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躁動
時值七月，正是酷暑難耐的時節。
盛夏正午的陽光肆意灼燒着底下這片綠意蔥蘢的校園，繁枝茂葉之間傳來陣陣悅耳的蟬鳴，仿似在享受着這份一年一度的酷熱。
但教室里的人兒可受不了，靠窗的同學正張羅著將廢舊的英語報貼上玻璃，以攔住企圖破窗而入的陽光；也有離著吊扇稍遠的同學擺動著書本來揮出縷縷聊勝於無的微風；當然更多的是或趴伏、或掩嘴地說着悄悄話的同學，在商量著放學后的去向，還會時不時抬頭看看牆上的鐘。
正埋頭刷著試卷的薛昊晴不得已停下了筆，教室中混雜的雜訊已經蓋過了蟬鳴，在這悶熱的正午時分更使人內心躁動。他的眉頭不滿地皺了起來，本就不苟言笑的冷峻面龐上此刻又帶着少許慍怒，他需要學習，需要足夠安靜的環境來學習。
但薛昊晴並沒有出聲說些什麼，此前倒是因為實在忍無可忍管過幾次，但着實是收效甚微，此時他便也沒了這份心力去管別人，只是微閉着雙眼調整情緒。
為什麼這些人不能靜下心來好好學習呢？都快要高三了還不努力嗎？他們想過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嗎？為什麼有的人總是顯得那麼頑劣且……幼稚？
「安靜！」
一道清脆的女聲突兀響起，貼報紙的同學愣了片刻，扇動書本的同學那手也僵在半空，說着悄悄話的同學被嚇得縮了縮脖子，一時間教室中僅剩下風扇轉動的雜音，以及窗外漸漸清晰的蟬鳴。
「切……」
寧靜持續了片刻，便被這一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輕微卻飽含輕蔑的聲響給打破，有幾個同學抬頭瞥了眼方才發聲的林文欣，又繼續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不一會兒教室又被嘈雜的雜訊所充斥。
「我說——」
林文欣抬手拍了拍桌子，被簡單束起的細長馬尾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線，一時間班上超過半數的同學都看向了這個坐在前排的女孩，看見了那轉向後排的素凈中透著幾分清冷的面龐，又見其柳眉微蹙，星眼含怒，薄唇輕啟，吐出的字眼卻分外有力：「安——靜！」
這次教室倒是真真切切地靜了下來，剛剛蓄意捉弄的同學也沒了聲響，當然也不是說怕了林文欣，而是有幾個眼尖的瞅見了正從辦公室走出來的班主任，當下也不敢再造次。
這就靜下來了?
薛昊晴微微抬起眼瞼，循着感官上的方位望去，視線很快便鎖定在那坐在前排的女孩身上，只見女孩正昂着小臉，雪白的頸項曝露，清澈的雙眼此刻帶着少許威嚴，掃視着後排的同學。
是林文欣?印象中是個文靜柔弱的女生，倒是第一次見她這副模樣。說起來她這次考試的名次似乎挺靠前的，好像就在我後面?挺不錯的，是個好學生。
薛昊晴的思緒稍稍發散了會兒，視線正待收回，林文欣掃視的目光卻正巧撞了過來。四目相對，女孩的眼神瞬間慌亂，猛地別過頭去。
剛準備點頭示意的薛昊晴愣了愣，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了不知何時站在窗邊的班主任，當下也便恍然：應該是看見班主了吧。
輕笑着搖了搖頭，薛昊晴拾起筆來，便又埋頭刷起了試卷，卻沒看見那坐在前排的女孩此後偷摸著朝這邊瞧了幾眼，每次都微紅著臉轉回頭去。
……
時鐘的時針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十二點，鈴聲隨之響起，已是到了下課的時間。
「喔～」
有同學扯著嗓子吼了一聲，
將下課的鈴聲都給蓋了過去，教室的氛圍瞬間被點燃：有跟着吼的，有拍著桌子附和的，更有甚者將開口的書包扔了起來，裏面的書本試卷落下來散了一地。
知道的了解只是放暑假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高考結束了呢，這群人可真是……滑稽。
薛昊晴撇了撇嘴，筆下的運算不停，他準備做完這張試卷再回家。
靜默著埋頭計算的少年與喧鬧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但在同學看來卻又覺得稀鬆平常，沒有人過去打擾他，他也實在是沒有什麼朋友。
教室里的人走得很快，想來也早已是歸心似箭，在經過最初的哄鬧后，大部分同學便都相互結伴推搡著出了教室，待薛昊晴抬起頭時，就只剩零零散散的幾人了。
時鐘的分針已經指向了一刻，薛昊晴一邊活動着手指，一邊計算著這張試卷所耗費的時間。
差不多一個小時……有點慢了。
如是想着，薛昊晴開始收拾東西。
合上試卷，收束筆袋，需要帶回去的東西不是很多，整個過程並沒有花費太長時間，秒針還未跑完一圈，薛昊晴已經背上書包走到了後門。
「薛昊晴！」
一聲輕呼從身後傳來，快要跨出教室的薛昊晴收了收腿，側身望去，瞧見的是匆匆朝這邊掃了眼便又低着頭收拾書本的林文欣。
林文欣?她怎麼也到這時候才走?在等我?
薛昊晴這樣想着，稍帶審視的目光掃了過去。
或許只是想問下期末考試的錯題？
薛昊晴又想，身體索性靠在門框上，視線已然收回。
姑且等一下吧……
約莫過了幾分鐘，已經開始思考方才試卷中難題的薛昊晴被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斷了思緒，待到抬起頭時，林文欣已經走到了跟前。
薛昊晴定睛打量了片刻，面前的女孩背着塞得滿滿當當的淡粉色書包，胸前還捧著厚度不小的書本，身着純白的襯衫外加藍色背帶褲，及背的長發被簡單束起，光潔的額頭上沾著幾點汗滴，粉嫩的臉頰此刻似乎是被熱得帶上了幾許緋紅，紅潤的嘴唇輕抿，聲若蚊蠅。
「一……一起走么？」
真是和剛剛上課時的『兇猛』模樣完全不同呢。
薛昊晴眨了眨眼，簡單應了聲「哦」便直起身來，自顧走在了前面，身後的林文欣將懷中的書稍稍攥緊，加快步伐追了上來，卻只跟在薛昊晴身側稍後的位置。
薛昊晴看不見林文欣的身形，只能憑藉細碎的腳步聲判斷她就在身後不遠處，但女孩始終沒再說一句話，兩人就這般沉默著走到了樓梯間的拐角。
她怎麼不說話啊？有點尷尬……我該說些什麼嗎？
兩人走到了三樓。
『要不我幫你拿書吧』……不行，感覺是很熟絡的人才會說這種話。
兩人下到了二樓。
『你這次期末考試成績不錯啊』……不妥，感覺像是在炫耀自己。
兩人來到了一樓。
或者以普通同學的關係直接問一句『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倒也還算得體。
薛昊晴這般想着走出了教學樓，剛準備開口，卻聽得身後的腳步聲略顯急促，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步頻太快，當下趕緊放慢了步伐，而想要從嘴裏吐出的話此時卻只剩稍顯生冷的三個字。
「有事嗎？」
「沒……沒事……」林文欣是一路小跑着追上來的，此時的氣息稍顯紊亂，軟糯的聲線也是斷斷續續的。
「哦。」薛昊晴應了一聲，之後便又沒了言語，沉默依舊是兩人之間的主旋律，這讓薛昊晴的內心稍稍感到一絲鬱悶。
刻意放緩腳步實在是有點難受，而且剛剛的交流進行得不太順利，林文欣似乎並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那……那個……」又走了一段路，林文欣終於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薛昊晴看不見她的面部表情如何，但能明顯感覺到她聲線的顫抖，此時就連鼻翼間的氣息都稍顯粗重。
她似乎很緊張？
薛昊晴這般想着，沒有出聲打擾，耐心等待着下文。
林文欣確實很緊張，攥緊書本的指節都有些發白了，但還是儘力壓抑著情緒，用盡量平穩的聲線將話吐了出來：「你知道附近新建了一處圖書館嗎？」
圖書館?是說市民廣場那家嗎？為什麼要問這個？
薛昊晴滿心疑問，但還是愣愣地點了點頭：「知道。」
「那……那你暑假要去那邊學習嗎……一起……」
林文欣的聲音越說越小，頭也越來越低，以至於後面的幾個字薛昊晴都沒有聽清。
暑假去那邊學？那邊雖然離家不遠，但是開館有點晚，在家裏學一會兒再過去效率不太高，而且午飯問題也不好解決……
心裏有了思量，薛昊晴斟酌著語言，回道：「還是不了，我比較習慣一個人在家裏學習。」
「哦。」林文欣淺淺地應了一聲，聲線依舊是軟軟糯糯，但薛昊晴似乎從這聲中聽出了一絲……失落？
我貌似……說錯話了？
薛昊晴實在是沒有多少與人交流的經驗，此時想不明白，也問不出口。兩人無言地走出了樹蔭，走上了大道，大道的盡頭，就是校門。
出了校門就不順路了，這場無聲的交流也該結束了，就這樣吧，也挺好。
烈日炙烤著裸露在外的肌膚，有一種灼燒的刺痛感，蟬鳴從不遠處傳來，四面八方的都混雜在一起，此時竟感覺有些刺耳。
薛昊晴仰頭看了看天，耀日當空，萬里無雲。
要是能下場雨就好了。
心裏這般想着，等到回神的時候，已經出了校門。
該分別了。
薛昊晴側過身來，一貫冷峻的面龐上此時刻意掛上了一點笑意，他擺了擺手道：「那我就先……」
「等等！」薛昊晴話還未完，林文欣便出聲打斷了薛昊晴。
薛昊晴愣了愣，這是他一路上首次面對着眼前這個女孩交流，他看着女孩此時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羞澀，卻又強裝着方才上課時的清冷，合在一起倒是感覺有了幾分倔強。
薛昊晴並沒有品味太久，便見女孩從懷中的書本底部抽出一張折好的紙遞了過來，嘴上喊了聲「這個給你」，待薛昊晴接過便頭也不回地加快步伐走遠了。
手中雙摺的紙被薛昊晴輕輕展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卻並不顯得雜亂，其間的內容分門別類標好了序號，字體相當秀氣，而在最頂部居中的位置赫然寫着「如何提高作文分數」。
薛昊晴的綜合成績雖然名列學校第一，但語文永遠是他的短板，尤其是作文，這次才堪堪拿了三十多分，以至於被語文老師當堂點名批評。
所以這算什麼？林文欣想表達什麼？單純地覺得我不該有短板？
薛昊晴盯着手中的紙張又瞧了一陣，陽光感覺更加灼熱了，連紙張都被曬得有點燙手，他默默地將紙折起來塞進了口袋，嘴上嘟噥著：「有點麻煩啊……」
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也是灼熱的。
「要是能下場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