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第93章 第 93 章

李相頭一次登門,頭一次見識了赫赫兵馬元帥府里的寒磣書房,視線落在四面光禿禿的白牆之上,震驚地盯着猛瞧了半天。

「裴某沒錢。」賓客落座,裴顯捧著親兵送來的熱茶,不咸不淡地開口了。

「之前查抄盧氏,一時貪心,吞了六千兩金。後來被盧四郎敲了登聞鼓,裴某當着皇太女殿下的面謝了罪,第二天一輛車拉去你們戶部,李相親自接手清點入庫。忘了?」

「老夫不敢忘。」李相不僅記得,而且連當日清點的零頭都記得清楚。但又有什麼用呢。

「六千兩金入庫,實乃杯水車薪。一場大戰就在眼前,處處都要用錢,但國庫窮啊。河東裴氏也是綿延百年的赫赫大族,三任節度使的深厚積累,鐘鳴鼎食之家。老夫實在迫於無奈,這張臉皮都不要了,今日登門求些募捐。戶部真沒錢了。」

「實不敢當。鐘鳴鼎食之家,說的是太原王氏這般的深厚底蘊的百年世家,不是裴某在荒漠邊境吃沙子動刀槍的武將家族。」

裴顯不動聲色,幾句言語推得一乾二淨。

「吞了六千兩金,全吐給了你們戶部,還在御前得了一頓申飭,被罰了三年俸,裴某手頭比戶部更窮啊。李相與其在兵馬元帥府里耗時間,不如出門前行,沿着大街過兩三個坊,直奔太原王氏的主宅募捐?王氏百年底蘊,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李相定然收穫豐厚。」

李相見他油鹽不進,心裏焦躁,按捺著喝了口熱茶。

下一刻,噗地全噴出來。

「咳咳咳……這是什麼水……」

「李相見諒,」裴顯自己也喝了一口手裏的茶,四平八穩地放下了。

「府里的親兵不會茶藝,只會用灶上燒開的熱水沖茶,沾了點昨晚鍋子的油腥,李相將就著喝點。」

一場會面不歡而散。李相拂袖而去,怒沖沖地出門上馬。裴顯在門口目送,看他的方向,果然是直奔王氏大宅所在的方向去了。

等李相帶着戶部衙役走遠了,門外斜對面的深巷裏,一輛停了許久的尋常馬車緩緩駛出,停在兵馬元帥府的烏頭門外。

姜鸞下了馬車。

「你又說了些什麼,把李相給氣成個紫茄子?」姜鸞若有所思地盯着李相奔遠的馬背,「他登門募捐,也是為了籌備軍餉。你沒給他?」

裴顯領着姜鸞往門裏走。

「沒錢。」他理所當然地道,「之前登聞鼓那樁事,御前被罰了三年俸,能供養全府吃喝已經不錯了。」

姜鸞停步,回頭又瞄了眼李相遠去長街盡頭的背影。五十來歲的人了,在大街上打鞭催馬,從背影里都能瞧見旺盛的心火。

「一毛不拔,你真要把人得罪狠了。我手裏還有五千餘兩的金鋌,前陣子私下裏拿去融了,重新融成了五十兩一錠的大金錠。回頭我用你的名義,給戶部送五千兩金去吧。」

裴顯道,「不必。」

姜鸞不聽他的。「瞧瞧你把事做絕的路子。去年才入的京,給自己豎了多少對手?李相性情算是圓滑的,跟你天天在政事堂早晚見面,你要跟他再撕破一回臉?不行,五千兩金必須得給他。做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裴顯也不再反對,「阿鸞體恤,我承你的情。」

姜鸞好笑地瞄他,「我都掏了五千兩金了,換你一句實話。你手上真沒錢?」

裴顯鎮定地走出幾步,回答,「兵馬元帥府里沒錢。」

姜鸞點點頭,那就是錢不在京城裏的意思。

「錢帛落於別人手裏,去了何處可不一定。」裴顯又往前緩行幾步,額外解釋幾句,

「捏在自己的手裏,從糧草,軍餉,兵器,輜重,就連送去邊境的押送隊伍,都可以一手籌備。」

「是你會說的話。」姜鸞失笑,「但朝廷運作繁雜,不能都捏在一個人的手裏,還是需要分工。找個放心的人,這些籌措準備的繁雜庶務還是分出去一些的好。」

裴顯不置可否。「那就找到放心的人再說。」

兩人走過庭院的長夾道,熟門熟路地進了書房。迎面寬大的書案上擺放一盆顯眼的墨蘭,枝葉雅緻墨綠,玉白色花瓣伸展,赫然就是昨日剛送過來的一盆蘭草珍品,企劍白墨。

兩人前後進了書房,當然不是真的「鑒賞珍品墨蘭」。裴顯關了門,開門見山詢問,

「阿鸞心裏有心事?少見你鬱郁不開懷的模樣。」

姜鸞心裏確實不甚開懷。幾件事積壓到了一處。

二姊自從太行山下回來,就時不時地驚做一次噩夢,夢魘時會驚叫出聲,夢裏會落淚,還會含糊囈語幾聲。謝征每夜陪伴身側,見情況不對就把人推醒,有一次聽見姜雙鷺夢中竟然驚喊出清晰的一聲:「韓震龍!」

謝征私下裏找過姜鸞,沉重地提起這件事。

朔方節度使韓震龍,去年八月里領兵潛入宮禁意圖作亂,當夜即被處死,定的是謀逆重罪,夷了三族。

姜雙鷺從未親見過韓震龍。她不怎麼關注政務,白日裏謝征試着問起幾句,她甚至連韓震龍是什麼人都想不起。

謝征和姜鸞說,「只怕是戰場招惹了屍陰氣,惹來凶煞怨魂糾纏。」

當時謝征還慶幸,只要他抱着妻子入睡,整夜不放手,她就整夜不會有夢魘。偶爾他睡著了一會兒,姜雙鷺陷入夢魘,只要他及時醒來,把人推醒,姜雙鷺就會迅速遺忘了噩夢,白天裏安然無恙。

但謝征昨日被召入宮裏,御前領了虎符和調令,領兵十萬,五萬騰龍軍,五萬太原府邊軍,三五日內就要出征迎戰了。

二兄那邊,他和虎兒父子倆相處的好。紫宸殿裏的幾個老資歷的御前內侍都是從小看着明宗皇帝的幾位皇子公主長大的,待虎兒沒有椒房殿裏的宮人們那麼慎重恐懼。

虎兒最近愛四處爬動。端慶帝最喜歡的,就是坐在龍床上,讓人把虎兒往門口一擱,小傢伙手腳並用地翻過門檻,飛快地爬過來,扒拉着龍床的紫檀木架想要站起身。端慶帝就會哈哈大笑着讓人把他抱上來,讓胖小子親他一臉口水。

但顧娘娘的反應不尋常。

虎兒被送進紫宸殿的當夜,顧娘娘脫簪跣足,只穿着一身素白單衣,神色凄婉地跪在紫宸殿外,把當值禁衛和宮人齊齊嚇了一大跳。

顧娘娘對着關閉的紫宸殿門叩首,口口聲聲說的都是,「妾不堪居后位。自請廢為庶人,幽居冷宮,只求聖人把虎兒還給妾!」

端慶帝原本聽說了髮妻脫簪跣足地跪在殿外,還吃驚地叫人去攙扶她,正在斟酌著說些什麼撫慰的話過去,顧娘娘的那句幽怨言辭傳進了內殿。

端慶帝頓時就怒了。

「虎兒是朕的兒子,皇家嫡長子!」他氣恨得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把虎兒當什麼物件了!她賭氣要幽居冷宮,她自己不夠,還要把虎兒也牽扯進去!傳朕的話,要去她自己去!」

顧娘娘在殿門外哭得死去活來。

帝后吵嘴,吵到了冷宮廢后,但皇帝只說了句氣話,始終沒有旨意下來,顯然並沒有真的廢后的意思。

顧娘娘哭了好久,虎兒始終沒有抱出來,幾個親信女官攙扶着她起身,還是回去椒房殿歇息。

第二天端慶帝回過神來,又有點後悔昨晚的話太重,想着髮妻不待見自己,總會聽娘家人的話吧,便下旨讓顧娘娘在京中的父兄進宮。

當着岳父和舅兄的面,他親自出言安撫了幾句:

「顧六郎失蹤之事,朕扼腕嘆息。你們放心,琇娘是朕的髮妻,虎兒是朕的嫡子。虎兒抱來朕身邊養一陣,琇娘也可以好好休養身子。朕昨夜和她吵嘴,一時氣怒,說話有些重了。叫她不必放在心上。以後自家人好好的,少不了顧氏的外戚尊榮。」

賜下了十斤金鋌,讓他們娘家人去勸慰她。

一整年的皇帝不是白當的,姜鶴望這回多了個心眼,派了個得力的內侍,躡手躡腳在窗下聽動靜,把娘家人對顧娘娘的勸慰一五一十地複述給他聽。

聽完氣得幾乎當場吐血。

顧娘娘的父親和兄長兩個進了椒房殿,門窗一關,張嘴就開始數落顧娘娘。

說她無能,既不能勸動聖人戒嚴京城,出動兵馬尋找六郎;自己又不能博得聖人寵愛,惹得聖人動怒。如今竟連虎兒都丟了。

顧娘娘原本見了娘家人露出一點笑容,聽了幾句數落,又開始痛哭失聲。

「我和聖人原本好好的。宮裏走失了顧六郎,你們整日叫我說動聖人,發兵戒嚴京城。說來說去,鬧來鬧去,我和聖人的夫妻情分才生分了!」

「當初又是你們整日裏耳提面命,叫我護著虎兒,提防皇太女。我聽了你們的,提防起皇太女,卻又哪裏提防得過來!她是東宮儲君,她奉了聖人命進來探視她的侄兒,我拿什麼防備她!」

顧娘娘哭喊著說,「我已經把虎兒整天關在椒房殿裏了,卻還是丟了他。我能做什麼!你們還要我做什麼!」

窗下聽牆角的內侍不敢怠慢,一溜煙地跑回了紫宸殿,原話轉述給端慶帝聽。

姜鶴望聽着聽着,心頭大恨,一口氣堵在胸口,眼睛翻白,人當場就要撅過去。宮人們四處驚惶地高聲傳御醫,又是一場兵荒馬亂。御前內侍們飛奔著去找姜鸞。

姜鸞快步過去紫宸殿侍疾時,二兄剛悠悠醒來,人眼看着氣色極不好了,嘴唇憋得發紫,鬱氣當胸,恨聲道,「鼠目寸光,挑撥天家親情,褫奪……褫奪了顧氏兩個混賬的所有官職!趕出宮去!這輩子再不許那兩個混賬進宮!叫他們挑撥朕和皇后的夫妻情誼!叫他們挑撥皇后和阿鸞的姑嫂情誼!」

姜鸞心裏默然想,京城裏存心挑撥天家情誼的,何止顧氏的兩個糊塗蛋。

王相不也曾經一手策劃,想要顧六郎上元節當夜從東宮出來「氣憤投水」嗎。

她勸二兄說,「不許顧家人進宮可以,但官職還是遲些日子再褫奪。人現在還在宮裏,當場奪了,顧娘娘聽了又要多心。」

姜鶴望長吁短嘆地躺回了床上,嘴裏斷斷續續還是那句,「這皇帝當的沒什麼鳥意思!」

姜鸞走出紫宸殿時,也覺得宮裏的日子一天天的忒沒意思。

她當即就叫了車馬出宮,直奔京兆府,聽了一下午烏煙瘴氣的斷案。小叔子和嫂嫂偷情;濫賭鬼敗完了家中產業;惡婆婆逼得兒媳要自請下堂。

不管是皇家宮闈,還是巷陌百姓,哪處關起門來不是一地雞毛。對着滿地的雞毛渾水,抬腳跨過去,渾水趟過去,日子還得繼續過。

京兆府旁聽了一下午,各式各樣的瑣碎糟心事灌滿了耳朵,以毒攻毒,人蔫噠噠的精神倒緩過來幾分,她強打精神、準備回宮的半路上撞到了裴顯。

裴顯一開口就很有意思。

她連半分猶豫都沒有,立刻跟着裴顯去他府上了。

進了書房,門一關。看什麼蘭花,說什麼場面話。

她過去窗邊,把大開的幾扇窗挨個關好,竹帘子放下,亮堂的書房光線迅速黯淡下去,從白日進入了昏夜。裴顯站在書案邊盯着她的動靜。

她轉身往前一撲,柔韌的雙臂牢牢摟住對面那人的脖子,小巧的下頜搭在他肩頭,人體溫度透過夏日單薄布料,從對方身上傳了過來。耳邊原本平穩的心跳逐漸加快劇烈。

她閉着眼睛,依戀地在他肩頸處蹭了蹭。

他最近身上總佩著沉水香,近了身,就能聞到那若有若無的悠遠香氣。

「彥之,想你了。」

————————

姜鸞今天的晚膳,還是在兵馬元帥府里用的。

飯後的甜湯,上回是清涼解暑的綠豆湯,這回是清熱敗火的百合蓮子湯。

姜鸞喝了一碗甜湯,湯里的百合沒吃幾片,專挑裏頭的蓮子吃完了。裴顯看在眼裏,吩咐親兵把廚房裏剩下的蓮蓬全拿來,七八個新鮮大蓮蓬擺滿了長案。

姜鸞樂了,拿起一個蓮蓬,剝開裏頭的蓮子吃。

自己剝了一顆,丟嘴裏嚼著,想起什麼,又往裴顯嘴邊放。「你們河東不產蓮蓬吧?嘗嘗看?」

裴顯皺着眉吃了一顆。

又甜又脆,他吃不慣。

上回端上來綠豆湯,他就一口沒喝,這回的百合蓮子湯同樣只盛了一碗。姜鸞見他不喜吃蓮子,瞧出幾分端倪。

「打聽了我的飲食喜好,專做給我吃的?」她瞄着他的神色,「你就這麼篤定我會跟你回來?我可沒事先和你說好。哎?該不會知道我下午去了京兆府,當街堵我呢?」

裴顯沒承認也不否認,雲淡風輕地把話題扯開了。

「找你來正經商議事。是誰進了書房就把門窗關了,竹帘子拉下了?」

姜鸞嚼著香甜的脆蓮子,毫無內疚之心地開始耍賴,

「我也就關了幾扇窗,拉了竹帘子,聞了聞你身上佩的香。後面開始做壞事的是誰?反正不是我。」

再掰扯下去,整晚上都掰扯不清了。

裴顯眼裏帶了笑意,還沒說什麼,姜鸞反倒先下手為強,「裴中書要說什麼正經的事?現在就說啊。總是大晚上的從你的兵馬元帥府出去,被人瞧見了,影響不大好。」

裴顯正經地和她說,「要說正事,先坐遠些。等說到一半,突然湊近過來聞香,香氣惹得殿下心猿意馬,就不好說正事了。」

姜鸞:「……呸。」

她抱着大蓮蓬坐在窗邊新添置的紫綾緞貴妃榻上,遠遠地隔出四五丈距離。

「夠遠了吧?你身上佩的是淺淡的沉水香,又不是麝香。哪怕是濃烈的麝香,這麼遠都聞不見了。說吧。」

裴顯今天打算說的確實是正事。

他站在桐木長案邊,抬手輕撫白玉色的素雅花苞,提起一個朝中無人提起的話題。

「阿鸞是聖人親近的人。聖人有沒有想過……謝征領兵出京迎戰,此行可能失利?」

他從長案上拿起一幅京畿輿圖,展開。

姜鸞湊過去看。那是一副新繪製的的輿圖,山川水流標註得十分精細,輿圖範圍大約在京畿三百里地帶。

裴顯抬手指向西北部位。

在輿圖沒有繪製到的京畿外部地帶,西北邊是一片山地,從賀蘭山南麓山脈綿延而來,並不算多險峻。又有汾水,洛水,兩條大河交匯,支流眾多,附近地形複雜。

這次越境的五萬突厥輕騎,就是從西北荒漠地帶繞過土長城,直奔京畿方向而來。想要抵達京城,勢必要跨越賀蘭山,越過洛水。

「薛延陀新可汗此人,狡獪如狐,兇狠如狼。我當初領兵和他對陣的頭兩年,吃過不少虧。」

姜鸞咀嚼蓮子的動作停下了,「不是說對戰四五年,並無敗績?」

裴顯唇邊現出一絲嘲諷笑意,「河東節度使的轄地不小,東邊領了太原府一帶的邊境防務,沿着磚土長城一路往西,都是大片的荒漠沙地。那裏才是薛延陀部落的地盤。頭兩年吃的虧,都是在百里無人煙的荒漠裏。」

「玄鐵騎是從父親手裏傳下來的嫡系兵馬。小規模失利的消息,不至於傳到京城。」

他抬手按了下京畿輿圖繪製不到的西北地帶,「互相追咬着打了兩年,摸熟了對方出兵的習慣套路,後來就不怎麼吃虧了。」

姜鸞想了想,追問,「什麼程度的失利?」

「初始幾次總跟丟對方的隊伍。薛延陀部落的輕騎快如閃電,一個騎兵配兩三匹馬。荒漠裏稍不留神,輕騎隊伍就跟丟了。等重新盯上的時候,對方已經劫掠了三五處村落,輕騎隊伍里多了許多財帛女奴,速度慢下,才會被綴上。」

「那後來你怎麼辦?」

「不和他們比速度。他們要突圍,我們就包抄。放出獵鷹和探哨,摸准他們要走的大致路徑,在前頭劃下伏擊圈,想辦法把他們趕到伏擊圈裏,連續幾波強弩射穿他們輕騎的軟甲,打掉他們的衝鋒銳氣,再出動鐵甲兵。後來幾場大勝都是這麼來的。」

裴顯淡淡道,「玄鐵騎五千鐵甲重兵,這次勤王入京,帶來了兩千鐵甲兵。從人到馬都配備了一整套的精鐵甲,普通的箭簇射不入,等兩軍近了身,鐵甲兵配陌刀沖陣,憑藉一身鐵甲重量,足以把對方輕騎連人帶馬劈成兩截,什麼樣的防禦陣腳都能撕開。這是河東裴氏三代積累的壓箱底的家當,恕我不能把他們交給旁人。」

他的嘴裏向來不容易掏出實話,今晚上這番話,算是難得的交底了。

姜鸞不能再勉強他什麼,「我會私下裏說給二兄知道。但你也知道,二兄坐在那個位子上,很多事他也不能決斷的。」

裴顯說得不客氣,「叫聖人知道了,一半的朝臣也都知道了。我倒覺得,你不如去謝大將軍府上說一聲,叫他防備着對方的輕騎突擊,不要和對方比速度。眼下京城裏多少眼睛盯着,我實在不方便貿然拜訪他的大將軍府,搞不好會被哪個有心人大做文章,參一本私下勾連。」

「我去我去。」姜鸞嘆氣:「以探望二姊的名義去。天天的一堆跑斷腿的差事。」

裴顯糾正:「任重而道遠。」

他拿起長案上一個大蓮蓬,剝出半碗的新鮮蓮子,仔細把蓮子苦心去了,托在寬大的手掌里,走過去貴妃榻旁邊,「謝禮。」

姜鸞叼一個在嘴裏吃了,含含糊糊地說,「就你這謝禮,說好的,是禮輕情意重,要我實說,兩個字,寒磣。」

裴顯失笑,拿第二個剝好的蓮子放在她嘴邊。

「阿鸞說說看,怎麼樣的厚禮不寒磣。六千兩金鋌?倒也不是拿不出來。」

「誰給你說要金鋌了?真當我沒見過金子?看不起誰呢。」姜鸞吃夠了蓮子,抬手扯住他的袍袖一拉,把他拉得傾身靠近過來,抬手在他腰間的金鈎帶上摸索了幾下。

素白的指尖微微用力,把金鈎腰帶上掛着的三角長菱形的松草紋香囊給薅了下來。

「這個送我。」她把沉水香囊塞進腰間的荷包里,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荷包,滿意地說,

「勉強算是禮輕情意重了。」

她把香囊薅走,裴顯連阻攔的動作都沒有,耐心等她塞進了荷包里,這才悠悠地道了句,「阿鸞果然喜歡沉水香。」

姜鸞笑而不語。

她喜歡的香多得很,蘇合香,木樨香,冰片香,沉水香,只要是清雅的甜香她都喜歡。有幾年的春夏日裏,她甚至在寢殿裏擺滿了時令水果,讓果香縈繞滿室。

沉水香芳馥悠遠,氣味留得久,她出去時衣裳熏沉水香的次數多些,許多人便以為她只喜歡沉水香,她也懶得分辯什麼。

但自從裴顯打聽她的喜好,身上佩起了沉水香,她便只喜歡沉水香了。

狹窄的貴妃榻擠了兩個人,她趴在他的膝頭,鼻尖傳來衣裳殘留的淺淡香氣。姜鸞今天心緒不好,損耗精神,昏昏欲睡。

裴顯的手臂摟緊了他。

他兼領着宮禁防務,後宮這幾日的變故怎會不知道。

他今天攔住她問了一句「為何鬱郁不開懷?」她不肯答,他便猜出,多半是為了最近鬧得雞飛狗跳的皇家內務事。

他和姜鸞的想法又不同。虎兒現在只是個小嬰兒,但他會長大,他還有個偏執的母親,不知長大被教成什麼樣。姜鸞是虎兒的小姑姑,喜愛虎兒,他和這小崽子可沒什麼關係。

他原想着,再給三五年的時間。三五年足夠看出小孩兒的心性教養。如果是個乖巧懂事的小侄子,留下又何妨。但如果被他那偏執娘親給教養歪了,視他的小姑姑如仇寇……

他平心靜氣地想,沒長成的小孩兒,養在母親的殿室里,出點意外夭折了,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姜鸞憐惜小侄兒,把他抱去了紫宸殿,這下倒是棘手了。小崽子以後得好好教。

他的視線垂下,慵懶如貓兒般趴在他膝頭的天家貴女已經快要睡著了,烏黑髮尾瀑布般的垂散下來,雙手抱緊他的手臂。

他空着的那隻右手抬起,撫摸她的發頂。姜鸞闔着眼,在他溫熱的掌心裏蹭了蹭。

溫熱的掌心往下,從頭頂,到脖頸,最後停留在她柔軟的小腹部,輕柔地摩挲著。低沉的嗓音從頭頂處傳來,

「阿鸞有沒有想過以後。」

「以後?」姜鸞已經快要睡著了,趴在他膝頭,迷迷糊糊地回了句。「以後就是這樣,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們長長久久的。」

裴顯失笑。

「孩子氣的想法。」

他的動作輕緩,掌心摩挲著姜鸞的小腹,沉吟良久,在私密無人的書房裏說出了心底的謀划,

「你二兄身子不好。再過幾年,你侄子又要長大了。你如今的年紀,精力,心性,都比你二兄更適合坐那個位子。阿鸞有沒有想過,在最近幾年內,勸說你二兄退位……」

毫無動靜。

他停下話頭,低頭去看。

姜鸞呼吸平緩悠長,在淺淡的沉水香的縈繞下,早已經蜷著睡沉了。

裴顯啞然片刻,把她從膝頭抱下來,安置在貴妃軟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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