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唏噓

收假返工，薛穎收到通知，她被調崗了，被調到了企劃部。發了條短訊問尹俊揚為什麼會被調崗，沒收到迴音。她被分到a組，負責上次出差去過的那家酒店，酒店快建好了，是公司今年的重頭戲。會議結束后，薛穎埋頭研讀資料，初來乍到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企劃部是個充滿創意的地方，工作節奏很快，同事都年輕有活力，尤其主管不在的時候，有足夠的笑話和八卦聽。

「嗨！」坐在隔壁的小妹妹主動向薛穎打招呼。

「你知道嗎？這酒店……」小妹妹指了指薛穎面前正翻到的一張照片，「聽說尹總之前去督查的時候，帶着一個女生一起去的，還住一間房。」

此話一出，其他人全都圍過來了。

「是汪小姐吧？」

一根食指在空中神秘地搖了搖。

「啊？」

「倆人一起住了……這麼多天！」小妹妹伸出左手，誇張地豎起四根手指。

「不可能吧？」

「那汪小姐知道嗎？」

「有錢人的快樂，我們無法想像……」

薛穎端起水杯喝水，努力扮演好一個旁聽者。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amy姐，全場齊齊噤聲。主管amy不知道何時站在了門口。

「這位是尹總。」

所有人立刻站得筆直，眼觀鼻觀心，發誓下次八卦一定要先把門關好。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尹俊揚真人，平時都是在企業年報、雜誌上見過照片。今日得見，果然像照片上那樣一副生人勿近。

「聽說企劃部來了一位新同事？」說話的是尹俊揚。

所有人目光齊刷刷地盯看向薛穎。薛穎一口水沒吞下去，嗆到了。

「歡迎你加入。企劃部是個很鍛煉人的地方，要認真學習。」

薛穎握住尹俊揚伸出的手，一本正經回答：「我會認真學習，努力工作的。」

兩手相握間，尹俊揚竟不動聲色地加大了指間的力度，薛穎柔軟的手掌被有力的指節握住，竟然抽不開。幸好只僵持了兩秒，尹俊揚便鬆開了手，只不過在兩隻手掌鬆開的瞬間，用指尖碰了碰薛穎的手心。薛穎好不容易順好的氣瞬間又亂了節奏。

「別緊張，喝點水。」尹俊揚眼裏噙著笑，把薛穎的杯子遞給她，轉身和amy進了辦公室。他早上收到薛穎的信息，故意沒回，然後就找了個理由來企劃部轉轉，看看她。

大家魚貫回到自己的位子，開始認真工作起來，領導在，就算是裝也要裝一下的。期間還不忘安慰薛穎，老闆走的是高冷路線，習慣就好。

手機信息音響起，薛穎看到是尹俊揚發來的信息：「晚上有空嗎？」

額……

「我晚上找欣悅有事……」

「好吧。」

薛穎到的時候，蒙欣悅已經在路口等了她一陣了。沒想到蒙欣悅離開幾天，回來后告訴她一個驚人的消息——蒙欣悅有父母了，親生父母。

蒙欣悅從小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爺爺奶奶從小就告訴她她的父母已經去世了。小時候看見別的孩子都有爸爸媽媽抱，一開始很羨慕，後來也習慣了，沒有爸爸媽媽，她有很愛很愛她的爺爺奶奶。直到前幾天有人打電話告訴她，她的親身父母一直在找她。他們比對了dna，鑒定報告上清晰地寫着99.99%。

「欣悅，來，坐這兒。」說話的是蒙欣悅的母親，嘴角彎彎的，天然的笑臉。

蒙欣悅很緊張，所以今天專門讓薛穎陪她來，一方面是想把這個消息分享給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另一方面是父母這個詞在她的人生中實在太過陌生了，以至於當兩個滿眼帶笑，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對着她噓寒問暖的兩位老人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仍然覺得恍惚不真實。她靜靜看着面前的兩位老人——她的父親和母親。

「這位是小穎，對不？」

薛穎笑眼彎彎，點了點頭，乖乖向兩位老人問好。

「這些年多謝你照顧欣悅。」蒙欣悅母親握了握薛穎的手，又轉頭看着蒙欣悅，「我們找了你好多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一定是你，你看你的眼睛和鼻子，跟你爸爸多像。」

「那時你才兩歲多，我們去遊樂園玩，一轉眼你就不見了……幸好老天有眼，幸好。」

「對了，你還有個姐姐哦，應該快到了，她也很想你。明天你就搬回家來，你們姐倆在一起有個伴，媽媽也想好好看看你。這些年，你受苦了。」

「對，明天我叫司機來接你，我們一家人好好談談心。」

「不，今晚就回去。」

「怎麼了，我的乖女，不好意思？自己的家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蒙欣悅看着老人，眼角有些酸，他們的眼睛也紅紅的，述說着記憶中的蒙欣悅，把她小時候的照片給她看，白色的公主裙，兩條短短的羊角辮，照片里的她露出一口小白牙正呵呵地對着鏡頭笑。

她突然間想起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她趴在墳前止不住地哭，嚎啕大哭，她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幫她擋風擋雨了，她想起小時候半夜發燒，爺爺奶奶徹夜守在她的床前，喂她吃藥，給她擦手心腳心散熱，為了每年給她湊足學費，爺爺奶奶除了繁重的農活，還會主動找些其他的散活，為了多掙點錢給她上學讀書，也為了讓她跟同齡是女孩子不在吃穿上差的太多。一次，她看見爺爺奶奶因年老而一天天逐漸佝僂的背影，眼角瞬間潮濕。

世界那麼大，大到她常常都覺得孤寂，她以為從此以後都是一個人了，多幸運，老天爺多麼眷顧她，她又有爸爸和媽媽了。一瞬間以前的孤獨寂寞，難受難堪好像都算不上什麼了。

老人拉着蒙欣悅的手絮絮叨叨不停，似乎想要把積攢了幾十年的話一口氣說完。

可惜命運捉弄人，人卻無法選擇逃避。看到江若儀的那一刻，蒙欣悅腦袋裏有轟的一聲。江若儀是她的姐姐，江若儀父母也是她的父母。

「怎麼了，若儀，看到妹妹開心傻了？坐這兒來呀。」江母往左邊挪了挪，把蒙欣悅旁邊的位置騰給了江若儀。

「若儀，吳凱還沒到嗎？」江父問。

江若儀發完信息，把手機塞回包里道：「哦，他剛才說臨時有事，今天來不了了。」

「沒事，一家人總會見面的，來吃飯。」江母招呼著大家動筷，又夾了些醬肉絲放到蒙欣悅碗裏，「多吃點，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

吃完飯，蒙欣悅回到了她的家，新的家。

江若儀把一幾床新棉被放到蒙欣悅的床上，「如果還缺什麼，你隨時跟我說。」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這些我都是憑感覺選的，還喜歡嗎？」

「歡迎你回家，妹妹。」

「那……我先出去了。」

得不到對方的回應，江若儀也不知道再說什麼，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轉回來，似是花了很大的力氣道：「欣悅，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過去……很久了，我們……往前看？」

空氣靜默了好久，久到江若儀快放棄答案時，她聽到蒙欣悅說：「好。」

江若儀愣怔了幾秒，吐出兩個字：「謝謝。」

「如果你覺得不自在，我和吳凱搬出去住。」

「不用。」

偌大的房間只剩下蒙欣悅，環顧四周，房間應該老早就收拾好了，佈置明顯認真揣摩了女生的喜好，她很喜歡。衣櫃里全是新添置的衣物，所有需要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小到連女生喜歡的手鏈耳環這些飾物都有。當得知親生父母在找她，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有爸爸媽媽時，天知道她有多驚又有多喜。只不過……蒙欣悅有些好笑，她想起以前爺爺常常說的話：人這一輩子做什麼都有個命，你得到什麼，得不到什麼，老天爺早就給你計劃好了，時候到了，該是你的你丟都丟不掉，不該你的你怎麼樣都得不到。

當時心裏總是笑老一輩迷信，事在人為，只要努力哪會有什麼得不到的。現在想想，全是道理。所以她遇到了爺爺奶奶，所以她得不到吳凱。

找到她的人對她說，她小時候是被人販子抱走了，然後應該是被兩位老人買了當自己的孩子養大了。你看，老天爺多麼會開玩笑。先讓她走丟，再讓她被找回來，可是很多往事卻回不來了。如果她沒有被拐走，也會像千千萬萬個幸福的家庭一樣，在爸爸媽媽的呵護下長大，會像江若儀一樣有能力給另一半想要的東西，又或許根本不會遇見吳凱，人生完全是另一條軌跡。可惜，沒有如果。

剛才回來的時候，江若儀和吳凱的孩子抱着她甜甜地喊小姨，把自己喜歡吃的零食全都拿出來請她吃，說他的媽媽好開心找到了自己的妹妹，所以他也好開心好開心。

老天早就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出場順序，她和吳凱即使重逢，又能如何？細細一想，她和吳凱的故事其實很短，具體說來，不過也就幾年罷了。

薛穎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深秋的夜風已有些涼，她裹了裹外套，心裏一陣唏噓。

她在看到江若儀出現的時候，跟蒙欣悅的反應一樣，腦袋嗡的一下。只有電視劇里才有的情節，活生生發生在她們眼前。

幾十年後的破鏡重圓，連薛穎這個旁觀者都真切地感受到一家人發自內心的激動和幸福。她真的為蒙欣悅感到開心，欣悅孤獨太久了，現在有疼愛她的父母，多好。只是現在誰也不知道這樣的重逢能不能稱之為好。

想當初所有人都認為蒙欣悅跟吳凱會白頭偕老，誰都可能分手就是他們不可能分手。沒想到最後造化弄人。誰對誰錯？好像也不能這樣簡單來說。只能說每個人的選擇不同。唯獨苦了捨不得放手的人。她越來越覺得蒙欣悅和吳凱之間是孽緣，剪不斷，理還亂。她一路看着蒙欣悅和吳凱之間的愛情故事，一路看着蒙欣悅從一個熱情洋溢的女孩，變成現在透著淡淡疏離，對誰都冷冷淡淡的，內心經歷過的痛不是她所能體會的。

兩聲淺淺的汽車鳴笛把薛穎從思緒中拉回來。尹俊揚正趴在車窗上對她微笑着招手。薛穎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是小跑着過去的。

「你闖紅燈了。」

薛穎看了看，反應過來：「是哈。」

「你怎麼看上去很累的樣子？」

尹俊揚搖搖頭，撈起薛穎的手靠在臉的一側，淡淡吐出幾個字：「你想我嗎？」

突然而來的問題讓薛穎愣怔了一秒，她凝視着尹俊揚的眼睛，裏面就像盛滿無數的星子，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

「你想我嗎?」男子又問了一遍。

看到薛穎點頭回答說想的那一刻，尹俊揚眼裏的星光瞬間綻放，直至眉梢眼角。

「你一個人住？」

「不是，我跟欣悅一起住。」

「嗯，回去早點休息。我得走了。」

「為什麼？」薛穎不自覺地握緊尹俊揚的手，不得不承認，她有點捨不得。她上次和尹俊揚其實只待了不到一天，直到今天才第二次見面。

「我還有個視頻會議。」尹俊揚摸了摸薛穎的額，調侃道：「誰讓某人沒空，我只好拚命工作來排解寂寞。」

薛穎調皮地眨着眼睛，嘴角微抿：「好吧，怪我。」

「我看着你上樓，然後就走。」

薛穎到家站在陽台上朝尹俊揚揮了揮手，車子才離開。她靜靜地凝望車子消失的方向，心裏莫名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時間過得好快，一轉眼就是五年。人海茫茫，她沒想過會再遇見尹俊揚。那時候的她應該是不告而別吧，什麼也沒說，只發了個對不起，就離開了，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於是選擇乾脆一走了之。但命運的齒輪讓他們又遇上了。是重逢，又像是初識。薛穎發現，其實對於尹俊揚她並不了解，他的家庭，他的過去，甚至他的現在她都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