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 170 章
謝原生辰這日,恆郎早早完成當天的課業,回到府中就找母親。
上回歲安提到謝原的生辰,他激動地跑出去,是去取給父親準備的賀禮。
是盆白山茶花。
小孩子常常對自己的付出和熱愛報以最大的期待,在母親這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恆郎越發期待父親見到這盆山茶的樣子。
「在呢在呢,好生幫你盯著呢!」歲安按著躁動的兒子,讓朔月把花帶過來,恆郎見自己的賀禮完好無損的出現,立馬安生了。
他小心翼翼把花放在書案上,兩隻小手交疊墊著下巴,一動不動盯著。
歲安忍不住笑了一下。
因為一直小金雕,父子之情險些裂開,可在歲安作出承諾后,恆郎單方面的放下了對父親的憤怒,且越發努力的讀書練武,爭取早日超越父親。
看的多了,有些影響都是潛移默化。
謝原從小就有早起練功的習慣,這些年為數不多的破例,大多都給了歲安。
恆郎也早起練功,還起的比父親更早,且絕不破例。
謝原性格沉穩,無論遇到何種人事,多是泰然處之。
恆郎也按住自己的活潑調皮,照著父親的樣子,無論做學問還是練武功,都沉下心慢慢來,禮數規矩更是一樣不落,走到哪裡都是個受人矚目的貴族小郎君。
總而言之,謝原作為父親,對恆郎產生的作用,可謂是與日俱增。
「阿娘,」恆郎忽然抬頭,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歲安:「阿爹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
歲安起身過去,挨著恆郎,摸摸他的腦袋:「阿爹今日可能會回來的晚一些。」
恆郎皺起小眉頭:「為什麼呀?阿爹今日生辰,祖母還給阿爹準備了好多吃食呢。」
歲安笑著說:「你怎麼知道,又偷偷跑廚房啦?」
恆郎被抓包,扭著小身子躲開母親的視線,嘀咕著辯解:「我沒有偷吃,是祖母喂我的。」
又問:「阿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呀。」
歲安很給面子的沒有再繼續追問廚房的事,溫聲道:「父親今日,還有一個邀約……」
……
「貴客,這邊請。」
謝原被引進廂房,裡面人已到齊。
盧照晉和陳瑚開了一局棋,段炎和周玄逸在旁觀棋研究,聽到聲音,棋局中斷。
「總算來了。」周玄逸走過來,掃一眼謝原身上的便服,點頭:「行。」
周玄逸早就提醒過的,下值后先換了便服再來,所以不止是謝原,屋裡其他人也都換了便服,往這裡一聚,倒不會太引人注目。
都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並不需要特別找什麼事便可暢聊,唯一不同的是,所聊的內容會根據所處的年紀和經歷的事情慢慢變化。
雖然少了些年少時候的恣意,但漸漸年長的穩重,反而能讓彼此更加遊刃有餘的經營這份情誼。
酒菜入喉,暢聊不止,謝原下意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盧照晉就坐在謝原旁邊,察覺道:「還有別的事?」
謝原笑笑:「沒有。」
其實不解釋盧照晉也懂:「今日是你生辰,府中應當也為你準備了,其實我們這邊不必著急,大可等明後日再約,就是老周……」
謝原看了眼周玄逸。
趕在今日為他慶賀,是周玄逸先提出的。
其餘人自然無二話,全看謝原,謝原則是問了歲安。
歲安爽快表示,既是好友邀約就去吧,只要別深更半夜再回就成。
她都這麼說了,謝原便任聽安排。
「我也想著今日府上必要為你慶賀,不如咱們早些散。」盧照晉提議。
謝原並不想掃興:「無妨的。」
正說著,店家過來敲門,說是有人要給貴客送菜。
眾人奇怪的看了周玄逸一眼,周玄逸眼觀鼻鼻觀心,「我要的水食都在這裡了,不知是誰送的。」
氣氛短暫的一凝,紛紛看向謝原。
這是私人小聚,他們還專程著便服來此,足夠低調了,若只是朝中同僚又或是謝原的其他相識,為何作此神秘之舉?
還是有些古怪的。
謝原盯著送來的水食,起身:「我出去看看,你們先聊。」
「元一……」盧照晉擔心來者不善。
「無妨。」謝原:「我去去就回。」
眼下正是長安城夜市最熱鬧的時候,謝原一路追出來,外面一切正常。
餘光處兩道黑影閃過,謝原眸光一厲,縱身一躍追了上去。
街市熱鬧繁華,遊人走街串巷,誰也沒察覺黑暗之中如風般角逐的身影。
謝原一口氣追了五條街,眼看前面街巷分佈會更複雜,天黑也不好辨認,他取出一枚金哨猛吹髮令,一道黑影俯衝而下,直衝那兩道飛奔的人影。
「嚯!這是什麼!」其中一人率先被襲,向旁一躍躲開,還沒起身,黑影二次襲來。
另一人見狀,顧不上再跑,飛撲過來要救人。
謝原瞅準時機,閃身上前近身作戰,對方果然不擅長此道,三兩招便被擒住。
「哎哎哎……疼!」
謝原眼神一動,彷彿驗證了某種猜想,輕輕笑了一聲,鬆開手。
又是一聲哨響,鬧鬧盤旋兩圈,穩穩落在謝原的肩頭。
謝原走上前,彎腰朝兩人伸手。
兩人穿著深色勁裝,蒙著面,見狀都愣了愣。
謝原笑著調侃:「長地上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伸手搭住謝原的手,借力躍起。
鬧市未歇,燈火通明。
自高處看下,星星點點間,川流不息。
酒袋拋過來,謝原穩穩接住,旋開淺淺嗅了一下,笑道:「什麼時候喝上了,不怕因酒誤事?」
「嗐。」袁培正蠻不在乎的拍拍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習慣了,有時來不及吃上一口熱乎的,喝上一口熱熱身也好啊。」
謝原仰頭喝了一大口,順手遞給另一人。
袁培英接過,跟著喝了一口。
「哎對了。」袁培英一手捏著酒壺,一手在懷裡掏啊掏,最後掏出個布包丟給謝原。
謝原打開一看,是兩把長命金鎖。
「小侄兒出生的時候,我們這頭還是一團亂麻,好不容易混出個人樣兒,你兒子都這麼大了。這樣來本是公務,這麼巧撞上你的生辰,咱們就一起表示了。」
袁培正伸手在兩個小金鎖上點了點:「大的是侄兒的,小的是你的啊。」
袁培英強調:「俗是俗了點,可實在,別嫌棄啊。」
謝原眉梢高挑,半晌,沒忍住,連聲輕笑起來,邊笑邊點頭,收指握住兩枚金鎖:「怎麼會。有心了。」
「如今都做什麼,還習慣嗎?」
兩人笑了笑,雲淡風輕的說起這些年的際遇。
他們如今都隸屬於暗察司,負責收集情報,打探消息,但也只干這一環。
暗察司的勢力蟄伏民間,各司其職,相互配合,又互不干擾。
對他們來說,如今能實實在在做點事,還有工錢,遇上合適的機會,便回到故地探望一下昔日老友,坐下來閑談兩句,已是想也不敢想的美事。
謝原聽著兩人的際遇,時不時回應兩句。
對於今日的見面,他其實並不意外。
早在年節之時,謝原便有了姑姑和兩個表兄弟的下落。
她如今已是一位老練的隨軍軍醫,而他兩位表弟,也在姑姑的苦心教導下洗心革面,表現一日比一日好。甚至在一次石場崩塌中,拚命救出了很多人,因此立功。
至此,謝韻嫻才終於向家中正式報了一次平安信,也讓家中人徹底放心。
謝原知道此事的時候,立馬又打聽了袁家兄弟的消息。可惜無果。
那時候,謝原隱隱有個感覺,興許他們也會很快再見。
閑談幾句,這次的見面已到了尾聲。
兩人是帶著任務來長安的,留不了多久就得走。
袁家兄弟嬉笑了半晌,臨走前卻正經起來。
「元一,多謝。真心的。」
謝原沒有立刻應聲。
歲安的確給了機會,但並不止給他們。
以戴罪之身走到今天這一步,更多靠的是他們自己實實在在的打拚。
「路是你們自己走的,謝我做什麼。不過既然都回來了,以後過長安都得打聲招呼。」他掂了掂那頗有分量的金鎖:「好歹要讓恆郎叫你們一聲叔叔不是?」
袁培英和袁培正紛紛笑起來。
「是這個理!」
……
謝原已離開很久,盧照晉有點擔心:「會不會出事?」
周玄逸端著酒盞,輕輕笑了一聲:「放心吧,沒事。」
「沒事?」段炎不贊同的搖搖頭:「老周,也就是你孤家寡人一個,不曉得輕重!今兒是元一生辰,想也知道,郡主肯定會在府中準備佳肴,帶著兒子等著給他慶賀,你倒好,這個節骨眼兒把人找來,咱們都這麼熟了,等兩天再聚也沒什麼。」
盧照晉也覺得是這個道理,而且他想的更深:「我總覺得元一像是被引出去的,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北山和郡主豈能罷休,咱們拉他出來的,怕是也不好交代。哎,剛才就不該讓他獨自出去!」
周玄逸還在笑:「差不多得了,你出去問問,這長安城裡誰敢動他?興許是真碰上熟人,聊上了。」
彷彿是為了驗證這句話,謝原的小廝來祿匆匆趕到,滿面抱歉的向諸位解釋——郎君在外遇上了熟人,一聊便耽誤了時辰,這才派他來與各位致歉,且表示郎君將擇日做東,再邀各位一次,親自賠罪。
周玄逸挑了挑眉:「那你家郎君人呢?」
來祿歉然道:「郎君談完話,忽感不勝酒力,想是方才在席間吃多了酒,便先回府了。」
「謝元一!」段炎一拍大腿,罵了出來:「他真幹得出來!老子看錯他了!」
這哪兒是不勝酒力,分明是記掛著家中嬌妻乖寶,隨便撂下他們跑路了。
虧得他們還專程來給他慶賀生辰。
盧照晉倒是放下心來:「人沒事就行,什麼時候聚不成。」
「不是!」段炎覺得不是這麼個事兒:「謝元一太不厚道了,我都懷疑剛才什麼送菜送酒,是他故布疑陣給自己找的脫身之法,你說我們都這麼熟了,他至於嗎!」
周玄逸淡淡道:「就當是他謝元一不厚道,那我問你,都是想給元一過個生辰,郡主苦等正主久不歸,這團火氣,撒誰身上合適啊?」
段炎肅著臉想了片刻,立馬有了決斷:「今日就放過他!下次再找他算賬!簡直欺騙兄弟感情!」
盧照晉打趣周玄逸:「玄逸這話夠體貼,來日成婚,有了妻兒,定是個會疼人的。」
話題一下子轉到了周玄逸身上,且提到了他此前定的那門親事。
段炎:「要我說,這家人忒不厚道,自己女兒干出這等事情,險些坑苦了玄逸,不過話說回來,玄逸,你是怎麼知道那家娘子不是病逝,是跟人跑了?當時他們家好像都準備辦喪事,弄得有模有樣,根本看不出是假的。」
周玄逸微醺,扯扯嘴角:「誰知道呢,興許哪位神仙見不慣我一老實人被騙,雲中悄寄錦書來為我解惑呢。」
這番不要臉的言論,瞬間引起友人嘲弄。
玩笑歸玩笑,末了,大家還是一本正經的要為周玄逸張羅婚事,開始聊起各家待字閨中的娘子。
可他們幾個大男人,誰也沒鑽研過這個,真聊起來,能想到的寥寥無幾。
陳瑚嘆氣,忽道:「若是他們在就好了,這種事,他們一定清楚。」
屋內忽然安靜一瞬,各有所思。
少頃,周玄逸主動提盞,敬向其他人:「就別打趣我了,還是想想,這回被謝元一放了鴿子,下回要怎麼找他補不回來,否則這兄弟可沒得做了。」
段炎配合應聲:「不錯!今日我們只管吃喝,記他賬上!」
缺了人的小聚,終究又熱鬧起來。
……
謝原披著夜裡的寒氣回府,府上還亮著燈。
見了父親母親,謝原一路回院子,來到了房間外。
女人溫柔的剪影映在畫屏上,身邊是一個小小的身影,還有一盆花。
「母親,我以後也要和父親一樣,交很多朋友!」
歲安溫聲道:「你現在也有很多朋友呀。霍叔的小侄子楓郎,段家小郎君、盧家小郎君,你們不是常常在一起玩耍嗎?」
恆郎猛一搖頭:「還要再多,要比父親還多。」
「那還不簡單,酒肉朋友,要多少有多少。」謝原從外面走進來,應了恆郎剛才那句話。
「父親回來了!」恆郎見到謝原,早忘了什麼朋友不朋友,激動地要獻寶。
等了一晚上,賀禮終於到了父親手裡。
「這花長的不錯。」幫歲安搭理了整個孕期的花圃,謝原如今對種花也算是頗有心得。
恆郎眨眨眼睛,還在期待。
歲安不動聲色碰了一下謝原胳膊,在謝原看過來時,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看重點。
謝原神色一凜,目光下移,總算看到了花盆本身。
種花,恆郎不行,得要歲安多番幫襯,可這個花盆是他親手塑的,盆身上還用筆刀認認真真刻了父親喜歡的詩。
謝原眼神一亮,忍不住用手輕輕摩挲那些字。
就是現在!
恆郎飛快站好,認認真真開始叩拜賀壽。
他已不知演練了多少遍,祝壽詞一句都沒說錯。
謝原眼眶忽熱。
夜裡,歲安哄睡了小的,又回來哄大的。
謝原今日情緒有些飽滿,拉著歲安鬧了好一陣,風歇雨停,歲安披衣散發,屈腿靠坐在床頭,謝原懶懶散散枕在歲安懷裡,兩人說著悄悄話。
「他嘴上同你鬧脾氣,其實心裡敬的很,所以才這麼認真給你賀壽。」
歲安摸摸他的臉:「謝元一,你這個父親,還是當的挺不錯的,是吧?」
謝原任由歲安玩頭髮摸臉蛋,只是靜靜凝視著她。
半晌,他伸手抱住她的背,側身,將臉埋進她懷裡。
有很多話想說,謝她的用心,她的體貼,還有她給與的一切。
可所有的話又是那麼多餘。
他轉過頭:「你呢,你也覺得我做的不錯?」
歲安毫不猶豫:「當然。」
謝原又把臉埋回去,手從她背上滑下,改為箍著她的腰。
「你覺得行,那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