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瞎子少爺

坐落九洲南部，有一孤邑，名為東錦城。東錦城傍山所建，以城門向南為標，右邊是當地人所信奉的靈山——白鹿山，左邊則恰隔一條長江，當地人稱之為秋河。

此時正處立秋，秋風習習，果實豐收，又值秋高氣爽之際，街市上自是吆喝不斷，人來人往。

「樊家少爺的事聽說了嗎？」正處商街尾段，一家設有二層，錯落有致的茶館內，三四成群的茶客相聚一桌，你一句我一句地談論著當下最擾人興趣的話題。

「那是當然，我一親戚就在樊府內做事，誰還能比我更清楚？」一桌相鄰正好占方桌四角的四位茶客，當中一位茶客答著前一位茶客的話。

「樊家哪位少爺的事啊？快說給咱們聽聽。」還沒說話的兩位茶客之中，有個是急性子，見這倆人賣著關子，耐不住心奇地問道。

「還不是那個瞎子少爺——樊古，不過說起來也是真的可憐，剛生下來，他母親就難產死了，但不管怎麼說，畢竟是長子，日後繼承樊家莫大的產業，也是穿暖吃飽，富足一生。可惜天意弄人，他生來便是個瞎子，操持不了產業。

樊家老爺只得又娶了一房，生了一兒一女。想來莫大的產業怕最後也是落到他弟弟手裏，也就樊家老爺現在還在，等樊家老爺一去，誰又能護得住那樊古。嫡親兄弟為了家財還互相廝殺，更何況倆人還非一母所誕。」一開始第一個說話的茶客說道。

「話都沒說到點上，哪是讓你聊人家家事？」親戚在樊府做事的茶客一臉責礙，接過剛剛一開始的話茬，「這樊家少爺聽我親戚說是最近鬧了邪。」

「鬧邪？」急性子的那個茶客滿臉疑惑。

那人見有人起了興趣，不忙不亂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才接着道：「那樊古不是生來是瞎子嗎，但聽我那親戚說最近突然能看到人了，但也不是能看到所有人，聽他自己說能看見一個身穿紅衣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娃，每日陪着自己。

那女娃總是給他講故事，陪他玩。按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現在能看見一個人，以後說不定就能多看見幾個人，慢慢的眼病就好了也說不準，但怪事就是從這發生了……」

這個茶客像是說書的先生，一說到關鍵部分，竟停了下來，等環顧了在座的三人一眼，見三人中那急性子的快按捺不住，才接着道，「這樊家老爺一聽這事，也是高興，畢竟是自己的大兒子。不過他也有一事有疑，這紅衣女娃究竟是誰，府中根本沒有與樊古年齡相仿的孩子，直到他一次在院中看到樊古一人搬著小凳獨自坐在院中，感到奇怪，上前問道『古兒，一個人坐這做什麼啊？』結果樊家少爺卻是回道『我在陪熙兒玩啊。』

樊家老爺環顧四周，也沒發現一個人影，更別說那紅衣女娃娃了，不禁疑惑道『那她是回去了嗎？等她下次來，一定要介紹給爹認識認識，要是門當戶對，再給你提個親也好。』

可還沒等樊家老爺玩笑說完，樊古卻是一語驚人，把樊家老爺嚇得汗毛直立。只聽樊家少爺指着他道，『熙兒一直就在爹的面前啊。』」

「這是鬧鬼了啊。」性子急的那個茶客聽完，眼露恐色，驚呼道。

「後來呢？」一直沒說話的茶客是一個穿着黑色勁裝，頭帶斗笠的神秘男子，與另外三人並不相識，只是對這事感興趣，才沒有走。

茶館內像這種喜歡湊熱鬧，聽八卦人自然不會少，雖然有點在意這人的穿着，但也沒多問，只是繼續往下說去，「樊家老爺聽完，嚇得一身冷汗，隔日便請來了木霄觀的鴻夙道人，做了一場法事，但顯然是不靈，因為有下人在給樊古送飯時，在門外清楚聽到他在和房間里的人說着話，可一進去，卻是只有樊古一人。一開始下人還以為是他自言自語，可後面次數一多，事情傳了出去，整個東錦城都知道了這事。」

「有人說是鬧鬼，也有人說是樊家少爺傻了，還有人說是樊家少爺能看見靈異之物，反正一時是眾說紛紜。」

「能看見鬼？莫非是……！」另外三人聽見板凳倒地的聲響，目光都彙集在一處，才發現是那一直未有所言的神秘男子動靜。三人只見他隨板凳倒地聲激動地站起，在桌上拍下茶錢，再一晃眼的功夫竟走了。

「這人……怕是有病。」剩下的三人眼盯眼，鼻對鼻，眼神里好像都有所描述。

……

東錦城樊府內

「熙兒，他們又找道士來抓你了。」一位身穿白色長袍，樣貌卻十分俊秀的少年對着一旁空無一物的地方說着話，就好像旁邊真的坐有一個人。

不過在旁人看來，倒更像是說話的人得了腦疾或是產生了幻覺。

「臭樊古，還不是你那個老爹找來的，我現在看到那群假道士就心煩，隔幾天就帶着壓根沒靈力的假符過來嚇我，真當本姑娘沒脾氣的。」黎熙越想越氣，說完便氣沖沖地飛了出去。

「熙兒，等等我，你別飛這麼快啊。」從小到大隻能看見紅衣女孩的樊古，見黎熙突然飛了出去，一時也慌了神。

他從小到大便看不見東西，是東錦城有名的瞎子少爺，直到前幾個月，他在院子裏突然就見到了從天而降的紅衣女孩，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別人的模樣，也是第一次看見顏色。

「紅色，本姑娘這紗裙是紅色的。」黎熙路過一家府邸，想着自己反正是「鬼」，誰也看不見，就想着進來隨便瞧瞧，結果剛一下來，就碰見一奇怪的小鬼纏上自己。

他居然能看到自己，可人如果能看到鬼，難道不是驚嚇嗎，為啥他這麼開心。難道這小鬼是見本姑娘長得清艷脫俗，看傻了？

顯然樊古是不知道黎熙是怎麼想的，他一時激動想上前抓住黎熙的紗裙，結果卻是像抓空氣般，透了過去。

於是他只好換了個方式，指著如今一臉懵圈的黎熙所穿的紗裙問道。

也就接了上話，「這就是紅色嗎，你穿着真好看。」

黎熙也不知這話誇的是衣服還是自己，不過她還是對另外的事更好奇，「你有眼疾嗎？如果說原本看不到顏色，現在又為什麼能看見了？」黎熙感覺樊古能看見自己絕不是偶然，肯定有什麼原因。

「我從小是個瞎子，一直看不見東西的。」樊古右手摸著後腦勺，一臉天真的笑道，但這笑容看在黎熙的眼裏，卻是意外的心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能看見你，但很開心，能夠看見你。」誰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遭遇了什麼苦痛，從他那稚嫩的口中所說出的話有多麼沉重。

「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嗎？」黎熙看着眼前咧著嘴傻笑的陽光少年，不知為何，就問了這樣的問題。

「他們和我說天是圓的，地是方的，地上長著花草樹木，樹上結著果子，土裏產出蔬菜，世界上除了像我們這樣的人，還有貓狗雞鴨等等動物……

但對我而言，世界就是我的手指。沒有顏色，沒有形狀，我其實根本一點都不明白世界是什麼樣的。」樊古的話，從一開始對世界的滿腦幻想，到然後沮喪的垂下頭去，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散去。

「願意聽我給你講講外面的故事嗎？」黎熙聽着樊古的話，心中一時發堵，再看着沮喪的黎古，眼神中不由地流露出溫色，櫻唇輕啟，終是有了決定，開口道。

……

不見黎熙的身影，樊古像是個夜晚原本點着燈，突然燈就滅了的人，摸著黑，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往外邁，也虧這十幾年來走的路，對自家府邸大致的輪廓還是十分熟悉的，很快就摸著路來到了樊家大院中。

樊家大院內，有一位身穿杏黃色道袍留着倆撇的八字鬍中年道士，正在佈置好的道台前，把著桃木劍，搖著銅鈴鐺，嘴裏念念有詞。

但對樊古這個瞎子而言，自是看不見這道士的，他只能看見此時正浮在上空的黎熙，而那個位置也正是做法道士的頭頂。

「死道士，你以為本姑娘也是你能度化的，今天一定要把你嚇個半死，讓你長長記性。」黎熙說罷，便用魂術喚來了一陣陰風，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雖沒把道士吹走，但道袍卻是被吹得獵獵作響。

不過單單一陣陰風顯然是不足以嚇到眾人，所以黎熙還擬號出鬼嚎，把聲音夾雜在風中。

頃刻滿院子便陰風中帶着鬼嚎，引得堵在院門口，準備看熱鬧的一眾下人瞬間毛骨悚然。

「何方鬼祟，快快現身，本道不殺無名之輩。」那道士也是心底發虛，他就是在山上道觀呆過兩年，其實根本不懂驅鬼，只是坑蒙拐騙，混頓飽飯罷了。結果沒想到這次運氣不好，貌似是真的遇上不幹凈的東西了。

「對對對，有大師在，我們莫要慌了陣腳。」說話的人是府中的管事，雖然害怕，但一想有老爺請來的大師坐鎮，倒也壯了人心。

「哼哼，還在本姑娘眼前裝道士，那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鬼』術吧。」冷笑着，黎熙又施起了另一個魂術。

「怎麼突然這麼熱啊。」道士突然感覺頭上熱了起來，疑惑道。

「大師，你頭頂着火了。」只聽在一旁的人群喊道。

「啥？」道士疑惑的把右手剛剛因為害怕，一直死攥著的桃木劍放下，摸上頭去。

「啊！好燙，着火了，救火啊，別看着了。」道士瞬間慌張了起來，一臉猙獰的模樣像是厲鬼般，張著雙臂，頭上頂着藍色的火焰，衝上了人群。

見衝來的道士，看熱鬧的人瞬間四分五散開來，都怕找上自己。

好在有個小夥計機靈，麻溜的從院中井裏打上一桶水，往道士頭上潑了上去。但奇怪的是那藍火不僅沒有滅，反而更盛。

「噗~，是要笑死本姑娘嗎，那火可不是普通的火，乃是我冥族特有的鬼火，普通的水怎麼可能澆滅呢？」還飛在天上的黎熙見道士被淋成落湯雞，結果火還沒滅，干著急的滑稽模樣，不禁笑出眼淚。

「道長，我聽人說童子尿可以驅邪，要不要試試？」那打水的小夥計，見水沒有用，好心地向已經快要急瘋了的道士建議道。

「好好好，快來。」道士已經快臨近崩潰了，他一直能感覺那團藍火在頭上，但燃燒的速度卻很慢，就感覺是有人故意讓這火燒的很慢，僅是為了慢慢折磨自己。

事實也的確如此，但來不及道士怎麼想，只見那夥計當着眾人解開褲子，直感到齊刷刷幾十雙眼睛盯着自己的襠部，瞬間臉上泛紅，顯然是害了臊。

「快啊，別磨蹭了。」道士低着頭，頂在小夥計襠前，見一直沒動靜，出聲催道。

「道長，我好像……好像有點尿不出來。」夥計一臉羞答答的模樣，像極了未出閣的小姑娘。

「媽的，快尿。」道士瞬間急了，都這個節骨眼上了，他都沒在乎，這小夥計還在乎上了。

這一吼，顯然把小夥計嚇了一跳，一股濁流噴涌而出，直衝道長腦門。

道士就跟洗頭般，還左右晃晃腦袋，若不是那股騷味實在沖的慌，加個皂莢，這頭就算洗上了。

但一碼歸一碼，這一大泡童子尿的功效還是十分明顯的，藍色的鬼火瞬間滅了下去，難道成功了？

「這男人，知不知道廉恥啊，讓我一個女孩子看這些。」原本施着法術的黎熙，見一男子當眾解開褲子，她可還是個不懂人事的小姑娘，順即便用雙手捂住了眼睛，施法也隨之斷了，於是就成了現在這個彷彿是童子尿滅了鬼火的場面。

等夥計提上褲子，「既然你這麼喜歡幫忙，本姑娘就好心讓你也感受感受吧。」說罷，惱羞成怒的黎熙又施起了之前的魂術，但這次頭上着火的不僅是道士，連同的還有那個幫忙滅火的夥計。

「哎呀，怎麼又著了，誰還有童子尿？」道士又感頭上一熱，原本滅掉的火又復燃了起來。

「我怎麼頭上也冒火了，我滴親娘舅啊，我還沒娶老婆生孩子呢。」夥計好好一個熱心腸的小夥子，如今卻是惹火燒身。

就在眾人因為這倆人奇異起火事件而恐慌之時，樊古一個人慢慢的摸黑走到黎熙的位置，「熙兒，發生什麼了，怎麼有人在那喊救命啊？」

「沒事的，只是用我的魂術小小的捉弄他們一下，讓以後想來捉姑奶奶我的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別是個道士就覺得本姑娘好惹，哼！」黎熙鼓起倆頰，滿臉解氣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