九死一生,不過這可能是你唯一的活命機會。」

梁軒重新走上石台,靜靜不語,望著那一動不動的蠱。他陷入了沉思,想得深遠而入神。

他此時的內心百感交集,有對父親殘忍行徑的悲憤、理解及包容,令他心悸的是,他內心深處竟然湧出了一絲喜悅。

在這一刻,他方才感到真正認識了他自己,他可能和父親是一類人。

活下來,好好的活下來。對一個將死之人的吸引力是難以想象的。

梁軒自出生的那一刻,就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死亡的威脅。

多少個日日夜夜,他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現在的他就像一個溺水之人,蠱就似他在絕望中的救命稻草。在道德與生命面前,他隱隱覺得自己內心好像做出了決定。

活下去,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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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道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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