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

「殿下,李耀已離開了。」

長公主並沒有特別吩咐誰留意李耀，甚至沒有往外看一眼，可當珮蘭姑姑主動回稟時,她描畫的手仍是頓了一頓，旋即恢復正常,低低的「嗯」了一聲。

珮蘭姑姑很輕的嘆了一聲，再不多說,安靜的幫長公主研磨。

然而,這幅畫還沒描完,南境的消息就先送到了。

長公主神色一肅,接過書信,珮蘭姑姑見狀,悄悄的將其他人遣退，以便長公主能安心處理公務。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長公主本就不大好的心情，因為這封書信,直接沉到了谷底。

珮蘭姑姑伺候長公主許久,不問用都知道，一定是逆黨一事再次斷信。

懷玄妖道攜財潛逃,至今還逍遙法外。

而在他之外，一定還有潛藏在暗中的幫手。

這些毒瘤一日不剷除，長公主就一日不能心安。而她之所以如此著急憂慮，是因體內餘毒未清,她怕自己等不到那一日。

擔著如此重擔的長公主,又哪裡分得出心思在別的人、別的事上呢？

李耀並不是長公主遇上的第一個男人,或許,也不是最後一個。

昔日身處泥濘,曾以為奪權是一件難事，可真當身居高位，才知比奪權更考驗人心的，是控欲，又有誰能相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靖安長公主，所有的權力都為別人而奪，所有的**都自己來忍呢。

也許是書信上的內容令人失望，珮蘭姑姑進來時，長公主的樣子有些糟糕。

她靠坐床頭，眼睛閉著，眉頭蹙著，身上披著的外袍不知何時滑下一角，被褥虛虛的搭在身上，像一根緊繃的弦驟然鬆開，失了力量，奏不出聲響。

可這都只是暫時的。

待這片刻的鬆懈過後，她又會重新緊繃精神，以至於那些瞧不見她這片刻鬆懈人，總以為她從不知疲累，從不曾停歇。

珮蘭姑姑一陣心疼。

她自己也有女兒，所以看長公主時，往往更像一個母親看待女兒，她常常想，但凡皇後娘娘能堅韌一些，但凡長公主和太子的幼年能順遂一些，長公主也不至於小小年紀便背負那麼多責任和重擔。

可是，哪怕珮蘭姑姑拿出十成的用心來伺候照顧，也不得不承認，有些感情是無法替代的，親人之情，愛人之情，友人之情，人活於世，唯有這些情感都飽滿了，才會有滋有味。

「殿下。」珮蘭姑姑輕喚一聲。

緊閉的眼緩緩睜開，長公主眼中疲色不掩。

珮蘭姑姑溫和勸道：「出去走走吧，您不能一直困在這兒。」

長公主眼盯著珮蘭姑姑，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緩神，片刻后，她眼神有了些光彩，低聲道：「線索斷了，接下來一陣子，的確不該繼續困在此事上。」

珮蘭姑姑輕輕點了一下頭，「其實殿下不必一直讓自己這般忙碌，偶爾休息一下，人放鬆些才好。」

長公主眼神一動，忽道：「你說得對，只是稍微鬆懈片刻，譬如什麼也不想，悠悠哉哉的下盤棋，怡情罷了，算不得什麼大罪過，對吧？」

珮蘭姑姑愣了愣。

長公主坐了起來，珮蘭姑姑來不及多想，連忙伺候洗漱穿戴。

靜居多時，因為一道令人失望的消息，長公主走出了安靜的院落。

太子正拉著李耀琢磨接下來的行程。

他現在算是相信阿姐之前數落他的話了，前有吳家，後有這位莊主，熱情都從眼睛里噴出來懟他臉上了，尤其這位莊主，有機會就讓他女兒往他面前湊。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太子雖然沒指望自己這趟出宮消息捂得嚴嚴實實，可也不想弄得人盡皆知，聲勢浩大。

而且，皇姐只允了幾日清閑，時間一到就得轉道回宮，他可不想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應對閑雜人上，便想讓李耀找個別的地方玩。

沒想李耀不僅才能不俗，娛興水平也相當高，這個季節出遊首選避暑之地，他信口便能說出好些去處，且不是耳熟能詳的熱地，而是些只有在當地深深紮根細細探究才知道的好去處。

太子想去的恰是這種地方，一時間看李耀更加順眼。

「在聊什麼，這麼高興。」長公主緩緩走進花廳。

太子訝然起身，快步過來相迎：「阿姐怎麼過來了。」

李耀跟著起身，垂手而立，表情淡淡的。

長公主的目光掃過李耀，落在太子身上，好笑道：「我又不是半身不遂，想去哪裡不成？」

太子是知道南境傳回消息的，但見阿姐精神飽滿，心下大安，主動說起接下來幾日的安排。

「李郎君見多識廣，對這裡又熟悉，我的意思是，不再麻煩這裡的主人家，咱們自己安排，阿姐覺得呢。」

長公主又看李耀一眼，對方卻一直保持著垂眼姿勢，愣是連一個眼神都沒給。

她笑了笑：「你決定就好。」繼而目光一掃，見到廳內擺著的棋盤上未完的器具：「這局棋為何擱淺？」

太子立馬懂了：「阿姐歇了多時，想來也乏味，要不要來一局？」

長公主尚未開口，李耀忽然對二人一拜：「在下稍後還要為庄中幾位郎君授課，便不打擾郎君與娘子對弈的雅興了。」

長公主倏地抬眼，平靜的神色里泄露出幾分無言的訝然和不解。

直到李耀大大方方離開，太子才輕咳一聲，幫對方解釋：「阿姐有所不知，李耀被毀了家宅后，雖得莊主相幫，卻不是白受此恩。」

說到李耀，太子語氣里的趣味濃厚不少，甚至還有幾分服氣。

不為別的，只因李耀這個人，涉獵太廣了。

你以為他是留在這裡當教書先生回報莊主，其實他還能幫庄中農田改善水利灌溉；你以為他是個竟於農事的山野村夫，可他論起宅院布置，對五行八卦風水命理說的頭頭是道，連帶擺弄花草山石，也頗有心得。

怎麼說呢，初見他只是個書生，可一旦深交，就像是打開了一個廣闊的寶庫，他什麼都能接得住，什麼都能聊得來。

但凡換個人，二十有五的年紀，既無家室又無功名，太子都會覺得此人胸無大志荒廢度日。

可這個人是李耀，太子非但不這麼覺得，甚至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

不錯，就是羨慕。

李耀其人，最令人羨慕的是，他可以隨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對什麼上了心，就可以毫不猶豫的將心血時日投入進去，且都能做出樣子，受到肯定。

哪怕他在此之前都孑然一身，卻不是渾渾噩噩度日，相反，他是個能讓人感覺到內心豐富且充實的人。與這樣的人交往，每一刻都有收穫。

「阿姐，你這是什麼神情。」太子見長公主含笑看著自己，不由的發毛。

長公主輕輕彎唇：「高興啊。」

太子蹙眉一笑：「高興？」

長公主兩手交疊放在膝上，笑著說：「你如今識人的眼光，長進不少。」

太子擺擺手，「我哪裡能和阿姐比，說起識人本領，阿姐一眼便……」

欸？

太子發現了重點，玩味一笑：「阿姐竟沒有反駁我，看起來，阿姐對李耀的評價很高啊……」

長公主豁然起身，太子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

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啊！

長公主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只道：「我看你也沒心思下棋了。不如好好計劃接下來幾日清閑日子怎麼過，等回了家裡，你就沒這個機會了。」

太子看著阿姐離開的背影，眼神漸深，嘴角挑了一下。

我沒心思下棋？

那你來這兒幹什麼了？

長公主從花廳出來，心裡那種莫名的憋悶並未得到緩解，她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像是一頭尋找獵物的獅子，誰這時撞上來，便是自找的。

突然，長公主停在原地，頓了頓，又往後退了幾步，轉頭看向不遠處一片花圃。

庄內景色怡人，除了選在環境良好的知林山，很大一部分是因庄內隨處可見的奇花異草，假山怪石。

彼時，一片月季花圃前，有人衣擺掖腰，袖口挽起，能拿筆作畫寫文章的手正捏著一把小鋤頭，勤勤懇懇的搶救被花農不慎種壞的花種。

庄內人似乎已習慣了他這番姿態，只管站在一旁任他發揮，並不阻攔，隨著這人時不時一句話，還會跟著點一下頭。

……

最先察覺異樣的是李耀。

不是因為他看到了旁邊人的反應，而是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

不等他轉頭，餘光里已出現一片殷紅。

她喜歡濃重的顏色，衣裳多艷麗，艷而不俗，似她這個人，一眼便覺得濃烈。

他眼神微動，慢慢轉頭，順著身邊的裙擺往上看去，對上了一雙明亮帶笑的眼。

冷笑的笑。

庄內奴人大抵是被莊主提點過，知道庄中客人身份尊貴，是以紛紛行禮，不動聲色的退了退，唯恐打擾貴客們說話。

長公主居高臨下的看著蹲在花圃前的男人，下巴朝著花圃抬了一下：「不介紹一下？」

李耀眼中映著女人明艷的臉，竟慢了半拍：「什麼？」

長公主好整以暇的笑道，「這麼多花，哪朵是庄中的郎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