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啟暴君之死

盛啟暴君之死

漆黑的天空沒有絲毫光芒,如同深淵降臨般籠罩着整個皇宮。站在宮牆外細細聽,有刀槍劍戟摩擦的聲音。

一向井然有序的皇宮內此時已經亂成一鍋粥,被殺聲震天驚醒的宮女們來不及穿戴好衣物便一窩蜂地從她們的院子裏涌了出來,四處逃散。

「殺西宮謹者,得黃金萬兩!」也不知道是喊了一句,奮力廝殺的叛軍們更加賣力了,他們舉起了屠刀,一路朝皇帝寢宮沖了過去。

昏暗壓抑的大殿之上,天子身穿明黃色龍袍淡定地唱着評書里的句子。那人生得極好,一雙星目里糅合了無數複雜的情緒。她眉目深重,像是從出生就沒笑過似的。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撒種後人收,無非是龍爭虎鬥!」西宮謹清朗緊勁的聲音從大殿內傳出,不似平時的低沉雄渾。

「陛下,禁衛軍此時不在皇城……臣一人一劍必定護您周全!」一位面目俊郎的青年腳步堅定,他身上還穿着一席紅衣,繁複精緻的外衣已經被他脫掉,這是一套新郎服。

青年背着劍站在偌大的宮殿中央,不難聽出他語氣里赴死的決絕。他叫陸羿,從小就跟着西宮謹出生入死,是西宮謹的近衛。

「阿羿啊,你從密道里離開吧。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新娘子還在家裏等着你呢。」西宮謹疲憊地說道。

她此時坐在御座之上,修長蒼白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扶手,似乎在等待着死亡的來臨。

「陛下……」陸羿眼眶微潤,他搖了搖頭,笑道:「這次,陸羿要抗旨了。您從密道離開,我為您拖延時間!」

他剛提起劍,就見坐在上方的西宮謹搖了搖頭「阿羿啊……孤累了,我有些想耳朵哥哥了。」

西宮謹的聲音疲憊不堪,陸羿抬頭看向君主的臉。她笑得如星辰般燦爛,好看極了。陸羿差點忘了,君主是個女子,但她從未將自己當過女人。

「真羨慕陸耳,永遠活在十九歲……」

「我現在算是孤家寡人了,特別是那沈厭景極其喜歡與我作對。誒,也罷,我死了之後他就沒處管人了。」

「所以,阿羿你快些離開吧,我早料到有今日了。」西宮謹也不知道自己胡亂地在說什麼,但她確實累了。

她在位期間都在推行新政,大力治理貪腐。這顯然動了世家大族的利益,那些人抗議,那麼她也用只能雷霆血腥的手段去鎮壓他們。

百姓們的生活更好了,她西宮謹卻得了一個暴君的名頭。

改良稻穀,引進番薯。尋能人巧匠製作各種農務工具,被他們罵玩物喪志。

現在良田千畝,糧食產量翻倍,他們又要尋別的由頭攻擊西宮謹。

西宮謹累了,她什麼都沒有了,還活着做什麼?百姓也不念自己好,天天編排她的後宮。

「陸羿,我叫你滾!」西宮謹見陸羿還提着劍站在那裏,怒聲道。

陸羿不肯走,此時大殿繁複的硃紅色大門中出現一道修長如竹的身影。

「陛下火氣怎麼這麼大?」來人聲音有些陰柔的,但語氣卻溫柔極了。

「楚鈺?」西宮謹摸了摸眉心有些惆悵,這一個兩個的都要來陪她赴死?

「你之前可是叫我阿玉的。」昏暗的燈光照在楚鈺的側臉上,他生了一張極其俊美風流的臉,一張美到對於他來說算是禍害的臉。

「你一亡國的皇子不趁現在逃跑,來我這找死嗎……」西宮謹原本鎮定的表情寸寸皸裂,滿臉無奈。

「說起來,鈺還是陛下的小媽,也是陛下的貴妃……」

「楚鈺……你正常點。」西宮謹扶額,楚鈺一直以來都是個溫柔至極的人。對於西宮謹來說,這人亦師亦友。

他們互相救贖,互相成就,不是愛情是親情。

「鈺曾經以為世事便是如此,帝王之家甚是無情,可後來鈺發現,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我還不是因為你楚鈺被天下人罵昏君……」西宮謹翻了個白眼,繼續說道:「不許煽情,趕緊滾!滾滾滾!都給孤滾!」

「阿謹來……不及了。」楚鈺釋懷般地笑了,他不顧一向恪守的禮儀,大步走到了西宮謹身前,將她摟入懷中。

一隻箭矢穿過大殿插在了西宮謹的腳邊,穿着喜服的陸羿一人一劍擋在大殿門口,招式凌厲。但任他武功再高也敵不過對方的百隻箭矢。

殺聲震天,整個皇宮變成了修羅場。

「鈺一直是阿謹的兄長。」兄長是要保護妹妹的,楚鈺趴在西宮謹身上,以血肉之軀為她築起了城牆,他身上插滿了疾速飛來的箭矢,連後半句沒說完便吐血咽氣了。

楚鈺生於帝王之家,八歲亡國,父皇為了活命,將他送入敵國皇宮當孌童。他的一生都是悲慘的,但自從遇到了西宮謹以後就似乎不一樣了。

世人皆罵他一男共侍二夫,穢亂後宮,禍亂朝綱,卻不知他的清透與聰慧……

「西宮謹你個混蛋!」一隻箭矢破空而來,深深地沒入了陸羿的胸口。陸羿用盡全身力氣,邊吐著血邊扯著喉嚨喊,破碎的聲音傳入西宮謹耳中。

西宮謹眼眶濕潤,嘴唇開合,輕聲道:「是啊,何必呢?」何必與我一起赴死呢?

悲愴的聲音從富麗堂皇的宮殿內傳出,西宮謹嘶吼著「三尺龍泉萬卷書,上天生我亦何如?不能治國安天下,枉稱男兒大丈夫!」

「西宮燁!做天下之主?你不配!」西宮謹不再鎮定,她憤怒地嘶吼出聲,一貫好聽的聲音都變得尖銳刺耳起來。

成王敗寇,歷史是由勝利的人書寫。

叛軍們踩着無數屍骨走進大殿,青年身中數箭,身穿一席紅衣倒在血泊里,他怒目圓睜的臉嚇得一個小兵連連後退。

身穿明黃色龍袍的天子起身抽出了自己的隨身佩劍,佩劍被主人保養得鋥亮,閃著光的刀鋒割破喉間。

猩紅溫熱的鮮血從喉間噴涌而出,灑落在擦得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開出朵朵血花,厚重的龍袍隨着天子倒地堆在血泊中。

臨啟國盛治七年,碩日曝耀,暴君臨治帝於大殿暴斃。其兄陵緬王繼位,改年號貞元。

皇宮邊上的水源被鮮血染紅,若是離近些還能聞到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湖水三天都未曾恢復原色,一具又一具屍體被抬出,滿城的百姓卻無一人喊好。

「可惜臨治帝死了……」

「呸呸呸!他現在可不是皇帝了,不許亂說,會掉腦袋的。」

「婆娘,昨日我可看見沈大人被關進去了。」

「他可是好官啊……」

「上面的人出事,與我們何干?」

夫妻倆從告示處離開,其他百姓臉上掛着苦悶。

新帝上任后一月就加重了賦稅,連那些新研製出來的農具都要繳稅,繳農具稅。

真是荒唐,臨治帝在時可沒有這事,他在位的十年期間,雖然成天玩物喪志……

是玩物喪志嗎?他可是實實在在為百姓謀福利,一直被積壓着的冤案錯案也在那十年間被肅清,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一視同仁。

「婆娘,外頭有人在讀罪狀書!」

「說了什麼?」

「是沈大人,他被放出來了!」

告示欄前,面目雋秀清朗的青年身穿着雪白色長袍,面無表情地念著西宮謹的罪狀書。

「暴君西宮謹有百罪,其罪罄竹難書。」

「其罪一,偏信奸佞,延誤戰機,使數萬將士戰死,割地三城。」

「其罪二,強搶民女,構陷無辜,使其家破人亡,百官人人自危。」

「其罪三,娶父之妾,聽信讒言,穢亂後宮,禍亂朝廷。」

「其罪四......陛下無罪!罪狀書全為捏造!」

沈厭景扔掉手中的罪狀書,怒聲道。

「陛下從未做過罪狀書上的齷齪之事!」話音剛落,一隻箭矢便破開長空而來,沒入了青年的胸口。

他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擦了擦薄唇邊的血跡繼續嘶吼道:「臨啟將亡!」

雪白的長袍被鮮血大片染紅,胸口處的血花蔓延開來。

一生清正廉明的沈厭景轟然倒下,他的話如同驚雷般炸裂在每個人耳邊,臨啟將亡!

一月後,帝都首富抱石投河,他死前吶喊著士為知己者死。

青年雙腿交叉翹著二郎腿,嘴裏叼了根草,弔兒郎當地如同一個紈絝子弟。誰也想不到,她曾經是一個克己復禮的皇帝陛下。

「陛下想回去嗎?」白髮老頭捋着他白花花的鬍鬚,不厭其煩地問道。

「我累了,你瞧,我這樣不是很好?」西宮謹脖子上還有一道清晰可見的血痕,但她並不在意,還展示給老頭看。

「你是天道之子。」

「哦。」

「你……」

「喂,老頭,你見過哪個天道之子像我這樣?要後宮沒後宮,還被自己哥哥逼到自刎。」

「你就甘心躺平?」

「嗯呢,挺好的。」

西宮謹擺了擺手,躺在草坡上翻了個身,背對着那老頭。

「下一次天道交流會老頭子可不想丟臉,你就給我回去吧!別在我這蹭吃蹭喝!」老人一腳踹在西宮謹的背上,將她踹下去了。

西宮謹:……你早踹我不就完了嗎?

無星無月的天際被一道強光照亮半邊天,霎時便電閃雷鳴。

高樓上的老者被炸雷驚醒,連忙卜了一卦。

西宮謹一睜眼就聽到嘭的一聲,一隻箭矢穿破了馬車的木壁,斜斜插入在西宮謹面前。

------題外話------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撒種後人收,無非是龍爭虎鬥!」出自明代楊慎的《西江月·道德三皇五帝》

「三尺龍泉萬卷書,上天生我亦何如?不能治國安天下,枉稱男兒大丈夫!」出自關漢卿的《關大王獨赴單刀會》,簡稱《單刀會》的第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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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治臨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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