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宿星宮

竹竿再次醒來時，是在御塵的後座上。

我們去哪？

回學校，你睡會兒。

手攥著男生的白色衣角，攤在御塵背上，額上汗珠細密，鬢角微潤。單車緩緩駛入立安大門，天色漸暗，蟬鳴悄起，潮熱之至，偶有柳條拂影，白衣映上月華。

到了。

「球賽去嗎？」

「什麼球賽？」竹竿抬頭瞥向一邊鏡前勻稱的稻子。

「和物理系的友誼賽啊，你又忘了。」

「傅筱上場嗎？」女生像是來了精神。

「嗯啊，不過妹子們更想看我們醫學系的孟御塵吧！雖然他對你極致殷勤，不過冷淡如你，倒讓別的姑娘看到了希望！」

柳熠竹

筆鋒簌簌，畫上勾勒出一位公子的輪廓。星眉劍目，神色清冷，著素錦白衣，簪碧紋翠竹。熠竹立於窗前，又是一天。

柳熠竹，宿星宮宮主採藥時于山間救回的孤兒。自幼長在宮中修習仙法。

「師兄，等我，慢些走。」

「讓你貪玩，採藥時和皚鹿去撲金裳鳳蝶，走快些，仔細師尊罰你。」

熠竹氣息呼呼，背着葯筐，就差手腳並用。峭崖上毛色雪白的皚鹿，前蹄輕輕一躍，便出十幾米去，呦呦一聲，眯眼瞧著熠竹，高興極了，好像等著看她笑話。這小靈獸，是隱心師尊贈予熠竹的玩伴。可據心情變幻眉心顏色，還可於其間結出各種奇珍異草，性情活潑，喜人。

「御塵，熠竹找回來了嗎？」隱心發問。

「呦呦~」皚鹿一蹦一跳一個圈，眉心結出五瓣水蓮。御塵正欲開口，遠處先有聲傳來。「師尊，我……我回來了」，場面狼狽。

「小鳳尾草可采了？」

「采著了，師尊。」熠竹答著師尊看向整理柴堆的御塵。

御塵一邊整理，一邊打掩護的說「今兒採藥辛苦，吃飯吧。」

師尊未在多言，轉身回房打坐。

「傅筱，今天吃什麼呀？」

「無理，喊師兄。」

「又吃素。」說着熠竹眉頭擰成一團。

三人圍桌坐下，傅筱為熠竹添飯，說道「今天又貪玩了吧，草藥采了幾株？」皚鹿跑到桌邊，親昵地蹭傅筱巾袖。

「傅筱，明日與我一同捉金裳鳳蝶可好？」熠竹欣喜地看向皚鹿，又轉向傅筱。皚鹿聽此，也驚喜的睜大了眼睛。他們仨自小一起長大，自然沒大沒小些。

「為何御塵你就能乖乖喊師兄。」傅筱寵溺又無奈的搖搖頭。

「千金方的傷寒方可背熟了？」御塵緩緩開口。

熠竹，皚鹿興緻全無。皚鹿默默卧下，四蹄朝空，眉心泛出幽蘭。

又到傅筱出來解圍，「竹兒明日我陪你背千金方，背熟后帶你去後山放風箏。」

熠竹往嘴裏塞了一口飯，眼睛朝傅筱的方向眯成一條縫，皚鹿則歡實地打了個滾。

這一刻，御塵是多餘的了。

宿虛殿上，師尊面壁而立，偏殿一棋局尚未解開，香爐裊裊更添些許神秘。

「你可打定主意了？」師尊側身看御塵如何回應。

「師尊，我確不回沂州。」

隱心沉默良久，發問「可是為了熠竹那丫頭？」

御塵拂袖，略顯局促，「師尊，熠竹確屬御塵心之所系。」

「你不是不來嗎？還帶水，給誰送？傅筱吧?」

「現在什麼情況？」

「物理系領先，孟御塵沒上場，一直在邊上心不在焉的玩手機。」稻子語氣里滿是失望。

場邊很熱鬧，多是在喊傅筱的名字。午後陽光凝結運動汗水的味道，果然朝氣逼人。角落裏乘涼的孟御塵抬起頭，不為人知的抿嘴一笑，喃喃「該我上場了。」氣氛一下被點燃了，場上殺氣騰騰，場下竊竊私語聲，姑娘們目光追隨，不知兩位當事人可感燒灼。很快，比分追平。暫停間歇，傅筱朝孟御塵大步走來。

「現在才上，是因為她來了吧。」說着，故意用身體撞向對方。

「不然呢！」嘴角弧度微妙。

傅筱

翌日，院中石桌旁，熠竹在背藥方，她摸著皚鹿的頭，這小傢伙竟舒服地打起呼來。不遠處，傅筱正在古樹下曬藥材，冬日裏入葯可用。

「屠蘇酒：大黃十五銖，白朮，桂心各十八銖，桔梗，蜀椒各十五銖，烏頭六銖，菝十二銖」。熠竹困極了，在院中踱步。這時一隻松鼠從古樹上竄下來，皚鹿也來了精神，追着松鼠跑出了宮門。

藥材皆盡數鋪好，蔬菜和米也都淘洗乾淨。師尊和御塵下山佈道，近午時還未見歸。傅筱便帶着熠竹去宿星宮後殿下方的小溪里抓魚。熠竹最喜吃魚，清蒸的，水煮的，烤的都愛吃。許是早上背書耗了精力，熠竹有些失了生氣。回來后，傅筱忙着做飯，熠竹回房歇下，等師尊和御塵回來。

「師尊回來了，今日可比平日晚些，飯菜好了，我為您端去後殿」。

「筱兒，熠竹呢？」

「早上背書辛苦，歇下了」。

「這丫頭，一天天神思倦怠」。

傅筱看見御塵手上提着條魚，說道「巧了，今天我倆去溪里捉了，已經做上了」。

吃飯時，御塵見對面的熠竹不似平日裏那般聒噪，伸手診脈去，眉心一緊。一旁的傅筱見狀，會心一笑，「給你熬了五紅湯，今天不用你灑掃了」。他總是如此細心，御塵心酸了下。

傅筱，自幼拜入宿星宮門下。得師尊誇讚，這孩子天賦極高，又有仁仁之心，授其上法。

平日裏心細如髮，宿星宮上上下下打理得當，脾氣秉性自是不必多言。擅釀酒，以各種時令花果釀之，輔以五行相合藥材。已是小滿時節，豫園裏桃子壓枝，果香四溢，不多時果兒就會被釀成桃子酒，搭配四月里收的桃花，怎不沁人。

再說傅筱其人，身量纖纖，挺拔雋逸，青絲如墨，眉眼柔中帶凜，謙謙君子披日月之輝。讀詩書，撫瑤琴，御六氣之辯，乘奔御風之勢。

此刻，入夜。傅筱獨自飲酒於古樹下，瓊漿玉釀，月輪皎皎，樹影細密。皚鹿於月影處意興闌珊，眉心泛出一株錦葵，乎微乎幽，伴以微風。熠竹已經睡去，傅筱一指自向枕邊送去一縷安神草藥，鼻息尚淺。

「還未歇下？」御塵從樹旁偏殿拂袖而出。

「不比師兄案牘勞形，我這般逍遙實屬懶散。」話未落，拈杯啜飲。

這八荒妖邪，四海生靈國度，嬴嬴百態，皆為御塵所察，編撰匯通，不時離宮解救蒼生於疾苦之中，誠然，此乃宿星宮之責。相較之下，傅筱只管宮中上下吃食用度，園中藥材花仙，晨起飲甘露，暮至攬星辰，以游無窮。

「這般表現未免刻意了些，孟御塵。」一字一頓。

球場上節奏一步一瞬，來說說球員位置：傅筱司職小前鋒，球隊得分當擔；孟御塵司職後衛，控球得分俱佳，球隊大腦。竹竿身高出眾，擠在人群中也局促的緊，傅筱音浪和孟御塵音浪此起彼伏，讓柳熠竹有些生厭。這樣的比賽，看客想的是比分，柳熠竹想的是快些結束，場上的兩位所想怕是更讓人難以捉摸。孟御塵一記nolookpass助攻隊友得分，結束比賽。

三人越過人群匯聚，柳熠竹將左手的水遞給傅筱，而孟御塵則是一把抽走了她右手的那瓶。

稻子有些沒大腦的跑過來，「呦呦呦，還是老樣子」。

「晚上聚餐一起」，孟御塵瞅了眼稻子，眼神掠過傅筱落在柳熠竹肩上。

孟御塵

域城異獸勝遇出沒，滿城水患，勝遇通體血色，食魚，聲如鹿，雙翅展。大水破百姓房屋，毀莊稼糧草。勝遇盤旋於巨浪之上，嘶鳴拍打，浪息瞬起。

「此去當心。」師尊囑咐道。

「趨勝遇即返，師尊放心。」御塵一記抱拳。

熠竹很是羨慕，她從未見過山下的塵世百態，皚鹿跑過來，揚起前蹄，輕喚一聲。御塵看出了她的心思，慢聲細說「待你仙法精進，便帶你一同除異獸護民生，可好？」說罷，頎長的食指於眉心點化靈力一脈。

「然此情此景數次，待你歸來，月下對飲一番。」傅筱說着拍了拍御塵肩膀。

為擒勝遇，御塵只身前往玉山尋狡牛。玉山奇險，怪石林立，狡牛喜居瀑布之下，飲山溪，食野果，偶食泥土昆蟲，其貌怪異，犬首牛角豹身，性乖戾，多獨行，力大，其身壯碩，日行千里，其吠隆隆，嚇鳥獸蟲魚，其角鋒利，騰躍可引旋風忽至，播散穀物種子，可謂佑五穀豐登之靈獸。因行蹤隱秘且無定所，極難尋得。

晨光破曉，霜跡板橋，御塵一襲素錦金邊長衫，腰間系鳳游竹葉白玉，扣相思結，泛舟來到玉山下，諾大的玉山地界，如何能尋得狡牛。見孟御塵揚起左手衣袖，自下向上一拂，頃刻間，喚出識境獸——憶笛，此獸可有識物現象之本領，騰雲納氣間，可現所尋之物當前之境。輕撫憶笛前額，眼前霧氣中便浮出一隻狡牛正沿北方山溪緩行，身邊時有蝴蝶嬉戲，這地方應是幽谷，御塵心中有數。拿出一笙瓏希香點在憶笛身上，憶笛原地轉了圈，開心的隱入雲海。

到達適才幻境所示地點，卻不見狡牛。「別走遠了才好」心中低喃。接着在淺溪邊發現腳印，聽聞狡牛喜食綠洲果，孟御塵來時於豫園中采了幾株。見他溪邊席坐，雙袖揮開，果子落入溪澗，微泛漣漪，水波顏色由碧漸暖，片刻其上水珠成虹，蝶影爍爍。忽聞犬吠，狡牛山澗騰起御風，溪水漫，綠洲果種子四散而下，瞬嫩芽破土而出。牛兒俯身緩緩飲水，一隻碩大的金裳鳳蝶立於其角。孟御塵起身於狡牛身前，款款一拜，靈獸舔了舔他掌心，一人一獸朝山下啟程。

正要出玉山地界，周身林中異動，數個鐵蒺藜朝狡牛襲來。孟御塵早有防備，騰躍而起，氣蘊化之。狡牛大怒，朝來路奔去，一時落葉漫天。御塵趕去，一女子已被撲倒在地，近旁還有幾個倒地的護衛。

狡牛正要發作，御塵輕袖伏其額，「靈獸莫怒」。

「表哥」此女輕喚，「勝遇作亂，我料到表哥定會來玉山尋狡牛解圍」。

「為何傷它？」不怒自威。

「聽聞狡牛性乖戾，不喜人，未曾想表哥已將其馴服。」觀女子起身，玫金赤色束胸，蟬翼輕紗覆體，紅裙魚擺金邊鑲靈珠穗，上浮精緻蕾花，肌膚勝雪，長發及膝，青絲髻，鏤空鳳頸珠釵，瑰姿艷逸。

「御王大殿」，地上那群人齊聲喊道。

「晴姬願與表哥同往域城趨邪。」亦嗔亦柔。

「當是叔父之意，此番無需你同行，回沂州輔叔父治國罷了。」御塵頭也沒抬，冷言處之。

江魚氣味飄香，紙上油滴滋滋作響，孟御塵夾起魚腹部香醇的一塊放入熠竹碗中。圓桌旁圍坐着兩個系的隊員，稻子和一些慕名而來的姑娘們。熠竹在孟御塵和傅筱中間只顧吃，其他人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暑假的下鄉支教的活動去嗎？」傅筱率先發問。

熠竹正忙着給雞翅脫骨，沒能回答。

「你自己去就好，我們系暑假要去醫院見習。」孟御塵懟了回去。

話音剛落，一個妹子走到御塵身邊，伏在他耳邊輕聲說：「校園歌手大賽等你來看。」說完便出了小吃店門。御塵沒回頭，反而是熠竹的眼神追了出去，嘴裏還塞著未脫骨的雞翅。「少吃點」，稻子又真相了，邊說邊穿過傅筱的手遞來紙巾。

宿星宮大殿上，破勝遇凱旋，師尊甚慰，更有八方仙友前來道賀。此番如此隆重，是因經此一遭，孟御塵已成八荒年輕仙俠之首。

待眾人散去，師尊與御塵對弈，正是偏殿上未解之局。

「如今天下，你如何視之？」

「天下之事，能為則為。」

「如今宿星宮還能留你？天下之大，孟御塵不為所動，天下之事，孟御塵有為而不為？」

「竹兒需要照顧。」

「傅筱照顧不行嗎？」師尊黑子落。

「與其說竹兒需要我，倒是我更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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