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撫琴

第一章撫琴

八月十二,白露,鴻雁來。

黎明張望,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葉枯敗落在了凌烏的街道上,商販早早的支起了攤,與商販一般早的,還有一個背着高出他半頭古琴的男孩,他背上背着古琴,手裏提着一些作畫的工具,稚嫩的臉龐,卻有着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成熟。

男孩姓陳,名知命,他的父親是縣裏有名的大夫,母親多年前得古琴技藝傳承,這本是件極美之事,可惜一年前他的父親外出採藥時出現意外,再也沒有回來,母親因此每日鬱鬱寡歡,最後卧床不起,年少的陳知命一夜成長,擔負起了照顧母親的重任。

還好從小受父母的熏陶,醫術,琴藝,畫技他都會一點,而他的父親除了是醫師,還是天羽郡有名的畫師,一生畫了上百幅佳作。迫於無奈之下他只能將父親留下的作品賣掉,一邊賣,他一邊又幫人畫像,一開始,人們不買他的賬,可日子久了,男孩的琴藝,畫技越來越高,最後大家也是真心的為他畫技,琴藝買賬,甚至於後來來往的商人旅客得空閑暇時都會來聽上一曲,順便買一兩幅畫。

時間久了,日子也好上許多,男孩賺到了錢,興奮的跑去藥鋪抓藥,本來自家父親也是大夫,倒是也有那麼一間小藥鋪,可惜自從父親出事後,藥鋪的生意越來越差,最後連供藥商也走了,沒有了藥材,養身體的補藥也被他用完,直到最後只能將藥鋪轉賣出去,但賣到的銀錢沒過多久便消耗一空,因他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尋常的補藥藥效也是微乎其微,只得去上街彈琴賣畫,換取銀錢。

每日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總會看到被石塊打上些許大洞的院門,不用想,定是那些調皮搗蛋的同齡人,陳知命先是進屋給母親熬藥,然後去修補院門,最後才做自己的晚飯。

平日有閑暇時,他便會去幾百米外的湖邊,聽人們說,幾年前這湖一夜之間湖水全無,只留下空蕩蕩的湖坑,人們傳言,那是神仙顯靈,不過些許知道內幕的人很清楚,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武者間的大戰,那些大人物也曾來看過,不過都是一無所獲。

幾年時間,這湖又被雨水填滿,當年的蹤跡,早已在雨水的沖刷下不復存在,陳知命明白,這是時間,自然的力量,他也懂得了許多,時間,真的會帶走很多,帶走了他的父親,帶走了他母親的笑容和健康的身體,帶走了幼年時期該有的歡聲笑語。這些他都懂,所以他每日逼着自己練習琴藝,畫技,逼着自己學習和看書,只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不那麼痛苦。也許坐在湖邊時,便是他唯一能放鬆身心的時刻,看着湖中的魚兒,聽着周圍的聲音,恍惚之間,他好像聽到了歡聲笑語,聽到了父母寵溺關心的言語,這大概,便是他最快樂的時刻吧。

男孩向著湖水述說着自己的心事,回應他的,是濺起的水花,一陣腳步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刺耳的譏笑聲,一群同齡的孩子向他走來,可惜沒有等來期待的一臉窘迫,而是一雙古井無波的雙眸和一臉沉靜,幾人頓覺無趣,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捉弄他了,可每次都是一樣的結果,氣的幾人直跺腳。

這幾人是陳知命的鄰居家孩子,心眼不壞,只是比平常孩子調皮搗蛋了些,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是難得的清閑時光就這樣沒了,起身準備回去,路過幾人身旁時,其中一位大概五歲的孩童伸手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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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知命身前,一副不讓他過的模樣,見陳知命沒有反應,自覺無趣,悻悻後退讓到一旁。

男孩穿過幾人身旁,後者扮作鬼臉向他吐舌,回到家中,來到內屋,內屋床上躺着一位身形消瘦,臉色枯黃的女子,但從其五官來看,以前定是一位大美人,男孩端著熬好的湯藥來到床前,望着身形消瘦的母親,男孩將她扶起,端起了葯湯,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至婦人嘴前;

「娘親,喝葯了」

婦人緊閉的雙眸慢慢睜開,望着眼前的孩子,她愧疚的開口「苦了你了,你還那麼小,卻要獨自承擔那麼多」她伸出手,順了順男孩的鬢角,眼睛裏滿是愧疚和心疼。

「娘親,不用擔心我,只要能讓娘親好起來,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對了娘親,告訴您一個好消息,這些天,我的琴藝又提高了不少,當年您最拿手的曲子,我也學會了,一會兒,我彈一遍給你聽聽」

陳知命握住她的手。

喂完葯后,他將琴擺上,手指輕輕撫琴,隨着手指撥動,琴音悠揚。聽着傳來的琴聲,婦人的思緒跟着飛向遠方,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當年,回到了那個夏天,那一季蟬鳴,那是她第一次聽到如此悠揚動人的曲子。

一曲過後,婦人睡去,男孩給她蓋好被子。

第二日,男孩跟着商販早早的起了床,背上了琴,拿上作畫的工具,推開門,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走過充滿秋息的街道,腳下的枯葉咔咔作響,他緊了緊手中之物,看向同他一道早起的商販,腳下的步伐堅定異常;「生命就是這樣,無論經歷了什麼,都熄不滅人們崇尚希望的心」

娘親曾說過,人生有命,道路已定。可我卻不認同,我覺得,人生有命,應是道路自定,我名知命,但我絕不認命。

來到往日之處,陳知命放下工具,擺上古琴,獨坐琴前,手指拂過琴弦;

「我輩,當如是也」

……

「好一個我輩當如是也」

街道對面,酒樓之上,一人搖晃着手中的酒杯,嘴角掀起了輕微的弧度,他側目看向街道對面正在彈琴的男孩,突然將桌上的酒壺扔出窗外,隨後雙眸微闔,似是在聽曲,又像在小憩。

樓下,一個穿着破破爛爛,邋裏邋遢的男子接過掉落的酒壺,旋即猛灌了一口直呼好酒,他的目光掃過對街,然後將頭靠在身後的柱子上,目光看向天空,漫天的落葉飄下,一股秋的悲涼徒然升起,邋遢男子又灌了一口酒,手裏的酒壺砰然碎裂,懊悔,不甘的情緒湧上他的心頭,漫天的樹葉突然不規則的飛舞。樓上的人似是有所察覺,微闔的雙眸睜開,伸出手指,對着窗外輕輕一點,漫天的樹葉忽又恢復,片片輕搖落下,邋遢男子對着樓上微微一笑,嘴裏嘟囔著要是再來一壺好酒就好了,剛說完,一壺酒再從天降,邋遢男子低聲輕笑,分不清是喜是悲;「既是如此,那便如你所願」

……

凌烏,此應是花好月好時日好,山青水清人也親。

此地好啊,生的人想住,死的人想長眠,活着的時候守着,死了也要守着……

那一年,那一夜,那一道帶着絕決的劍意橫貫天際,映照了整個凌烏,那位只為尋找夫君的女子斬出了艷絕天地的一劍,被世人尊稱劍中第一美的她揮出那一劍后香消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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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男子臉上帶着些許自嘲,又猛灌了一口酒,他伸出手接住一片下落的的樹葉,眼光看向遠方;「當年我沒有救下他,也沒有救下你,如今我能做的,那就是保護你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至於武功什麼的,原諒我做主,此生,應許他自由,官也好,民也罷,他想如何,那便如何」

邋遢男子感受到自己體內正在緩慢流失的生機,一臉無奈,看向對街,他緩緩開口「也好,若是哪日見你金榜題名,亦或是聞名江湖,又或許是平淡一生,待到那日到來,許是要去向你討一杯酒,找個靜處,睡去便好」

……

那一年,一個人一把劍,從凌烏殺到外廊,殺到他劍身寸寸碎裂,骨骼根根斷去,殺到他垂垂老矣。那一日,那被世人美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錦武第一美男子一夜老去,被人在泥潭裏救回,做了凌烏到處討酒喝的邋遢客。

…………

忽地琴音由急轉緩,悠揚遠去,掠過枝頭,餘音回蕩在大街小巷,有老道青衣布鞋,一隻手拿着一帆小旗,另一隻手拿着一個純銅搖鈴鐺兒,走過街道,直直來到了琴音源頭處,那老道打斷撫琴的男孩,說是要給他算命,男孩向來不信命,何況是這種被他認為是招搖撞騙自稱算無遺漏的算命先生,男孩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鈴鐺,搖了幾下問他,「道長既說自己算命,可否算出此鈴做響了幾息,傳了多遠,此聲又入多少人耳」老道並未作答,男孩接着又說,「我算道長不出此街,必有災禍,此不知道長何解?」那老道聽聞言道;「災禍是有,但受者未定」他接着仔細端詳男孩,手作捏指狀「依貧道所觀,十年之內你必有天災,此為人禍,若想解災,可拜貧道為師」

男孩搖了搖頭,斷定眼前牛鼻子就是騙子,自古天災人禍,哪有人禍天災,牛鼻子莫不是想收徒想瘋了,這種話都說的出口,老道還要開口,男孩這時打斷了他,在眾人圍觀下立身挺胸豪言道:

「世人皆算命,世人皆知命,人人皆認命,但我陳知命偏偏要做那不認命之人,人禍天災又如何,我又何須怕」

這一日,有人安然接受命運,有人豪言不順天命。

只看眾人來去推擠,那置身其中的青衣老道不知何時沒了身影。

街道末尾,老道士被砸了面子,但他一臉笑意,他又怎會不笑,此番下山,他專為一人而來,如今事畢,自當回山。

只是一陣微風帶來些許樹葉,兩道人影其中忽現,老道見此鈴鐺輕搖,那兩道身影頓住,周圍頓住,老道走過兩人身旁,一手點在一位邋遢男子身上,後者身影不見,老道搖了搖頭,嘴裏念叨「玉已損,樹將敗,可嘆可嘆」,他又點了另一人一指,那人一身白衣,腰間一柄新扇,手裏一柄舊扇,一指後身影也失,老道同樣搖頭,搖頭之餘,嘴裏又念「心障纏身,舊怨難消,雖令帝驚,但難留身消」

樹葉輕輕飄落在了地上,此間哪留青衣。

百裏外湖裏掉下兩人,雙雙落入湖中,出湖時兩人苦笑無語,只留嘆息。

街道上,陳知命拍一拍袖子,一屁股坐下,吹了吹琴弦上飄落的葉子,擺好姿勢,他的手輕輕撫琴,隨着琴音響起,他輕輕開口:

「知時節,知風雨,知此時此景好,是以當撫琴作畫,奏與諸位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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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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