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水

窗外是灰濛濛的天空。厚重的烏雲一層壓過一層。瓢潑的大雨猛烈地敲打着車窗，像給窗戶罩上了一層雨簾。人從車裏看不到外邊，只能看到朦朦朧朧的色彩。

「媽？你說什麼？」沈熙洲用肩膀夾着手機頂在耳朵上，雙手不停地在斜挎包里翻找着什麼東西。

「我說……你自……好了……」電話里的人似乎在斷斷續續地說話，實則是窗外雨聲太大，將聲音都蓋掉了。

「好的，媽。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放心吧。我下車就聯繫姑媽，到了給你信兒。先掛了。」沈熙洲把手機從肩頭取下來。托這雨的福，媽媽說了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到。但是敲敲後腦勺她也能想出她會叮囑什麼。

沈熙洲從包里掏出耳機，塞進耳朵里，跳動的雨聲便成了背景音。已經到了市區，她望向窗外，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天水。

這是一個怎樣的城市呢？

約莫過了三十分鐘，大巴停下來了。沈熙洲扯下耳機，趕忙收拾座位上的大包小包。剛站到過道上，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著往前去。走到車門的時候，腳下一趔趄，差點兒摔了個狗啃泥。一抬頭，發現自己的手機掉進了不斷蓄水的窪洞裏。她趕忙撈起手機，按亮屏幕檢查了一下，幸好沒被水泡壞。這才想起剛才急着收拾東西，把手機胡亂塞進了斜挎包里，忘記拉拉鏈。

沈熙洲在一片狼藉中艱難的掏出傘。撿手機那當兒，衣服已經淋濕了大半。身上濕嗒嗒的，很不舒服。

她躲進路邊簡易的避雨小亭，給姑父打電話。一會兒，姑父開着一輛老舊的黑色小轎車來了。上了車，沈熙洲主動向姑父問好。姑父已到中年，身材胖胖墩墩，人很和善，卻寡言少語。向沈熙洲客氣地笑笑，寒暄兩句，便沒再說話。這整合沈熙洲心意，她不太擅長跟別人客套。

姑媽已等在家裏。到家后，姑媽熱情招待沈熙洲。過於熱情的舉動搞得沈熙洲這個社交恐懼症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對方問一句答一句。

晚飯過後，沈熙洲拿出包裏帶來的土特產。按照媽媽的旨意帶給姑媽一家。畢竟寄人籬下嘛，該有的禮節還是要的。沈熙洲心裏咬了一下，她真希望姑媽能大大方方地接受，從而免卻一些令人尷尬的繁文縟節。

今晚沈熙洲睡得比較早。睡覺前查看一下手機，回了家裏發來的短訊就入睡了。

雨還沒停。不過已從嘩嘩啦啦的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枕着這樣悅耳的雨聲入眠，正好。

第二天清晨，沈熙洲醒了過來。很奇怪，她居然能在一個從未來過的地方睡得比家裏還安穩。她的家鄉不常下雨，她覺得這是雨聲的作用。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帘。天邊飄着幾大朵白雲，雲朵后是漸變色的天空——黯黯淡淡的藍，優雅迷人的紫，融融冶冶的黃，還有一抹說不出來的腮紅色。太陽已經老高了，照耀出金色的光芒，灑滿人間的九月天。

她洗刷了一下，吃過早飯，早早地去了學校。姑媽提出要送她，畢竟她第一次來這所學校，但她拒絕了。從學校到姑媽家約摸10分鐘的路程。就是因為近，媽媽才讓她寄宿在姑媽家。

她昨天回來的時候經過她們學校，窗外的大雨使她沒來得及看清它一眼。讓別人送她到學校讓她感覺怪怪的，很彆扭。況且她來得匆忙，想看看沿途風景。

她把裝葯的小盒子塞進書包最裏邊的夾層里，看了一眼，出了門。

她在路上慢慢走着，看看車，看看樹，看看人。一陣清涼的風一面吹來迎面吹來，鹹鹹的味道讓她想起了天水的海。她只見過兩次大海。深藍色的海水，碧波蕩漾，「嘩嘩」地沖刷著岸邊淺黃色的沙石。她是那麼憧憬一望無際的大海，那麼深、那麼神秘。人們歧視的、憤恨的……它可以包容下所有。她知道，她們學校離海水很近，高一點的樓層，向遠處眺望應該能看到海岸線。她突然想起之前看到一個作家寫的一句話：「大海仁愛、博大、包容且無情。每天都能看到海岸線的人，有兩種路可以選——獲得救贖或註定孤獨。」

今天學校人很多，有學生也有家長。看到這麼多人，沈熙洲不禁畏縮了幾分。深吸一口氣，走向一棟棟米白色的建築。

沈熙洲走到校門口的佈告欄那裏，上面貼了高一新生的分班名單。人頭攢動，她好不容易擠了進去。

這麼大的佈告欄上，貼了這麼多名字，她找了半天，不由得五心煩躁。終於，她在右下角的一張白色表格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高一（3）班23號沈熙洲。」下面一個名字是「高一（3）班24號林南楓」。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留意了這個名字。大概是因為這個名字緊挨在她的下面吧。

沈熙洲心頭怒火直往上翻攪，因為瀏覽了幾千人的名字之後，她剛剛發現，這個姓名表是倒著貼的。

她奮力擠出人群，路過一個叫嚷着的中年大媽，「啪嘰」一聲，一杯豆漿從大媽手中的杯子裏潑到了她身上。她白色的襯衫上頓時佈滿了茶色的污漬。可那個中年女人只顧著和另外一個人吵嚷，看也不看她一眼。她望着佈滿污漬的上衣，什麼也沒說，擠出了人群。

沈熙洲拉扯著身上的衣服，不讓黏糊糊的衣服貼在身上。幸好她有從初中養成了習慣，包裏帶來一件備用的襯衣。

時間還早，她翻查剛在校門口領到的示意圖，在東邊教學樓找到了一個衛生間。

她換好衣服，從衛生間走出來。這邊是之前高三學生的教室。他們畢業了，現下這邊沒什麼人。她一個人在偌大的走廊上走着，經過一間間教室。高三的教室都在一樓，可能學校覺得高三的學生應該把爬樓梯的時間跟體力都用到學習上。她路過一間教室，沒有推門進去，就從外面望了望。這間教室的窗子外邊望不見大海，只種了幾棵她從未見過的沿海城市特有的樹。

雖然看不見海，但她隱隱約約能聽見遠處海面上白色海鷗的叫聲。那麼清脆、那麼悠揚……

深藍的海面起起伏伏，一隻只黑白相間的海鷗在深不可測的大海上盤旋飛翔。沙子很燙，海水很涼。幾隻白色的船兒隨着海的波濤上下搖曳著船身，承載着彼時少年的夢……

沈熙洲用手托住自己的臉頰，輕柔地想，總有一天吧，我要去看看天水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