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潘家院淘寶
樂游原，歸真坊。
趙常一路騎着紅鬃健馬，可剛到了潘家院門前那條樹林陰翳的小街，就不得不下馬步行。
街面上熙熙攘攘站的全是人，這裏還只是潘家園的外圍，多是一些進城賣新鮮瓜果蔬菜的農人。還有些進不去院子的買賣人，正沿街向行人兜售一些雜貨。
趙常一連拒了好幾波上前推銷的商販，牽着馬走到院子門口，找了個需要付錢拴馬的馬廄，安置好自家這匹大牲口。然後，他才邁步走進了潘家院。
他常聽人講，順京城是前朝一個姓宇文的堪輿大家建起來的。依照龍首原的六條土脊走勢，那人將乾卦六爻與之相配。
城內東南方向地勢高，所以掘曲江以厭勝，而樂游原又暗合地二生火。兩者相合，既為水火既濟。只不過，水火既濟是為異卦，小貞吉，終亂。
來此地辦事、休假、做買賣都是些不錯的選擇，但是長久居住卻未見得是好事——那潘姓侍郎雖然一開始仕途順遂，但後來告罪於天而闔家流放，恰好印證了這麼個道理。
趙常科舉考的就是明算科，自然治過《易經》。雖說他不大精通卜算之道，但是一些基本的知識點還是了解的。
不過，哪怕就算他不懂這些，其實也能看出來這個潘家院裏有多亂——
因為潘姓侍郎是獲罪離京，所以不少人都覺得這院子晦氣，沒有買主上門購房。
久而久之，這座四進大宅院裏的屋舍，都被鄰人悄悄翻進牆內推倒推平。牆磚、瓦片乃至立柱都被人拆去自用或者賣錢，只留下院外壘的土牆和院內些許斷壁殘垣。
本來，若其他院子也是這般光景，進去之後給人的感覺絕對是空蕩蕩的。可趙常走進潘家院子，卻只覺得這裏簡直人滿為患。
循着那些斷壁殘垣的脈絡，賣家們便鋪排開各自的包袱齋：賣諸色家生的，乾脆就坐在自己要賣的缺角凳、涼床，帶蟲眼的杌子上面；賣舊鞍韉的，大多立起一根長竹竿，把磨掉皮的鞍韉懸掛於其上；賣碎布頭的，則會擺出幾個分別裝着織錦、麻葛、毛皮等碎料頭的籮筐，任人挑選……
買東西的人會在一個又一個攤子前徘徊，不斷詢價，貨比三家方才出錢購買。
還沒往裏走，趙常就感覺耳邊人聲鼎沸，吆喝聲與還價聲齊鳴。放眼望過去，烏泱泱的一大片全是人，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此地甚至比東西兩市還要熱鬧的錯覺。
因為人實在太多，所以走進去之後，趙常不得不多打起些精神。他必須小心警惕，這裏肯定存在不少空空兒與精精兒。
他如履寒冰似地擠過人群，挨個攤子一路逛了過去，可是頭上戴着的那支由《補天遺冊》幻化成發簪卻一直沒有反應。
由於一直沒聽見小書妖同自己講話，趙常不由擔心他是不是睡著了。「喂，醒醒啊，咱們現在已經開始淘寶了，你可是主力。」趙常在心裏嘗試用念頭與小書妖溝通。
「睡什麼睡，你睡了我都不會睡！」小書妖沒好氣地回復道：「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地方？本大爺把袖子都撩起來了，你就給我看這些破爛玩意兒？」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就算此時沒法親眼看一看，可他就算腦補也能想像到小書妖不斷揮舞雙臂、跳腳怒罵的氣急敗壞模樣——可把孩子給氣壞了。
那怎麼辦呢？
來都來了，他只能繼續往前走唄。
如果還是沒收穫，大不了下次就不來這裏淘寶了。順京那麼大，趙常就不信找不到些物件可供《補天遺冊》汲取靈性。
趙常一路向前走着，或許是因為剛剛打開了話匣子，小書妖就一直在喋喋不休。
沒多久，他就走到了潘家院的腹心。
和院子外圍不同，在這裏買賣東西的人倒是不算多，甚至顯得有些空曠，而趙常也樂得不必與人摩肩接踵。
此處原本應該是潘家的中堂院所在，面積不小，甚至院心還留一株銀杏樹沒被人砍走。在這裏開包袱齋的只有寥寥四人，分別佔據了堂院東南西北四個角落，賣的東西也各不相同。
東面，有一野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擺着桌，立着幡，支起了一座小小的卦攤。
這人長著一對豆大的眼睛，一顆蒜鼻頭，下巴上還留有一小撮山羊鬍。雖說形貌不佳，但這人卦幡上寫的東西卻口氣很大：六爻熟諳天地理，八卦善曉鬼神情。
南面，有一黃冠草履的漢子席地而坐，面前只鋪了張包袱皮，上面擺了一些碎玉片。
比起在場其他三名攤主，他攤子前面的客人最多，不過他對大部分提問都愛搭不理的。有客人想要撿起玉片看看再買，這人還會破口罵並且呵斥其離開。
西面，有一西域胡人大喇喇地分腿坐在一張胡床上面，面前擺了一堆瓶瓶罐罐。
不過，即便隔得老遠，趙常也能聞見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從他那邊飄過來——說臭不臭，說香不香——他估計，這人多半是在賣二手的制香材料。
北面，有一老實巴交的農家漢在地上蹲著，他身邊擺着七八個大小不一的麻袋，等有人上前就打開一個個麻袋給那人掌眼。
那些個皮袋鼓囊囊的，凡是看過他麻袋裏裝着東西的人，要麼是露出一副「這是什麼鬼」的懵逼表情扭頭就走，要麼就是直接掏錢買下麻袋，連還價都不還。
正當趙常剛準備向小書妖問話時，那傢伙卻搶先在他心裏作答：「東面、南面、西面、北面，還有中間的銀杏樹……你運氣怎麼突然這麼好了，竟然一下子遇到這麼多帶有靈性的東西？」
「啊？」趙常先是一怔。
而後，他馬上反應過來，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這回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
還等什麼，趙常立刻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把那些帶有靈性的東西全都買回來。
為此，他趕緊解下系在蹀躞上的一個皮袋，裏面裝着他十幾年來靠扮乖賣巧積攢下來的壓祟錢。好鋼要用在刀刃上，而今天趙常需要做的就只是買、買、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