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埃彌狄（一）

青灰色的牆頭，一隻小雀撲騰著翅膀落在上面，隨意蹦了幾下。正對面，靠牆蹲坐埃彌狄抬起頭看著小雀，棕褐色的眼睛如同一潭靜水，將它的身影映入其中。

遠處樹下，三個大人正對坐在一張簡陋的石桌旁，似乎是在商量著什麼事。其中有一個中年婦女，她的身旁還站著一個亞麻色頭髮的女孩，怯生生地低頭看向地面，時不時偷偷地看一下坐在那邊的埃彌狄，不過對方並沒有注意到她。

「弗里萊老兄，這事你看怎麼樣？」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撫掌，「埃彌狄就交給我們吧，我一定會把他當作我的親生兒子一樣撫養。」

「福勒老弟，這件是我還是要再考慮一下。」弗里萊咳嗽了一下，「我還沒辦法做決定。」

「還考慮什麼啊？」中年婦女急了，「弗里萊，你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再拖下去對誰都不好。」

「克洛絲，這個我知道。可是這件事真的不能真么草率地定下來，還要再等等。」

弗里萊的臉色蒼白，看起來很虛弱，不過他的語氣很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等等等，還等！」克洛絲霍然起身，尖聲叫喊：「上次莫里斯醫生都說了，你已經活不過下個月了，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埃彌狄的監護人再不快點定下來，你想他以後該怎麼辦？」

說完，克洛絲就氣沖沖地離開了，嘴裡還在不停地咒罵著些什麼。

「唉，弗里萊老兄，這事你就再考慮一下吧。」福勒起身拍了拍褲子，向女孩招呼道：「雪莉，回去了。」

女孩「哦」了一聲，回頭再看一眼埃彌狄，就跟著父親走出了這個小院子的門。

弗里萊用手捂住腹部，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冒出絲絲冷汗。就在不就前，他的病又發作了，這種疼痛感一直在折磨著他，不過由於剛剛妹妹和妹夫到訪，他也只好強忍著痛楚接待他們。現在他們終於走了，弗里萊也不用再強撐著了，他現在只想回床上躺著，其它事情之後再說。

他伸手按住桌面，想將身體支撐起來，沒料到自己的手臂已經酸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就在他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時，另一雙手托住他的肩膀，慢慢用力將他扶了起來。不知何時，埃彌狄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你這小子……」弗里萊笑了笑，和以前一樣，用手輕輕拍了拍埃彌狄的屁股，「剛剛怎麼不過來和你姑父姑母問好啊？」

「嗯。」

「整天』嗯嗯嗯』，話都說不全，以後我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啊。」弗里萊苦笑著，騰出一隻手摸摸埃彌狄的頭。後者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扶著弗里萊，慢慢地走著。

回到房間里，在埃彌狄的幫助下，弗里萊躺下了。埃彌狄走出房間，留下弗里萊一個人在這裡。看著埃彌狄離開的身影，弗里萊合上眼睛，現在的他心裡很亂，正如他妹妹克洛絲所說的，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就在上個月，一股劇烈的疼痛將他從夢中驚醒。雖說過了一段時間痛感就消失了，但每隔一段時間自己的腹部就會傳來陣痛，而且感覺身體使不上力氣，頭昏眼花。去請村裡的莫里斯醫生來看一下，醫生先是問了一下具體情況，再問一下生活作息習慣，最後再問一下第一次發病的時間；弗里萊一一回答，醫生聽完，再給他做了全面的檢查，搖搖頭，說了一句自己已經無能為力，請他早點準備後事就離開了，留下弗里萊呆愣在原地，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莫里斯醫生說的話雖然不太好聽，但確實都是實話。弗里萊一直都喜歡喝酒，而且想喝就喝，在加上作息不規律，身體一直都會有些小毛病，經過十年二十年的積累，終於造就了今天這一局面。

「弗里萊先生，恕我直言，在下個月的這個時候，你或許已經入土為安了。」記憶中，莫里斯醫生一邊收拾聽診器一邊這樣子說道，惋惜地說道。

腹中的痛感將他從回憶拉回現實。弗里萊咬咬牙，渾身顫抖著，眼睛止不住地從眼角擠了出來。

疼，好疼。

弗里萊蜷弓著腰縮成一團，用手使勁捶打肚子，面目扭曲。好一段時間后，痛感才慢慢消失，弗里萊早已是累出一身汗，雙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

陣痛一次比一次劇烈，這次發作已經讓弗里萊幾乎快受不了了，下一次將會是什麼情況呢。

該不會疼死吧？

埃彌狄回來了，他端著一碗細米粥，裡面放著一個水煮蛋和一些撕得很碎的肉乾。他坐到床邊，用勺子攪動著粥，騰騰熱氣冒出，看起來是剛剛做好的。弗里萊看著埃彌狄，有些失神。恍惚間，他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時候，他剛剛撿到那個嬰兒，弗里萊也是做粥給他喝。只不過當時可沒有肉和蛋，熬粥的米也是一些粗米，而且很稀。十餘年裡，弗里萊找了很多份工作，努力攢錢，儘力撫養那個嬰兒，並為他取名為埃彌狄。現在埃彌狄已經長大成了少年，而弗里萊自己已經垂垂老矣，疾病纏身；二人身份互換，現在輪到埃彌狄熬粥給他喝了。

弗里萊努力坐直身子，埃彌狄舀起一勺粥，輕吹一口，將它送到弗里萊的面前。弗里萊咬住湯匙，喝下粥，嚼著已經被泡軟的肉乾，伸出手撫摸埃彌狄的臉頰，笑著說：「很好吃呢。」

「如果能伴點酒就更好了。」弗里萊咂咂嘴，小聲說道；而弗里萊繼續攪拌著粥，好像是沒有聽見他說的這句話一樣，只是那攪的速度快了不少，雖然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看起來但總是給人一種「不開心」的感覺。

「哈哈，開玩笑的，不要生氣哈。」弗里萊伸出另外一隻手握住埃彌狄的另一側的臉頰，「我揉我揉我揉。」

埃彌狄沒有理會弗里萊的動作，仍是重複著攪拌，吹冷，然後送到弗里萊的嘴邊這幾個動作，一會兒，整碗粥就已經全部喂完了。

「你也要按時吃飯啊，別在外面鬼混太久。」弗里萊叮囑道。

埃彌狄點點頭，隨即端起碗離開了。弗里萊翻了一下身子，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著，剛吃飽飯的他有些犯困了，迷迷糊糊眨眨眼。

「如果，沒有得這種怪病……那該多好啊……」

弗里萊嘟囔著，眼皮愈發沉重，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可惜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