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英明決策

話說鮫人一再追問老祖母可有變化成人的方法，老祖母迫於無奈最後只得說道：「你想變成人，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幫助你，那就是金前至尊。」

「金前世尊？「

「對。」

「他在哪裡？」

「混沌海里有一座山，叫金山，世尊便住在那裡。」

「他真的能幫到我嗎？」

老祖母笑道：「西天佛祖法力無邊吧，可有時還不得不藉助於他的力量呢，若沒有他的加持，事情便辦不成。就憑這，你便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大了。」鮫人歡喜無限，忙又問道：「這混沌海在什麼地方？」老祖母沒有答言，而是移身至床尾，伸手在硨磲上的紅寶石上輕輕一摁，那硨磲竟然緩緩張開了。

鮫人驚訝極了，她探頭向硨磲里一看，只見裡面琳琅滿目，裝的全是些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東西。她在剛進入房間看到珊瑚樹和硨磲時，心中就有了一絲疑惑，這時再看見這裡面的東西，這疑問便愈發大了。她曾聽母親說過，在安樂島的時候，老祖母是和母親他們關在一個地牢里的，當時看守們把牢里所有人身上的東西全都收走了，只除了遮羞布。照這樣說，老祖母的珊瑚和硨磲在那時就已經給看守沒收了，那現在這裡的這些東西又是從哪裡來的呢？若說被救后在逃跑的路上拾的，也不可能，因為當時眾人都只顧逃命，誰還顧得上這些，而且它們又是如此之大，不易攜帶。還有一點，當時逃難的路上人員眾多，誰也沒見老祖母拾過什麼東西呀。若說到了黑暗谷再撿，那就更說不通了，因為黑暗谷水溫低，珊瑚和硨磲都無法生存。再說老祖母到黑暗谷不久便坐了牢，又到那裡去弄？再有，這硨磲上繁複的圖案，光雕工沒有一年半載也不能完成，她在牢里又如何請匠人？那麼她這珊瑚和硨磲以及滿滿一硨磲的物件又是從哪裡來的呢？由於時間緊迫，天馬上就要亮了，鮫人也沒有工夫細想這些與己無關的事情。

不言她心中所想，且說硨磲打開之後，老祖母從裡面找出一個核桃大小的黑玉匣子。這匣子上也雕著圖案。她留神細看，見雕的是蒼龍吐水。那龍雖小如蚊蚋，但鱗甲須爪無不纖毫畢現。那水注中也有一顆珠子，乃是透明的，比米栗還小。因這匣子是黑色的，珠子又極小，若不留心還真發現不了。老祖母將床上的被子推到一邊，然後打開玉匣，從裡面取出一匹冰鮫紗放在床上，幾展幾不展的便已鋪滿了一整張床。

「自從我被關在這裡，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從前去過的地方，想著要把它記下來，於是每天工作之餘我便偷偷地綉上兩針。這幅圖我整整花了一個世紀才綉成，我把它喚作《海國圖志》。這混沌海和金山都在這上面，我指給你看。」

鮫人早已瞧見這圖是用五彩絲線繡的，上面有各種圖案，有的彎曲如海蛇，有的高聳如寶塔，有的又圓如明月。老祖母指著圖中一塊淺黑色的地方說道：「這就是混沌海。」又指著海中用金線所綉之寶塔道：「這就是金山.」

鮫人注目良久，直如霧裡看花一般，半日方說道：「這就是金山么，這圖我怎麼一點也看不懂啊？這裡離我們這兒有多遠？」

老祖母道：「不會看不懂吧？它離這兒有十萬八千里呢。這是比例尺，你照著它計算便可知每一處的實際距離了。」

「什麼是比例尺？」鮫人赧顏道。

「什麼，你連比例尺也不知道？」

「是。」

「你難道沒有上過學？」

「沒有。」

「你這個年紀，正是在學校念書的年紀，怎麼沒有念書呢？」老祖母詫異地問。

「因為沒有學校。」

「沒有學校？這不可能。」

「真的，我不騙你。」

「為什麼沒有學校？」

「我不知道。我聽人家說好像在很久以前，國家原也打算辦學校的，可是當時朝廷里有一位重要的大人物說，我們之所以亡國就是因為這學校的緣故，因為學校讓學生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所以才有人想要出去看看，這一出去便給我們國家帶來了災難；如果不讀書不識字便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其他的國家，也就沒有人想出去了。不出去外面的人自然也不知道我們在這裡。那麼也就不會有災難降臨到我們國家了。皇上覺得有理，便下了旨不準再辦學堂，也不準大家讀書。從那時起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我稍微認得幾個字，這還多虧了我母親。和我差不多大的，還有比我大的，沒有一個人認得字。有的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呢。」

「你說的是真的？真的連一所學校都沒有？」

「也不是一所都沒有，但我聽說那學校只招皇室成員以及朝廷官員的兒子，像我們這樣的平民百姓是不能進去的。」

老祖母瞠視著她，彷彿她講的是天方夜譚。半響老祖母才自語似的說道：「皇上，你這個決定真是｀英明』無比啊。」

「你說什麼？」鮫人問。

老祖母沒有理她，猶自說道：「皇上，你不去想如何富國強兵，反而採取這種愚國愚民之策，你以為這樣就能保得了我們國壽綿長嗎？能保得住我們不再被外族欺凌嗎？皇上，你錯了！你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哪一天敵人又發現了我們，再次跑來侵略，到時你拿什麼跟他們對抗？難道還要再跑一次嗎？可那時我們又往哪裡跑啊？皇上啊，只有我們自身強大了，才無需懼怕任何來犯的敵人。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難道就不懂嗎？」

「你是說我們這裡還會發生戰爭？」鮫人大吃一驚，忙問道。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們會被人消滅的。」老祖母沉痛地說。

「哦！不會吧？「鮫人叫道。

老祖母見她驚慌失措，忙道：「孩子，不要怕，你看我們到這不是已經有好幾個世紀了么，不是什麼事也沒有？以後也一定會沒事的。」

鮫人稍稍放下心來，說道：「說的是，要有事早有事了，還用等到現在。」

「對呀，孩子。不過你要答應我，你如果變成了人，一定要先到我這兒來一趟，我有要事托你辦。」

「現在說不行嗎，省得我到時又要回來。」

「還不知道你見不見得到世尊呢。」老祖母苦笑了一下，說。

「那，好吧，我答應你。」

老祖母點了點頭，隨後說道：「好，我現在就來教你認圖。」

剛說到這裡，鮫人忽然聽見劍魚在外面大聲喊道：「鮫人，快走，他們來了。」她嚇了一跳，忙對老祖母說：「不好了，看守要來了，我得走了。」說著便要往外沖。老祖母一把拉住了她，又一把抓起《海國圖志》，也不及摺疊了，胡亂揉成一團塞到了鮫人手上，道：「現在來不及說了，你拿著它，回去讓你母親教你。」說著又忙將夜明珠隱入珊瑚樹里。鮫人將圖揣進懷裡，慌得連道謝都忘了便開門出去了。

門一開，果見看守的房間里亮起了燈光。好在天還未亮，他們還沒出門，不然准看見她了。她忙從網上的破口處鑽了出去，隨即打一聲呼哨，也不等劍魚便一溜煙地先跑了。她一口氣跑出二三地里才回過頭來，見劍魚還沒有跟上來，不禁為它擔心起來。可又一想，它是魚呀，看守即便看見了它也不會把它怎麼樣的，便放下心來。只是這不尷不尬的等下去未免讓人著急，並且要是讓此地的人看見了她，又要多費些唇舌。正自焦急，就見劍魚大搖大擺的往這邊游來。她一見便生了氣，嗔道：「你可真自在，叫我在這兒好等。」

逐電見她不悅，忙解釋道：「我原本是打算和你一道走的，可又一想那網不是破了嗎，若是看守看見了會怎麼想呢？會不會認為有人要劫獄？會不會審問牢里的人？你是我的好朋友，而她又是能幫助你的人，我自然不能看她吃虧，所以我就跑過去對著那網一頓亂撞。好傢夥，那網還真結實，洞口的石頭都被我撞了下來，那網還一點事都沒有，搞得我還真想看看到底是它網厲害還是我的劍厲害呢。就在這時那兩個看守聽見聲響趕了過來。他們一見我在那兒搗亂，氣不打一處來，一個舉刀一個舉劍便向我衝來，我哪能給他們砍到，一扭身反從他們刀劍的縫隙里跑掉了，把他兩個氣得在那裡哇啦哇啦亂叫。我看這時他們還沒有追上來，估計是在商量怎麼補那個窟窿呢。」

「哦，謝謝你，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要不是你，他們看見網破了一定會審問老祖母的，那不是我害了她么。而且他們要是知道我來過，一定會加強戒備的，那我下次再來就沒有這麼容易了。」鮫人感激道。

「你下次還要來？」

「是的，我答應她了。」

「是什麼事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冒這個險呢？」

「這事說來話長，這裡不方便說，你到我家裡去，我再詳細講給你聽。」

劍魚本來就是來找鮫人玩的，聽了這話當然願意了，忙同她一道走了。到了鮫人家裡，鮫人將前因後果說了，逐電聽了歡喜地叫道：「我這次來純粹就是想看看你，可我又不喜歡這裡的環境，好為難呢。這下好了，你到金山去，我陪你去。」

鮫人忙道：「真的嗎，這太好了。有你作伴，這一路上就不寂寞了。我決定今晚就出發。我這就去告訴我母親。」

鮫母聽女兒說要到金山去，很是不解，細問之下才知道女兒已去過地牢，見到了老祖母，而且還得到了老祖母的指點，不由又是震驚又是後悔。她那天只是為了嚇唬嚇唬女兒，不想讓她出去，所以順嘴說了個老祖母，本以為女兒膽怯不敢去，這樣便會斷了出去的念頭，不料弄巧成拙，女兒還真去了，而且老祖母還真有辦法，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她知道女兒是個不聽勸的，也只能聽之任之了。於是再三叮囑女兒，讓她在外千萬小心，不要泄露了本國所在。鮫人只要能出去，對母親的要求無不答應。鮫母將要交待的都交待了，鮫人便取出地圖讓母親教自己，鮫母也只得教了。鮫人有心出去，學起來自然快，不一會便已能看懂圖紙。到了這天晚上她便同劍魚上路了。

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他們一路上暮行曉止，直到出了黑暗谷才改了作息時間。這出了谷，那海草便漸漸多了起來，鮫人見著吃的便也不急於趕路，先吃飽了再說。遂左一把右一把的將些海帶、裙帶菜扯來吃，直吃的肚子都快要炸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嘆道：「唉，我今天才終於知道吃飽是什麼滋味了。」

逐電便道：「我真搞不懂，黑暗谷吃的東西那麼少，環境又那麼惡劣，你們為什麼就不搬走。搬出來，不管在什麼地方也比你們那裡好呀。」

鮫人雖然視逐電為好友，但有些話還是不能跟它講的。她想了一想回答道：「他們那些人就是捨不得自己的家，你有什麼辦法。反正我要是變成了人，我就再也不回去了。」

「那你會不會想家呢？」

「這有什麼好想的？」她不假思索地說。

「那你會不會想我呢？」

「不會。」鮫人瞥它一眼，拖長了聲音道。

逐電有點失望，說：「可是我會想你的。你瞧，我這次來就是因為想你的緣故。」

「跟你開玩笑呢。我們從小在一起玩，我怎麼會不想你，只是那時我已經是人了，又在唐朝，即便想，隔著千山萬水，也只能在心裡想，不能來看你了。」

逐電聽了這話心裡便舒服了，也就不在多言。

不必細說兩位一路上的瑣碎與艱辛，單說這日他們按圖索驥來到一個所在，抬頭一看，只見前面兩座大山擋住了去路。這兩座大山緊緊相連，中間只有一條窄窄的通道。彷彿這兩座大山原本是一體的，被一把利斧從中間一劈為二了。他們所在的這邊的海水直往那中間的通道涌去，想來山那邊的海面要比這邊低得多。那水勢之急，宛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般。只見通道內水花四濺，響聲如雷。鮫人游到近前，只有努力保持身形才能不被水流裹挾進去。她向通道內看去，裡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這山澗有多長。她抬頭向懸崖上看了看，只見左邊的懸崖上刻著一個大大的「貝」字，右邊的則是一個「才」字。她猛然想起海國圖志中的記載，過了這貝、才二山便是混沌海，不由高興地嚷起來：「逐電，我們馬上就要到金山了。快，我們快從這個通道過去。」說著便一頭扎進了通道。逐電一甩尾巴緊隨其後也進去了。

一入谷，她和劍魚便被湍急的水流攜帶著往前奔去，直如落葉被狂風翻卷一般身不由己。好在海水並沒有拿他們開心，將他們甩上兩側的崖壁。轉瞬之間他們已抵達了混沌海。

這餛飩真藍，藍得幾乎發黑，怪不得老祖母會用黑線綉它。鮫人想。她放眼望去，只見海面上空空曠曠的，什麼也沒有。她確認了一下方向，計算好距離便向前游去。

游啊游，遊了好久什麼也沒看見，她不禁疑惑起來：即便他們沒有到達金山的位置，但這金山高聳入雲，這海面又無遮無攔，隔得再遠也應該能看得見呀，為什麼還是一無所有呢？她又往前游去，直游到地圖中標註的金山位置，還是沒有看到金山的影子。奇了怪了，這金山到哪裡去了呢？她想，拿出地圖研究了半天，又計算了一下所經過的路程。方向沒錯，路程沒錯，那麼，是地圖錯了？不可能吧——別的地方都沒有錯呀。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她只能擴大找尋的範圍。可一連十幾天過去，東西南北也都找遍了，依然沒看見金山。

「奇怪，明明有一座金山的，怎麼好好的就不見了？」她疑惑地想。欲知個中緣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