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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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雨看着跪在地上的風有任,皺了皺眉,問道:「你剛才說的話,可有佐證?」風有任聽后,從懷裏掏出幾封老舊的書信,起身遞給墨雨。墨雨粗略掃了一眼,上面的確記錄着源田縣令與某個山寨的來往,但這個山寨叫什麼,在哪裏,有多少人,墨雨就不得而知了。墨雨將信紙塞回信封,而後問風有任道:「陽帥此前曾派人詢問過源田縣的情況,當時你為何不向那人通報此事?」

「特使夏大人來源田縣巡查之時,在下也曾想密報此事,只是周圍皆是梁權海的眼線,在下恐一時不慎連累了家中之妻,故忍耐至今。」

墨雨輕輕點頭,又道:「你偷了梁權海的罪證,又溜出源田來到此地,難道不怕他發覺后報復你的家人?」

「在下早已偽造出書信以替換這些罪狀,梁權海一時半會定不能對書信被盜一事有所察覺,況且,在下此次前來本就是由他授意的。」

「哦?他讓你來所為何事?」

「呵,」風有任不禁冷笑了一聲,「不過是希望陽帥看在他主動請降的份上,多給些賞賜和人手罷了。」

墨雨盯着風有任看了片刻,而後說道:「明日你再到這裏,我把往後的安排告知於你,可否?」風有任聽后,立刻拜謝道:「大人肯對此事有所思慮,在下感激不盡。若此事得以解決,一來可救源田之百姓,二來可提陽帥之聲望,在下望大人務必三思。」

墨雨點了點頭,而後命手下士兵帶風有任下去歇息,待到風有任走遠后,他忽然面向一旁的晴雪問道:「此事你怎麼看?」晴雪不假思索,回答道:「他方才的話的確有理有據,但僅憑此也不能斷定源田縣令曾犯下那些罪狀,必須派人暗中調查再做決斷。」

「還有呢?」

墨雨的追問讓晴雪一時間語塞,「還有......或許還應派人......」

「好了,」墨雨看出了晴雪內心的猶豫不決,直接了當地打斷了她,「之後的事情我會安排的。」晴雪聽后,咬了咬嘴唇,沒有答話,繼續幫墨雨整理著剩餘的文書。第二日清早,晴雪一如既往地來到府里,卻發現府里的門並未關嚴,她心中一緊,默不作聲地走到門邊,藉著一絲縫隙想查看裏面的情況,剛一探頭,門卻突然被打開了,晴雪來不及調整身體的平衡,一個踉蹌摔進了屋內。她慌忙抬起頭,卻見墨雨表情迷茫地瞪着她。

「怎麼是你?」晴雪起身問道。

墨雨被晴雪的舉動搞得莫名其妙,反問道,「什麼怎麼是我?除了我還有誰,你是睡傻了吧?」

「你......」晴雪正想還嘴時,瞥見墨雨桌上的油燈依舊亮着,有些詫異,改口問道:「你在這裏待了一夜?」

墨雨點點頭,回答:「我有些在意昨天那個縣丞說的話,夜裏便找他來談了兩個時辰。」

「結果呢?」

「對於源田縣的基本情況,他說的和夏特使相差無幾,他源田縣丞的身份應該是真的。至於他昨日說的有關於源田縣令的事情,我昨天也問過夏大人,他說對此一無所知。」墨雨頓了頓,而後接着講道:「我能確定夏大人絕無隱瞞,也絕無被人收買的可能,你不必擔心。」聽了墨雨的話,晴雪鬆了口氣,畢竟若是連陽懷若的心腹使者都會被收買,此後的日子定將變數重重,她昨日的擔憂也正是因此。

「既然如此,你覺得風縣丞的話是否可信?」晴雪問道。

「寧可信其有。若他只是為了誣告源田縣令,風險未免過大。在我看來他是一個極其冷靜的人,我不相信他會靠如此愚蠢的誣陷來達成目的,應該是真有其事。」墨雨答道。

晴雪輕輕點頭,說道:「即使如此,也應當派人先去調查一番才是。」

「你說的對,」墨雨微微一笑,「我的確有派人去源田縣的打算,況且人選我也已經想好了。」就在此時,忽然傳來了敲門聲,墨雨和晴雪轉身看去,只見風有任正站在門外。風有任見到墨雨,躬身行禮道:「昨夜郡守大人說今日給小人答覆,不知此時是否合適?」

「無妨,」墨雨點了點頭,「我已想好,你即刻啟程返回源田縣,避免源田縣令有所懷疑,最遲三日,我便會派人前往與你接頭,屆時也會將此後的安排告知於你。」

聽了墨雨的話,風有任立即跪在地上說道:「若大人肯為源田百姓做主,是我等三生有幸,在下替源田百姓謝過大人。」說罷,便起身匆匆離開了。看着風有任遠去的身影,晴雪向墨雨問道:「你打算派誰去源田?」

「現在的東湖郡里大小官員,留下的都是跟隨先生多年的人,我是指揮不動的。這樣算來,適合此次行動的人選就很明顯了。」

晴雪皺了皺眉頭,「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就別在這賣關子了。」

墨雨轉過頭,笑着說道:「由我親自帶隊,所有靈羽新衛都要參與到此次行動之中,這是難得的實戰機會,我沒有理由坐視不管。」

「你若帶隊去往源田,那東湖郡怎麼辦?且不論日後的大小事務,如果朝廷或北域的勢力派軍打來,你不在,誰來抵禦敵軍?」

「之後的政務的就交給其餘官員吧,反正他們處理起這類事來也比我得心應手。至於北面的敵軍,我敢肯定他們定不會有所動作。陽明州以北便是清江,清江以北是夏陵郡,那是朝廷在東北部唯一的大郡,這麼多年來北域反軍幾次出兵想攻佔此城,最後皆鎩羽而歸。此地背靠清江且處於上游,反軍無法逆流而上背襲此城,加上此郡西北有山脈阻擋,反軍只能從東面進攻。即便北域的勢力想進攻我部,夏陵郡這個屏障絕非短時間內可破,夏陵郡內的守軍也絕無可能放棄此城來攻打陽明州。」

聽過墨雨的解釋,晴雪點了點頭,而後又道:「即便我們暫且無憂,可現在還沒確定源田縣附近有賊人,就這麼貿然地將所有新衛調去源田恐怕不妥。」

「你說得沒錯,正因如此,最初的調查必須由我們來做。」

「我們?」

「沒錯,由我們暗羽來做。」

深夜,墨雨處理完了一整天的事務回到房內,剛推開門卻見素兒早已坐在桌旁等候,桌上還擺着酒菜。墨雨默不作聲地在素兒旁邊坐下,嘗著素兒為他備好的夜宵,素兒也不言語,只是在一旁凝視着他,自他被任命為東湖郡守以來,素兒幾乎每晚都會在房內替他準備夜宵,開始時他還覺得過意不去,後來索性習慣了。墨雨吃了半晌,放下碗筷,對素兒說道:「昨日有件棘手的事情不得不處理,便連夜在郡府里趕工了......」

「好了,我知道你當了郡守之後事務繁忙,莫不如說是我打擾到你了。」素兒轉身背對他鼓著嘴說道。

「哪有,」墨雨連忙搖了搖頭,「昨夜沒來得及告訴你是我的疏忽......」素兒轉過頭,見墨雨彷彿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着頭,不禁笑出了聲,「我不過就是打趣而已,你這麼聰明,怎麼還當真了?」

墨雨看着素兒的笑顏,無奈地說道:「我長這麼大,唯一猜不透的便是你們女子的心思。」說罷,倒了杯酒一飲而盡,而後,緩緩對素兒開口道:「素兒,過幾日,我可能要暫離東湖郡一段時間,但最多不過一個月,這期間......」

"好啊,我隨你同去。"素兒不等墨雨說完便不假思索地回應道。

素兒的話讓墨雨愣了片刻,素兒見墨雨猶豫不已,又埋怨似的說道:「當初你答應過我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帶上我一起,現在不會反悔了吧?」墨雨皺了皺眉,思索了半晌,最終只得前後原由一五一十地講給素兒。素兒聽后,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說:「既然如此,你更應帶上我。若真與盜匪交戰,我可以及時救治傷者。難不成你覺得那種小縣城裏的醫者會比我高明?」

「可若真與賊人交戰,縣城裏也並非安全之所......」

「你曾說要護我周全,如今莫非連一個小縣都護不住?」

墨雨皺了皺眉頭,而後輕嘆一聲,說道:「我帶你一起,但你必須聽我安排。」得了墨雨的應允,素兒滿臉笑意地湊到他面前,說:「這才對,無論何時你都不許丟下我。」

墨雨見素兒滿面春風的樣子,既想笑又無奈。二人又聊了片刻,素兒便回房去了。送走素兒后,墨雨粗略收拾了一番就躺在了床上,這兩日無間斷的勞作還是讓他多少有些疲憊,不過眨眼的功夫,他便睡熟了。此後的三天裏,墨雨先是告知新衛們近期或許會有戰事發生,而後私下密令暗羽衛們做足先行調查的準備,再來就是將日後的政務安排給手下大小官員。一切安排妥當后,他便派夏特使再次前往源田縣,告知源田縣令自己即將到達一事,讓他做好接待的準備。

十一月二日,在夏特使啟程去往源田縣的第三日,墨雨召集了手下的十五名暗羽,帶着素兒和晴雪,踏上了通向源田縣的旅程。此次去源田縣調查,墨雨特意穿上了陽懷若贈他的那身白色長袍,外披一件淡青斗篷,頭戴銀冠,腳踩狐皮棉靴,將自己扮成一幅紈絝子弟的模樣。又備了兩駕馬車和十匹馬,將這十八人編成了一個馬隊,十分招搖地向源田進發了。

墨雨帶隊出發后,並未急着趕路,甚至稍顯悠閑,路途中,他讓全員輪流在馬車上休息,有時撞見野兔,野鹿一類的野味,還會射幾隻來吃。過了兩日半,墨雨等人才到達了源田。由於幾日前被夏特使告知東湖郡守兼靈羽新衛指揮將造訪源田縣,源田縣令梁權海不敢怠慢,早早做好迎接的準備,又經多次打探,在墨雨等人到達源田縣之前兩個時辰便在城下列隊等候。待到墨雨的馬隊到達城下時,梁權海快步上前跪拜道:「小人源田縣令梁權海,拜見郡守大人。」

墨雨下了馬,而後走上前將梁權海扶起,趁梁權海起身時大致地掃了他兩眼,見這人臉型方正,濃眉大眼,鬚髮整潔,頗有一副君子之相。墨雨打量過梁權海之後,對他笑言道:「梁大人不必如此多禮,早先聽夏大人說起梁大人將源田縣治理得井井有條,墨某特來拜訪。唐突之處,還請梁大人不要見怪。」說罷,墨雨瞥了一眼迎接的隊列,見到風有任站在隊列的前端,他便安心了。

「不敢不敢,得見郡守大人能親自到此,是我梁某人三生有幸,也是源田縣全體百姓的福氣,更是源田縣......」梁權海的客套話還未說完,就被墨雨打斷,「好了好了,梁大人不必如此客氣。現在入冬了,與其站在城外,不如回縣衙里慢慢談,你看如何?」

梁權海一愣,而後立刻笑着回答:「大人說得甚是,下官這就給您帶路。」說罷,讓身後的官員及士兵讓開道路,自己則騎上馬為墨雨等人帶路。一路上,墨雨觀察著縣城內的景象,此前他已在縣城外圍見了許多民居,但那大多是一些殘破的木屋,有些還是殘破的草棚,路上也鮮有行人,途中遇到一些個穿着單衣的平民,那些百姓見到墨雨等人立刻跪在了道路的兩旁,不敢抬頭看他們。城內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街道上人來人往,兩側的住宅也不再殘破不堪,不少夥計還在自家的酒樓茶屋前吆喝。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墨雨等人到達了縣城的中央區域,此時墨雨見到的,完全是與方才剛進城時所見有着天壤之別的一幅光景。豪宅大院遍佈四周,酒館里人聲鼎沸,街邊充斥着商販的叫賣聲,鄉紳被奴僕簇擁著閑逛。雖比不上東湖郡,但也是熱鬧十足。

「郡守大人,我們到了。」梁權海的一句話將墨雨的思緒拉了回來,他轉頭一看,眼前是一座被紅牆圍起來的大院,若不是門口的牌匾,他還真的無法把眼前的這座大氣的建築看作縣衙。墨雨等人隨梁權海進了大門,更令墨雨出乎意料的是,源田縣的縣衙的規模比起東湖郡的郡府所差無幾,他無法想像這樣一個只有三萬餘人的小縣如何能將縣衙修建成如此模樣。進到縣衙的大堂,梁權海與墨雨對坐於正中央的桌前,素兒則坐在墨雨的左手邊,其餘的靈羽衛列成兩隊站好。梁權海命人端來好茶,而後對墨雨笑言道:「此前就聽聞郡守大人氣度非凡,今日有幸得見,果真如此。」

「哪裏,在下不過是靠陽帥的寵幸才得來此位,不敢沾沾自喜。今日見梁大人將源田縣治理得如此繁華,方知天外有天。」

「大人言重了,小人年近不惑才得此縣令一職,大人卻在如此年輕時便成了東國最為富庶的一郡之郡守,前途不可限量。更何況大人不止仕途明朗,連姻緣都如此美滿,實在令在下羨慕不已。」梁權海說話間瞥了素兒兩眼。

素兒聽了此話,羞澀地低下了頭。墨雨輕聲笑了笑,而後說道:「墨某此次帶家眷至此確屬私心,此前成婚之時墨某曾答應內人與她一同周遊各地,但無奈陽帥起事後,需要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我只能藉此拜訪源田的機會帶她出遊,還請梁大人勿怪。若梁大人有所不便,墨某便帶內人及屬下在附近旅社歇息便可。」

「大人哪裏話,下官早就為大人備好了房間,足夠您和夫人還有您的護衛休息,您儘管安心。」

「若如此,那墨某便謝過梁大人了。」墨雨拱手說道。

梁權海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大人不必客氣。話說,從東湖郡到此山路佔了五成,大人在途中過得可還習慣?」

「呵,山路顛簸不算什麼,我也曾走南闖北,早就習慣了。但墨某此次拜訪源田,途中的確有些小麻煩。」

「哦?」梁權海將身體向墨雨側去,問道:「敢問郡守大人,來此途中所遇何事啊?」

墨雨對他擺了擺手,答道:「不過是碰到了十幾個蟊賊,小事一樁罷了。」

「竟有此事?」梁權海拍案而起,「光天化日之下,這群賊人竟如此大膽,真是豈有此理!」墨雨笑道:「梁大人不必如此動氣,不過是十幾個小賊而已,早就被墨某手下的靈羽收拾乾淨了。」說罷,朝一旁的晴雪等人使了個眼色,眾人見狀,立刻在大堂中央排列整齊。梁權海見到如此場景,不禁走上前去細細端詳每個暗羽,發現每人的衣服上都有些許暗紅的印跡,一時愣在原地。

「梁大人?」

「哦,哦,」梁權海回過神來,立即擺出了一副笑臉對墨雨行禮道,「小人治縣不嚴,導致盜匪叢生,讓大人受驚了,實在慚愧難當。下官今夜便在本縣的碧天樓擺宴,為大人壓驚,您看如何?」

「梁大人不必如此,墨某對源田縣無絲毫貢獻,今日到此還勞煩梁大人接應,怎敢無功受祿?」

「大人若不肯,下官實難心安,還望大人賞光啊。」

「這,」墨雨皺了皺眉頭,勉為其難地答道:「既然如此,墨某便厚著臉皮在此謝過了。」

「大人折煞下官了,這是下官分內之事,怎敢怠慢,大人肯看下官薄面答應下來,在下已是感激不盡了。」說罷,梁權海回到座位上,又同墨雨談論了些雜事後,見時間不早,便派手下帶墨雨等人去備好的房間休息。梁權海為墨雨等人共準備了八間屋子,其中墨雨與素兒一間,剩餘的十六人男女分開共住七間。放置好行李過後,墨雨坐在椅子上邊休息邊思考接下來的對策,目光瞥到素兒時,卻見她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墨雨坐在她的身邊,問道:「怎麼,又有什麼心事?」

「沒什麼,就是有些勞累。」素兒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莫非是不習慣現在的身份?」墨雨笑言道。素兒聽了,一抹紅暈不知不覺中攀上了雙頰。墨雨接着講:「若我說你是醫師,梁權海定會起疑心,畢竟只是一次簡單的視察,特意帶上醫生恐怕有一絲未雨綢繆之意,因此......」「我不是在想這個,」素兒打斷了墨雨,「我只是在想我們進城后這一路上見到的景象,雖在情理之中,但我總覺得其中有些反常的地方。」

墨雨輕敲了下素兒的額頭,說道:「廢話,我們不就是為了調查此事而來的。這幾日你不用擔心太多,聽我安排便是了。」

此時,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墨雨拉開門,見風有任正站在門外。「大人,下官來的是時候么?」風有任見了墨雨,行禮道。

「恰到好處,你先進屋坐一坐,我去叫其他人來。」

戌時,碧天樓內,梁權海正帶着一眾部下推杯換盞,為墨雨接風洗塵,風有任也在其中。席間不斷有人向墨雨敬酒,墨雨則是來者不拒,不知不覺中已不知喝了多少杯,露出些許恍惚的神情。坐在一旁的素兒則是滴酒不沾,看着一桌子的好菜也很少動筷,時不時還用微笑回應他人的奉承之詞。

「不知大人今日在此,可算盡興?」梁權海舉著一杯酒,笑着對墨雨問道。「盡興,盡興。」墨雨半睜着眼,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梁大人今日的招待,墨,墨某定,定記在心上。等我回去,回去之後,定向陽帥請示加,加封梁大人。」

梁權海聽罷,立即說道:「不敢不敢,此乃下官當為之事,安敢靠此來請賞,大人喜歡便是下官的榮幸。」隨即將杯中酒飲盡,而後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可惜啊,今日下官尚有一件憾事。」

「嗯?」墨雨眉頭一皺,「何事啊?」

「下官本想連同大人麾下的官兵一同宴請,可大人卻執意不肯。下官明白大人是為下官着想,但未能盡地主之誼,在下心中有愧啊。」

「哦?」墨雨眯着眼睛瞧了梁權海片刻,而後忽然笑了起來,「梁大人,這就是你不懂了。我手下這群人啊,都,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孩子,年輕著呢,這種場面現在還不適合他們。萬一見得多了,他們可就沒心思打仗了。」

「原來如此。」梁權海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大人治軍之嚴,下官佩服不已,也難怪陽帥肯將東湖郡守如此重要一職交付於大人,大人果真深思熟慮。」

「哈,梁大人過獎了,」墨雨用手支著頭,閉着眼,口齒不清地說道:「我對他們其實也,也沒那麼苛刻了,來此之前我已經給足了他們銀子,他們現在指不定在,在哪瀟灑呢。」說罷,又端起酒杯,「來,梁大人,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好,好,下官自然陪大人到盡興為止。」梁權海一邊陪笑,一邊趁墨雨醉眼朦朧時,悄悄喚了幾名手下過來,對他們耳語了幾句,那幾人聽后立即離開了,梁權海隨即回過頭繼續與墨雨對飲。不知不覺,已是亥時四刻,再過半個時辰便是子時,墨雨等人終於從即將打烊的酒樓里走了出來,此時墨雨已是搖搖晃晃,連路都走不太穩,而梁權海雖尚能站穩,但也是醉意十足,只得讓風有任送墨雨和素兒回房,自己則在其餘人等的護送下回家。

兩刻鐘后,風有任扶着墨雨回到了住處,他瞥了一眼剩餘的七間屋子,皆是一片漆黑。風有任同素兒一起將墨雨扶到床上躺好,而後將門開出一絲縫隙,確認周圍無人後,回身正想喚墨雨起來,卻不料墨雨已經坐在桌邊,沒有一絲醉意。風有任有些錯愕,支吾著說道:「大人,您這是......」

墨雨嘴角一揚,「放心,這點酒連開胃都算不上。只不過裝醉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方才演得可還逼真?」

風有任笑着答道:「大人這一招連我也騙進去了,在下還以為大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正發愁呢。」坐在一旁的素兒也附和道:「就是,你剛才的樣子哪裏像個郡守,簡直就是個紈絝子弟。」「很好,」墨雨說道,「既然騙過了你們,那梁權海也定不會例外。」

三人正說話間,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而後晴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我,任務完成了。」墨雨打開門,見晴雪與其餘暗羽悉數到齊,回頭對着風有任狡黠地一笑,「風縣丞,可以開始了。」

此後的三天十分平靜,墨雨白天陪着素兒在縣城裏閑逛,晚上則窩在房間里,梁權海來拜訪了幾次,都不得見,他也只能悻悻地回到府上。

然而,就在第四日的傍晚,梁權海的幾名下屬忽然前來求見,梁權海也不敢怠慢,趁著四下無人之時,忙把他們叫到府內,聽他們彙報情況。然而,聽到手下的人帶回來的消息后,梁權海忽然覺得有一股無名火起,他沉默了許久,而後沉聲問道:「他真是這麼說的?」

「屬下絕無半句虛言,還請大人定奪。」他的其中一名下屬顫聲答道,其餘人則在一旁紛紛點頭。梁權海深吸了一口氣,忽然一拳狠砸在桌子上,而後從牙縫裏擠出幾句話:「既然如此,那我也無所顧忌了。爾等立刻去墨大人的住處,就說我有要事求見。」

「遵命。」

「慢,」梁權海的幾名下屬正轉身欲走,卻忽然被他叫住,「你們下去休息吧,我親自去找他。」

夜晚時分,梁權海悄悄來到墨雨的房前,見屋內燭光還亮着,梁權海便不再顧忌,敲了兩下門后壓低了聲音說:「墨大人,在下有要事稟報。」隨即屋內傳來一陣腳步聲,梁權海站直身體,等候着墨雨的到來。墨雨拉開門,撇了撇嘴,問:「梁大人此刻來找我,有何事啊?」

梁權海立刻行禮道:「此時來打擾大人的休息並非下官本意,但下官確有要緊事向大人彙報。」墨雨輕輕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梁大人儘管說來便是。」

梁權海環顧了四周,說:「此處實在不是議事之地,煩請大人到府上一坐。」

聽了此話,墨雨眉頭微皺,朝屋內瞥了一眼,片刻過後終於應允道:「好,就依梁大人,還請前面帶路。」梁權海拜謝過後,便帶墨雨到了縣衙大堂的內屋。二人進到屋內后,梁權海小心翼翼地環顧屋外,墨雨顯得有些不耐煩,斜靠在椅子上問:「梁大人,你到底有何事?」

見四下無人,梁權海這才緊關屋門,坐在墨雨對面,回答:「這麼晚請大人到此屬實失敬,不過這次在下所講的事至關重要。大人可還記得來此地時碰到的那伙賊人?」

「當然記得,那不過就是一群普通的毛賊而已,我已司空見慣了。梁大人提他們作甚?」

「那伙賊人絕非普通的盜匪,他們都是王林瑄的手下。」

墨雨皺了皺眉頭,「此人是誰?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梁權海連忙解釋:「此人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大盜,盤踞在源田東北部的山上,手下有近三百餘眾。此前下官曾想帶人清剿,可源田縣內兵卒也不過二百五十人,僅夠用來防衛賊人,根本無法主動出擊。在下也曾向朝廷上報過此事,但無奈沒人理睬,只能任由那廝作威作福。」

「竟有此事?」墨雨猛地坐直了身子,注視着梁權海,問道:「若真有此事,梁大人此前為何不報給夏特使?」

梁權海輕嘆一聲,回答:「夏大人來時,在下也曾想過上報此事,可是那時正是陽帥剛剛起兵之際,若因為源田縣這點小事打亂了陽帥的計劃,在下內心難安。此外,」梁權海話到此處突然停住,隨即湊到墨雨耳邊,低聲說道:「在下此前曾派出細作潛入到那伙賊人之中,就在今日,那個細作給下官送來了關於那伙山賊的情報,故此,下官今日才斗膽打擾大人。」

「如此說來,梁大人之前不報此事,是為了搜集情報,待到準備充足之後再行動?」

梁權海點頭應道:「正是如此。若下官不了解情況便上報此事,只會白白耗費陽帥的時間。因此在下才忍耐至今,為的就是能掌握賊人的動向,而後一舉破之。」說罷,梁權海從衣袖裏掏出一副圖紙將其攤開在桌上,「大人請過目,此圖上面所標記的即是那伙賊人的據點及其周圍的關卡陷阱。」

墨雨湊到桌前,十分仔細地瀏覽了這副地圖上所標註的各個地點,看罷輕嘆一聲,「這伙賊人倒是聰明得緊,從此圖看,他們每個關卡都絲絲相扣,若要攻克,即便是我手下精兵,也至少要三百人。但若從東湖郡調兵進山清剿,一旦驚動了他們,他們必會隱遁在山林之中,到時想剿除他們更是難上加難。」

一旁的梁權海卻笑了,「下官不知用兵之道,不敢妄言。但在下確有一計,可立破這伙賊人。」

「哦?」墨雨挑了挑眉,「還請梁大人賜教。」

「下官從屬下那裏得知,十五天過後的夜裏,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四日,這伙賊人要下山搶掠物資,用以過冬。在下以為可將士兵埋伏在縣外村落的周圍,待到賊人來犯,一舉擒之。」

墨雨笑道:「竟有此事?實乃天助我也,我這就給東湖郡那邊送信,叫他們調兵至此,待到賊人來犯時,定教他們悉數葬身於此。梁大人則趁這幾日將源田縣北部的居民調離居所,好加安撫,以免有所損失。」

「不可,」梁權海搖頭道,「下官以為萬不可將那些居民撤離啊。」

「哦?這是為何?」

「若賊人到此後看到村落里空無一人,定會懷有戒心,不敢輕易來犯,甚至遁走。下官認為若要全殲這伙賊人,需要等到他們劫掠過後正放鬆之際,率軍圍剿。如此,定能使其措手不及。」

就在一瞬之間,梁權海突然感受道一股冷若冰霜的目光直刺心頭,他不禁打了個寒顫,猛然抬起頭,迎上的卻只是墨雨猶豫不決的眼神。墨雨輕輕搖頭,說道:「如梁大人所說,此舉定能將賊人剿滅殆盡不假,但使百姓們橫遭此禍,墨某心中實為不忍。」

「大人愛民如子,下官十分清楚,但若讓賊人有所防備得以逃脫,怕是日後更加棘手啊。下官以為趁此機會將賊人一網打盡實為最妥當之舉,還請大人明察。」

墨雨沉默了片刻,而後輕嘆一聲,「也只能如此了。」

梁權海笑言道:「墨大人才略過人,定能將此等賊人一舉剿滅,屬下願聽從調遣。」

墨雨輕輕點頭,說:「墨雨確實有個不情之請,望梁大人斟酌。」

「大人儘管說來,屬下一定儘力而為。」

墨雨面露難色,猶豫了少時還是開口道:「此次剿賊,我想調用東湖郡的靈羽新衛,藉此來鍛煉他們。但光憑這二百多個少年恐怕無法將賊人剿殺殆盡,故此墨雨想借梁大人手下士兵一用,不知梁大人意下如何啊?」

梁權海微微一愣,而後大笑起來,「我還以為是何事。自今日起,源田縣裏二百五十餘名士兵此後便是大人的部下了,大人可盡情差遣。」

墨雨亦笑着應道:「多謝梁大人。」

之後的五六日裏,每天都有靈羽衛陸續進到源田縣裏,梁權海清楚墨雨開始調兵了,便鬆了一口氣。他幾次想去墨雨住處拜訪,商討戰略,卻不料都被護衛給攔了下來。他雖少有不悅,但因墨雨每晚都派人告知他日後的安排,他也就此安心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晚,梁權海擺下宴席,墨雨攜素兒欣然前往,席間梁權海對墨雨表露自己也想參與此次伏擊,墨雨只是對他笑言道:「我與梁大人各司其職,我來殺賊,梁大人來安撫縣中百姓,如此才能相得益彰。」梁權海聽后,覺得在理,便欣然領命。

兩天後的夜裏,趁墨雨等人正在村外埋伏盜匪之時,梁權海來到了縣衙內的書房,從書櫃的一處角落中抽出了幾封書信。看着泛黃的信封,梁權海的嘴角不禁微微揚起,正當他想將這些書信借油燈而付之一炬時,他的手卻突然僵在半空中,因為他的手指似乎有一股異常的觸感。

他將信封翻過來,只見信的封口處早已被拆開。

剎那間,梁權海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一股極其徹骨的寒意侵襲了他的全身,他眼前一黑,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但只不過片刻的功夫,他便恢復了清醒,他輕輕拭去額頭上的汗,從早已被打開的信封中抽出了信紙,仔細地讀了起來。

「這,這是......」梁權海握著信紙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但並非因為恐懼,而是由於憤怒,極致的憤怒。雖然仿造這些書信的人極力想要模仿書信中原本的字體,但梁權海依舊從中看出了些許端倪。字體或許可以模仿,但書信所用的紙張卻難以模仿,因為這些書信大多是由王林瑄所寫,那些草莽之輩自然用不起貴重的紙張,只能隨便找一些泛黃的草紙作為回信,但眼前的這些書信,分明是寫在官府派發的紙張上面,平日裏能碰到這類紙張並且有機會進出梁權海書房的人只有一個。

「呵,風有任,我誠心待你,你卻如此負我!」

梁權海咬牙切齒地將書信焚毀殆盡,而後匆匆離開了書房。

此時,素兒正在屋內靜等墨雨的捷報,坐在她身邊的還有一名女子,那女子看上去比素兒稍長幾歲,身着紫裙,長發垂腰,柳眉明眸,唇若硃砂。此人便是風有任之妻,燕如鳳。素兒見燕如鳳心事重重,便輕握住她的手,笑問道:「燕姐姐有何心事?」

燕如鳳緩過神來,忙回答:「沒有,沒有,夫人不必擔心......」

「姐姐不必這麼見外,叫我素兒便好。」素兒說着望了望窗外,「姐姐也不必擔憂,小雨的本事我清楚,剿除一群烏合之眾對他而言絕非難事,況且還有風前輩的為他出謀劃策。小雨對我提起風前輩時,可是敬佩有加,想必姐姐也相信風前輩吧。」

聽了素兒的話,燕如鳳稍稍安了心,而後輕嘆:「他雖滿腹才學,可始終是直性子,這次遇到墨大人是他三生有幸,否則若是不久之後被梁權海察覺,他定是難逃一死。」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素兒和燕如鳳對視一眼,而後素兒起身放輕腳步走到門前,將門輕輕拉出一條縫隙想看一下門外是何人,卻不料剛一探頭,梁權海便帶人闖了進來。

素兒被嚇得連退了幾步,梁權海見了素兒立刻躬身行禮道,「夫人,冒犯了。下官也不想如此唐突,但下官的確有危機之事想要稟報夫人,還請夫人勿怪。」

素兒深吸了口氣,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隨即微笑着說:「梁大人不必如此,有什麼事慢慢說便是。」

梁權海依舊彎著腰行禮,語氣悲痛地對素兒講道:「不瞞夫人說,有人想要置我於死地,我走投無路才來請夫人救我。」素兒聽了,輕嘆一聲,而後上前扶起梁權海,問道:「梁大人,到底出了何事?」

梁權海這才抬起頭,「縣丞風有任,欲構陷我同山賊勾結,還望夫人......」說話間,梁權海的餘光瞥到了坐在一旁的燕如鳳,剎那間,素兒感受到了梁權海的目光里一股陰冷至極的殺氣,她下意識地跑到燕如鳳身邊,用左臂將她護在身後。

梁權海怔怔地望着素兒和燕如鳳,忽然放聲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我梁權海糊塗,不曾想到自己的屬下早已串通旁人要取我這顆人頭,百密一疏,真是百密一疏。」

素兒見梁權海此等癲狂的模樣,不敢出聲,只得同如鳳一起向床邊退去。梁權海笑過了,轉身對素兒說:「既然夫人什麼都知道了,那下官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只是不知夫人是否願意配合在下與墨大人交涉。」

素兒一邊向後退,一邊正色厲聲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梁權海沒有回應,只是笑着對自己的手下做了一個手勢,他的幾名下屬領命之後抽出了腰間的佩刀,緩緩向素兒與如鳳二人逼近。素兒二人退到了床邊,見梁權海的下屬圍了上來,素兒咽了咽口水,將右手伸入到床邊的枕頭下面。梁權海在一旁見到二人進退維谷的模樣,冷笑一聲命令道:「拿下。」

突然之間,梁權海的後腦挨了重重的一擊,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何事,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素兒與燕如鳳獃獃地看着梁權海的下屬們將他五花大綁,驚得說不出話來。此時,梁權海的一名手下快步走到素兒面前跪下,聲音顫抖地說:「小人奉墨大人之命保護夫人,方才讓夫人受驚,小人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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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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