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將夜

白光將夜

齊雲鎮東隅坐落著薛家一處府邸,薛凝心就住於此中。

嗖——

一陣涼風將薛凝心從睡夢中驚醒,她起身一看,房中兩盞防賊的小燈仍靜靜地搖曳著,昏黃的光將閨房映得格外溫暖。

嘩啦一聲,門打開了,一抹藍紫sè的身影掠門而出。

「蝶兒?」

薛凝心輕喚了聲,卻不見有人回答,不由得心中生疑:小蝶大半夜的是往哪兒去?且不說自家管教下人一向嚴厲,但凡入夜就不准他們在府中隨意走動,小蝶自四歲起便夜夜在自己房中榻上陪睡,十多年來一直恪守規矩,不曾夜間出門半步。

她想著,越覺得心裡毛,手心中滲滿了冷汗,她微一沉思,起身更衣追了出去。

薛凝心一路隨著小蝶出了自家府邸,只見小蝶雙目迷離,似乎漫無方向,可她還是一眼便看出,小蝶在一點點,一點點地向那個地方走去。她心一緊,奔向了小蝶……

夢是渾濁、雜亂的。有牛皮長靴踩過雜草地的聲音,有蔚藍海水漫上沙灘的婆娑之聲,空氣中激蕩著海水鹹鹹的芬芳,剎那間所有的混沌、雜亂都化作一幕深沉的夜,一雙如火紅眸剎然浮現,清晰可見……

「啊!!!」

李御風出一聲慘叫,從夢中驚醒,他喘著氣,抹去額上的冷汗,夢中的一幕幕如海水般不斷上涌。

奇怪了,以前每次做夢,只要一醒來都會忘得一乾二淨,這回卻如此清晰地印在自己腦中。

「好臭,要洗澡!小檀要做新衣裳!」

突然響起的夢喃把李御風嚇了一跳,清醒了大半,這才現奚檀正依著自己睡得正香呢!

奚檀清麗的小臉上布滿了污泥,纖纖十指磨得不成樣子,一雙青布軟鞋竟磨出了兩個大洞……看來是她把李御風拖了回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她竟將李御風這七尺男兒硬生生地從西郊拖了回來!

李御風靜靜地凝視著奚檀純澈的睡顏,心疼不已,伸手寵溺地滑了下她細細的鼻樑。

他向四周望了望,現自己竟睡在自家的鐵鋪中,猛然那隻紅眸再次湧入腦中,光下道士的身影也漸漸清晰了。

他猛地一個激靈,自地上爬起,眼睛在四周細細找了一番,卻不見那個道士半絲身影,他看著沉睡中的奚檀,心中疑雲眾生:那鬼眼道士呢?難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場夢,可是夢中的一切都真實得讓人害怕,他耳邊彷彿還縈繞著山鬽們的慘叫和青劍劃破空氣的尖鳴聲。

「咚。」

木門傳來一聲詭異的悶響,李御風推開門卻不見半星人影,迷霧襲襲,淹沒了整條街道。他方yù合上門,一抹慘白的身影便跌入了他眸中。

是薛府的丫頭——小蝶!

李御風一驚,望向了那抹患得患失的白,長眉微蹙,思索著小蝶為何要孤身一人夜裡在街上遊盪。

突地,纖弱的白影沒入重重迷霧中,消失了。

李御風垂目沉思了一會,望了眼熟睡中的奚檀,輕輕合上門,輕手輕腳地跟上了小蝶。

無論無何,一個女子夜間孤身在街上亂竄是很危險的。

話說薛凝心步子淺淺地跟在小蝶身後,一路來到了嘉寶街,此刻街上已空無一人,冷霧漫漫。

忽地,一抹身影自街邊一家小鐵鋪中輕盈躥出,鬼鬼祟祟地跟在小蝶身後,瞬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咬緊唇,一跺腳,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李御風身上的衣衫幾近被夜霧打濕透了,夜風吹來,一陣透心的涼。

小蝶慢慢地,慢慢地止住了步子,迷茫的雙眼望向搖曳在燈光下的白府牌匾,嘴角扯開了一抹yīn森森的笑。

白府?!!

李御風與薛凝心都像觸電般抽動了一下,再望去時,小蝶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俊眉微挑,黑眸望向了紅sè圍牆內的白府,他知道她一定在裡面,而且她此行目的不善!他微低下頭,劉海瀉下遮掩住了明若星辰的眸子,再抬起,眸中星光爍然!

他足尖一點地,借著力,竟勉強躍上了三米多高的圍牆,風從耳邊流過,俊朗的臉上涔滿了冷汗,他深吸一口氣,一躍而下,觸地的瞬間一股入骨的冰冷瞬間包裹了他全身,有那麼一秒他幾近喘不上氣,幾乎窒息而亡,可那股冰寒來得快,去得也快,剎那就消散了!

李御風跪在地上,緩了一陣子,才重新站了起來。可他剛挺直身子,一隊燈光就迎面襲來!他一驚,忙蹲回花叢。

「嗒嗒——」

那隊燈光伴著規律整齊的腳步聲漸漸清晰了,原是一隊巡夜的家丁,但看看他們個個滿臉橫肉、身材高健,這白府的家丁他平rì里也沒少與之打鬧,可這一隊他竟一個都不認識!

「等一下,」領頭的家丁突地停了下來,鼻子使勁地嗅了嗅,道:「有活人的氣息。」

身後的家丁一聽,立馬開始四下搜索起來,眼看就要到李御風藏身的花叢了……李御風摸了摸額頭,祈求祖宗十八代保佑,可家丁的步子卻沒有絲毫的減慢,他靈光一閃,捏住了鼻子,隱下了氣息。

「唰唰!」

一隻褐sè大手扒開了種滿了紅藍玫瑰的花叢,正要向下看,先前那個冰冷滄桑的聲音打斷了他。

「不用了,那裡沒有活人的氣息,還是去前面看看。」

「可,可總捕頭下令任何的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為的家丁冷哼了一聲,嚇退了下屬的話,幽自大步流星地走了,剩餘的家丁也只得悻悻地跟上了他。

「吁——」

李御風長出一口氣,撩起衣服在臉上隨意一抹,向遠處望去,整座白府鬱鬱蔥蔥、玉瓊林立、朱欖雕窗,零星地飄蕩著各sè燈光:赤橙黃綠青藍紫,宛若一個七彩仙境。晶瑩的月光下,比月亮更奪目的是一座立在假山群中的三層的jīng致閣樓,璀璨的光芒自閣頂源源不斷地傳散,如一朵純潔的天山雪蓮飄蕩在冥冥黑夜中。

那是白光閣。

素聞白玄南之子——白若卿喜好誦經念佛,白夫人為投其所好建三層樓閣一座,曰白光閣,搜集天下經書典藏於此。自三月前皇上特賜稀世珍寶——鎮南夜明珠用於白若卿治於奇症,李御風便聽聞京城六扇門的大批jīng英進駐白府,可卻從未聽聞過有人見過他們,上百個人就這樣在進入白府的那一個夜晚人間蒸了!可就今rì看來,京城六扇門的人已悉數喬裝為府中家丁,暗中保護起這神族之寶。

嗖!

風猛烈地打在他臉上,瞬間他似產生了幻覺——

白光籠罩下的白光閣閣頂,在肅穆白光與朦朧月光的交際處,模糊可見黑如水、黑瞳如墨、一襲肅白與暗黑交織的綴絲錦袍隨風獵獵而動,她懶散地倚坐在紅欄上,如玉雕般紋絲不動——

風更大了,吹得他睜不開眼,當他掙扎著再次睜開眼時,那抹倩影已風消雲散。

是幻覺吧,真的是幻覺。

李御風立起身,晃了晃腦袋。

小蝶呢?!

他咬咬牙,責怪自己怎麼會把正事給忘了,起身跑入了白府濃濃的黑暗中。

一抹詭異的藍光掠過他腰襟的皮製水袋。

此時白府的守備是平rì里的數十倍。

李御風沒走兩步就會碰上一隊巡邏的家丁,個個都凶神惡煞的,一看便知是京城六扇門的人。他細細留心了一番,現六扇門的兵馬大都分佈在東西兩處廂房,這兩處也集中了白府大半的燈火,但他們真正的核心是浸浴在光與暗中的白光閣,守衛的兵馬旋環流轉,都必經白光閣,各路人員對閣周的動靜皆草木皆兵,雞鳴鶴立。

這白光閣里到底藏了什麼,莫非是?

一束明光在眸中升起,李御風心中有了答案。

他小心翼翼地躲過巡夜家丁,來到了白光閣前。冥冥之中似有一個聲音在一遍遍地要求他到這座閣去,這個聲音乾冷沙啞,卻暗藏著波濤洶湧的力量,牽引著他一步步地走向這座神秘莫測的樓閣。

水袋中的藍光越來越洶湧了。

「哐當——」

白光閣大門被風輕輕吹開了一角,大量冰冷的霧氣從閣里一瀉而出。

李御風心一顫,英俊的臉上勉強扯開一個淡淡的笑,嘆道:我李御風只是個市井小混混,這白府的事真是想管也管不起。

他轉身剛yù離開,可一隻腳才抬起,就懸在了半空中。

小蝶安危未知現在他怎能一走了之?再說,他與齊雲鎮的百姓平rì里也沒少受白府的恩賜,如今白府有難,他怎能不幫?!

他取下腰上的水袋,打算豪飲一場以壯士氣,可剛擰開塞子,一股腥臭便撲鼻而來。

「天啊,娘是多久沒給我洗水袋了?!真噁心!」

李御風邊抱怨道,邊皺眉將袋中的水倒進一旁草叢裡。

袋中,水位漸漸下降,露出了一個人尾指般粗細的人身蛇尾怪物:她的上身仍是婢女小蝶的模樣,從腰間處竟生出了一條蛇尾,片片青鱗在袋內yīn森的藍光下閃閃光。

「咕嚕——咕嚕——」

眼見袋內的水就要被李御風倒盡,她忙甩動蛇尾將袋口緊緊堵住。

「怎麼沒了?我今早還灌了一袋水呢!」

李御風伸手摸了摸了袋口,立馬嫌棄地甩了甩手,指尖沾滿了又稠又臭的琥珀sè黏液!

哼!

他惡狠狠地將水袋重新塞住,啪地一聲掛回了腰間,憤憤地向白光閣走去。

「小蝶」收回尾,清麗的小臉浸滿了冰冷的汗滴,瑩綠尖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的肉中,咒道:小子,等我得到了鎮南夜明珠一定把你撕成碎片!

李御風一個折身躍入白光閣大殿,落地無聲,守護鎮南夜明珠的第一道結界已破!

大殿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也不聞半點人聲。他微微站定了幾秒,待眼睛適應了周遭的黑暗后,才小心地挪開步子,閣內的事物也漸漸顯出了模樣:偌大的殿里竟空無一物!連最基本的擺設都沒有!!

李御風心裡咯噔了一下,更加小心了。

難道這白光閣也是個幌子,鎮南夜明珠並不在此?

他甩了甩腦袋,想把那些全無眉目的事情通通甩出腦海,卻借著微弱的月光現大理石鋪就的地上繪滿了奇形怪狀的圖形。他能勉強認出其中一些圖形是由八卦圖、星陣圖與道家七象圖組成的,地的正zhongyang繪著一個半徑十餘尺的大圓,中心是一個與之略小的同心圓,圓與圓的夾層被劃為四塊,繪著中國四大神獸:青龍、白虎、玄武,朱雀。

李御風蹲下來,指尖拂過地上的圖案,紛雜、零碎的畫面充斥在腦中。

桃花林……

一模一樣的面孔……

看不清面容的少女……

心悸的歌聲……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當李御風閉目苦想時,淡淡白光從地上的圖形迸裂而出,化為一縷縷青煙飄向他腰間的水袋——

「啊!!!」

「小蝶」在袋內劇烈翻滾起來,不自竭地用頭去撞擊袋壁,黑血沾染了她大半張臉,身下蛇尾突隱突現,彷彿只要李御風的指尖在圖上多停留一會,她就要被千刀萬剮一次!

八卦圖、星陣圖,七象圖?

這裡難道是在擺陣捕妖?!

李御風一怔,睜開了雙眸,想起了西郊樹林里攻擊他與奚檀的山鬽群頓時手心一涼。他收回了手,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支蘆葦叼在嘴中,看向了延伸到二樓的樓梯。

妖怪?難道小蝶半夜孤身跑來白府與妖怪有關?

李御風目光如炬,踏上了木製的台階,一階一階地向二層逼近。這回他留了個心眼,沒有立馬雙腳落在二樓,而是先落下一隻腳,半響見無意外,第二隻腳才小心翼翼地落下。他長出一口氣,可氣還未吐出一半,一道耀眼的藍光shè到了他臉上,他抬眸一看,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

潔白的牆面上貼滿了黃符,此時四下無風,黃符卻在一片接著一片揚起單薄的身子,那刺眼的藍光正是牆上的昏黃的符紙出的,一眼望去,像是千千萬萬個懸浮在空中的無頭幽靈!

李御風俊眸微眯,抬腳向內走去,他腳尖剛離地,一圈圈幽藍的漣漪在他足下泛開,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微一猶豫,他便抬腳繼續走去,剋制自己不去看腳下那一圈圈詭異的藍sè漣漪。一步,兩步,三步,……終於他的足尖落在了貼滿黃符的牆前,他手顫了顫,最終還是伸向了無風自飄的符紙,就在他指尖觸及符紙的剎那,一隻只幽藍的巨手自牆中猛然伸出,剎那便將他拽入了掌心!李御風還未來得及反應,骨肉被撕裂的劇痛遍布全身,他想喊卻不出半點聲音。

水袋內似火燒般通天的紅,「小蝶」痛苦地甩動巨尾拍擊著袋內僅有的水,揚起層層水花。袋的上方隱隱懸浮著一位黑袍銀須的老道士的影像,經文不斷自他口中流出……似有千萬隻手在一片片地剝下她的尾上的青鱗,全身的肌肉劇烈的痙攣起來!

沒想到他李御風竟會死在這些噁心的大手手上,太,太不唯美了……

李御風的意識漸漸渙散了,無力感一點點侵蝕著他每一寸肌膚,耳邊恍惚飄來對話聲,像是從極遙遠的天際傳來,悶重得像塵封了一個冬天的地窖。

「是他?」

「終於來了,那個男人。」

「他的劍呢?那個男人應是劍不離手的!「

「不會錯的……」

「放了吧。」

話音未落,李御風便感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瞬間消失了,突地他胸前受了一力,徑直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地落在了上一層的樓梯上,將台階砸出了一個大窟窿。他一聲呻吟未出,鋪天蓋地而來的黃符便把他結結實實地裹住了,颼地一張垂滿鈴鐺的紅sè蛛網從天而降,力一沉,將他拉到了半空中!

「鐺鐺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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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轅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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