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惡意
「還有一個人……莫離……求求你……找到他……將他……救出來……」
蕭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斷斷續續的擠出了這幾個字，隨後也昏了過去……
當蕭嵐再一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家裏的床上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在窗邊靜靜吸著煙——是當時救了他的那個人。
「我妹妹呢?莫離呢?」蕭嵐突然從床上翻起，急忙問那個男人。
「一醒來就先關心其他人啊……你妹妹在另一個房間里睡著了……」男人依然盯着窗外。
「那……莫離呢……」蕭嵐心裏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
「那孩子……我在把你們送出來之後，找了整整一夜，也沒有發現那孩子的蹤影，後來警方和獵人封山，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依然毫無所獲……」男人輕輕嘆息了一聲。
「為什麼……為什麼?只把莫離留在了那鬼地方，早知道……我們當初就不應該去那裏的……早知道，我和他就一起死在那地方了，為什麼偏偏把我救了出來……」蕭嵐不願意接受現實，只是一味的向那男人發泄自己心中的痛苦。
「別自說自話了……我能將你和你妹妹救出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男人轉過頭瞪了蕭嵐一眼。
蕭嵐沉浸在悲痛之中，一言不發。
「那地方，被稱為生命的禁區，山上的霧氣具有很強的致幻性，幾乎所有的生物，都會在山裏因為不明原因消失，先前所有進去的人，都沒有能再出來的，所以又被稱為『吃人山』，多虧我當時在附近巡邏，才避免你們被山所吞噬。」男人掐滅煙頭，握緊拳頭，狠狠砸了一下窗枱。
「那……莫離，他還活着嗎?」蕭嵐認為莫離可能還活着，只是失蹤了而已。
「誰知道呢……」男人不願告訴小男孩殘酷的真相，並沒有把話說絕，只是留給他了些許的希望。
「你是誰?」蕭嵐問。
「一個不知名的獵人罷了，我要走了，有緣再見……」男人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從此以後，蕭嵐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個男人，剩下的只是警察的盤問，還有顏莫離雙親的痛恨：「殺人兇手……」
………………
「想要做個交易么……」顏莫離和四年後的蕭嵐一樣，來到了死神那純白的世界，不，倒不如說，是蕭嵐像四年前的顏莫離一樣，那個當時年僅14歲的孩子。
顏莫離比蕭嵐提前四年，就已經感受過了死亡的痛苦，他接受了死神的交易，隨後便還原為死時的狀態：胸膛和腹部全被剖開，五臟六腑全部被撕咬出身體，四散一片，令人無法忍受的疼痛一瞬間吞噬了他的意識……
腦部的痛覺神經是遠遠少於身體的，因此無論從何種角度去看待，顏莫離所受到的痛苦，都是遠遠大於蕭嵐的……
「我絕對不能……死在這種地方……我要活下去……和他們一起回家……」此時還是個孩子的顏莫離，僅僅靠着他深沉的執念，令人難以置信的扛到了沙漏停止的那一刻……
當顏莫離再次睜開眼睛，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黑暗的房間，清冷的月光透過頂部一處小小的縫隙照了進來，他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蕭嵐和蕭夕的身影。
「我這是……在哪裏啊?」顏莫離自言自語。
「孩子，你醒了啊……」沙啞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隨後從黑暗中走出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
「請問您是?」顏莫離下意識的感覺到，面前的這個男人散發出令人戰慄的氣息，他不得不提高了警覺。
「我是這座魂牢山裏唯一的活人……山周圍的霧氣是有毒的，所有人只要進入這座山，就會迷失方向，再也走不出去了……」老人的三言兩語，就講清了一切這背後的原因。
「那……和我一起進山的，還有我的兩個朋友……你有看到他們嗎……為什麼……他們不在這裏……」顏莫離聽了老人的話，瞬間不禁為他們擔心了起來。
「噢?你居然還為那兩個虛情假意的混蛋着想啊？他們運氣好，碰見了獵人，跟着獵人跑了出去。」老人笑了笑顏莫離的年少無知。
「怎麼會……他們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啊……」顏莫離心中，那對兄妹的記憶和形象，正在一點一點被黑暗所籠罩。
「人，在最重要的生命面前，都只是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王八蛋罷了……據我所知，他們連要回頭找你的打算都沒有，只是疲於奔命，一去不返……」老人的話語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直插顏莫離的心底。
「虧我還把你們當做最好的朋友……居然……連救我的念頭都不曾有過……我還一心想着要和你們回家……」顏莫離內心的陰暗面佔據了他的理智，人性在面臨死亡威脅的時候，竟是那麼經不起考驗，竟是那麼的可笑，憤怒與仇恨，已經在顏莫離的內心深處，埋下了種子。
「對，就是這樣，憤怒吧，仇恨吧，把你的怒火全部宣洩出來吧，總有一天，你要去殺了那個害死你的人，哈哈哈……」
………………
「所以，這裏還是在魂牢山裏嗎?那老爺爺您為什麼不受霧氣的影響呢?還有，我是怎麼到這裏的呢?」顏莫離只能選擇相信眼前的這個老人，並想向他了解更多，關於自己的疑問。
「老爺爺我啊，從小就住在這山裏了，幾十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席捲了這一片地區，因瘟疫而死的人，全部被扔在了這片山裏，村裏其餘健康的人，為了守護故土，躲避瘟疫，建造了現在我們所身處的地下城……」老人閉着眼，回憶起往事。
「一場瘟疫過後，村裏的人大多都死了，但還是留存下了一小部分人，他們重返地面，延續香火，想着能振興家族，回到我們以前的生活……」老人的話，讓顏莫離越發同情起來。
「當村裏的人們認為終於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卻因為外界的流言蜚語，大家都以為這座山是不祥的地方，專門埋葬死人的地方，後來，不管是因何種原因死亡的人，屍體都被扔到村子周邊的山上……」老人的一字一句越來越沉重，壓的顏莫離幾乎喘不上氣。
「那你們，沒有嘗試過去抗議嗎?」顏莫離插話問道。
「沒用的，人類心中的惡意如同洪水猛獸，無論村子裏的人說什麼，都只會受到無理由的咒罵、毆打，在他們眼中，我們就像是惡魔之子……久而久之，村裏的人們再也沒有反抗的念頭，只是任由他們的所作所為……」老人連連嘆息。
「再後來，這座山已經成為了人盡皆知的『死人山』，但村裏的大部分人仍然不願離開他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直到有一天，開發商看上了這塊地，想盡辦法威逼利誘，讓大家遷出這塊地，用來建設公共墓地……」故事越來越讓人心痛。
「當然了，這事兒一出，幾家歡喜幾家愁，有早就想遷出這個地方的人，也有認為不能玷污先人故土的人，再加上開發商金錢的買通，武力的施壓，村裏的人日日夜夜爭吵不休，亂作一團……」
顏莫離聽了，越發感受到這個世界和人性的黑暗。
「我從小就是這個村子裏的孤兒，吃着百家飯長大，一直住在廢棄的地下城裏，村子是在我的注視下消失的……那天夜晚，村裏積壓已久的內憂外患終於爆發，火光衝天，還不時發出鐵器碰撞的聲音，喊打喊殺聲，呼救聲，尖叫聲……自那一晚，村裏再也沒有一個活人，除了我……」老人說到這裏，眼角滲出了晶瑩的淚滴，滿是褶皺的臉上也寫滿了痛苦。
「難道偌大的一個世界，竟容不下我們這一村人嗎……或許是上天的懲罰吧……這座山自那一晚后，便充滿了那種霧氣，凡是進山的人，無一不迷失方向，最後慘死在山裏……不知為什麼，只有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的我，才不會被那霧迷了方向，這麼多年來，這霧簡直就像是故土的保護神，陪同我一直守在這裏……」
「我看遍了這世間的惡，也看透了人類這低劣的物種，人性就如同黑暗的深淵，人也如同稻草般，隨自身利益而飄搖，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
「魂牢山……真是個好名字，把一切世人邪惡的魂魄，全部牢牢鎖在這座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