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問難自答

第二十四章 自問難自答

五分鐘后許子航似乎恢復了一點清明,他搖搖晃晃地向著姐姐的房門走去,穿過過道踏過滑門一路走到了陽台上。坐北朝南的屋子裏北邊的陽台採光還是很好的,下午兩點正是一天日頭最盛的時候,金黃色的陽光直射進陽台的窗戶撒在地板的棕紅色貼紙上,老舊的貼紙都因這天地間最光明的顏色變得悅目起來。

許子航站在陽台上又抬頭看了眼窗外的天,望向了掛在天上的那圓金輪。刺眼灼目的太陽別說直視了,就是出現在視野中都難以忍受,可他卻直直地盯着。看了一會兒后許子航好像覺得沒什麼意思,轉頭走向了他想要去的地方,陽台牆角處那反向突出的一豎牆棱。

許子航站在牆棱前,嘴裏喃喃念著:「你怎麼不去死啊,你怎麼不去死啊,你怎麼不去死啊,你怎麼不去死啊……」一邊念一邊竟然似乎還伴着笑意,那笑意里有譏諷,有自嘲,有無助,更有萬念俱灰的絕望。

他不想活了啊,他為什麼要活着啊,他的親生父親讓他去死啊,他該去死啊,他想去死啊。

從很小開始,就一直有一個困惑縈繞在許子航的心頭,每當夜深人靜或者一人獨處的時候,他就會自問:「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他獨自思索了很多年。即使他連二十都沒有,即使他什麼哲學書都沒有看過,可這個連社會都沒踏出過的小孩兒竟然一直在思考一個如此深奧的問題。

他找不到答案的,至少現在根本不可能找到答案,他不具備找到這個問題答案的閱歷與能力,他還只是個根本難以承受太大打擊的孩子。

「孩子,什麼是孩子?」他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需要他言聽計從的時候他就是孩子,認為他該什麼都懂什麼都讓自己順心的時候就想不起來他是孩子了嗎?生活工作上的不順,怒火無處宣洩,要找個人撒氣的時候,就記不起來他是孩子了嗎?那麼,「你還是個孩子」豈不是一句笑話。

「我做錯了嗎?為什麼要打我罵我?我不是他的孩子嗎?」這個問題他依然想了很多年,這個問題他倒是找到了答案,儘管他不知道他的答案是不是對的。

對於父母教育孩子一事,許子航從教科書、小說、雜誌、動漫、新聞、電視劇、電影、網上的段子等等等等一切的消息渠道中讀到了許許多多關於這件事的故事。他明白,父母教育子女中打罵是常有的事,至少上一輩一直是如此教育子女的,就如他的父親許心明從前打他時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你爺爺當年也是這麼打我的。」

該明白的他其實都明白,孩子犯了錯打他罵他都是應該的,這世界太大了,怎樣教育孩子的都有,打罵不是一件太稀奇的事。可打罵的初衷該是教育啊,打罵不是為了出氣啊。許子航每次被打罵后,得不到一句和教育二字有關的任何一點信息,他的父親打完他出完氣后就撒手不管。他永遠需要自己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麼。

許子航被打了之後,連哭都不被允許,他的父親會說一句讓他能立刻把眼淚直接從眼眶咽到肚子裏的話,「再哭老子就打死你!」別人不信這句話,但他信,許子航從出生起就是他的兒子,儘管許子航從不主動了解他,但卻真的很了解他。他信,他信自己要是繼續哭,真的會被打死。漸漸的,許子航也失去了哭泣的能力,他已經忘了哭是什麼樣的感覺。

許子航對他父親的畏懼不止是自身經歷到的,還有聽到的看到的一些事。比如,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曾聽到他的媽媽和舅舅閑談時說:「丫頭兩三歲的時候,餓了在床上哭,吵到他睡覺了。他直接把丫頭拎起來老高摔在地上,當時我都怕丫頭被他直接摔死。」

而他看到的更顛覆自己的認知,小學時他的姐姐許園園就輟學到靜海打工了。一天許圓圓回家看到桌上有一瓶冰紅茶,正好下班很累就喝了兩口。其實許子航老早就看到了桌上的冰紅茶,可他知道這是他的父親放在桌上的,而他從來不會去碰他父親的東西,他太明白他的父親有哪些禁忌了。

許子航看到姐姐要喝那瓶水的時候,想過提醒的,可沒來得及。當開了封許子航就知道可能要出事了,姐姐聽到自己告訴她這瓶水是父親放在桌上時,他有看到姐姐的臉色白了一下。

事情果然沒有出乎許子航的意料,可這之後的事比歐亨利寫的小說結尾還要離譜,確實在意料之中,可卻在情理之外。他的父親回到家看到桌上的冰紅茶被喝了后的第一句話就是,「誰喝的?」

許子航低着頭沒回話,他不可能回的,回了姐姐要出事的。父親又問了一遍,語氣更重更凶了,許子航忍不住要開口了,但他是想自己頂包,那可是他姐姐。

可就在許子航要開口的前一刻,許圓圓顫抖著說了一句:「我喝的。」

就在許子航抬頭看向姐姐的時候,他看見幾乎沒少多少的冰紅茶從他的父親的手上遠遠地飛出砸在了姐姐的臉上,然後姐姐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而他的父親只是丟下一句,「老子跟你們講過了,我的東西你們不許碰。」

自此,許子航愈發不敢也不想去碰他父親的東西了。

許子航小一些的時候,被打罵,想不明白是哪裏錯了,只能覺得是自己真的做錯了,可錯在哪裏他實在想不明白。再大了一些他還是認為只要父親打自己,罵自己,就一定是自己哪裏錯了,自己一定做錯了什麼讓他那麼生氣。

有些事許子航確實做錯了被打罵后他自己會想明白,可還有些事,他想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打罵。到了後來,他考慮事情可以全面一些,客觀一些之後,他終於發現,不是所有的打罵都是因為他做錯了,不是所有的打罵都叫教育。

原來他的父親大多數時候打罵他,是因為他就是這樣易怒易暴的人。原來他只是要找個人出氣,可以是他,也可以是他的姐姐,甚至能是他的媽媽。

想到這一步,對許子航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他曾喜惡分明,對於好的人事物他總想要靠近,對於他覺得不那麼好的人事物,他也只是遠離,不會去妄加猜測評論。可他有一天卻發現,他覺得不好的人是他的父親,這讓他如何是好?不明白,他怎麼都想不明白。

「活着有什麼意義?」這是一個他註定找不到答案的問題,想了好些年,他只是發現不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活着才似乎有些意義。

其實這些根本想不出答案的問題全都不是他一個孩子應該想的,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每到夜裏的時候,每到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這些個問題就會像是窮追不捨的惡魔般纏着自己不放。而他能找到的唯一對抗這些惡魔的方法,只能是看小說,聽音樂,看動漫,玩遊戲。

也許,對於他來說,頹廢也算是活着的另一種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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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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