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亡命之徒

馬圭離帕敢有將近六百里路，我連着走了將近半個月，等我到達帕敢時腳上已經磨出了血，可是我也不敢怎麼休息，因為我兒子的命正在倒計時，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到帕敢，但我也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來到帕敢，因為這段旅程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人間的地獄。穿過茂密的叢林，我來到了帕敢的街市，這裏十分繁華，可是我很快意識到這份繁華並不屬於我，我看着這裏的飯館里飄着美味的香氣，人們在裏面盡情的享受着美食，香甜的糯米飯，用青香的荷葉盛裝的炒雞塊，香氣濃郁的烤鴨，酸鮮的魚湯米粉等等。我深深地咽下了口水，可是我看着牆上的標價都是以摩在標價，而我的手裏只有幾十佩緬元，也就是勉強有個幾摩的緬元，可能連這裏的一餐飯錢都夠不上。我看着他們手裏漂亮的印着孔雀的銀元只能悄悄地低下頭，拿起我包里硬邦邦的麵食咬起來，這些食物雖然不好吃，但是能讓我在這樣低微的收入環境下撐下去；轉身我接着向街市的深處走去，在街道兩旁各種翡翠商鋪競相開放，房屋都是偏向中式的木房，在門窗上都有着精緻的雕花，稍微靠近可以嗅到原木的沁香，這些店登門造訪要不就是衣着奢華的華人，或者是玩物喪志的緬甸貴族，他們每一個人走在那都像是主人一般昂首挺胸，我站在店門前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踏進去，因為看着他們自如的樣子我很清楚的明白，這是不屬於我的世界。

於是我將自己的眼光轉向了一些街市的角落，在那裏擺着一些地攤，他們的地攤上稀稀拉拉的放着一些品質不高的翡翠原石，我看着這些攤主的樣子，他們都和我一樣皮膚黝黑，臉上儘是皺紋，眼睛沒有了希望的光彩，對他們來說日子能過一天是一天就夠了；我逛了逛，找到一個人還蠻多的地攤佯裝買翡翠和他攀談起來：你這翡翠都是從帕敢的礦區挖來的嗎？

那個人個子不高，一聽我這麼說就笑道：外地來的？

沒想到一下就被識破了，可是我還是有些倔強地堅持道：沒有，我是隔壁村的，看看你們這有什麼好貨

那人看着我露出一副看破不說破的笑容，開始給我介紹起來：你看，這邊的，剛從老礦場淘來的，你看看這切口，豆綠、油綠、你看看這塊小的是不是玻璃種的？

他拿着那塊小石頭在我面前晃，可是我根本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這些又意味着什麼，見我沒說什麼，他又再次上下打量我說道：錢不夠？那看看這邊，都是新礦場淘來的，干青的、墨翠的，質地是差了點，不過找個好師傅雕刻一下，打磨打磨成品出來也是不錯的。

我托著腮假裝在思考，向他問道：所以這裏的翡翠都是帕敢礦區來的嗎？

那人聽我還這樣問，終於還是沒忍住說道：我說你是外地來的還不承認，在帕敢還能有外來的翡翠嗎？這還用問，你怕不是外地跑來，想要挖礦的吧？

我這人從小就不會說謊，一下就愣住了

那人見我的反應懂了，立馬擺了擺手：真是浪費時間，你要挖礦早說啊，從這裏出發，走個10里路就到了老礦場，你想要的挖點好東西就到灰卡，那裏地勢險但是東西好，你要是沒這個膽量就接着走，沿着烏龍江去淘，但是在那裏你很有可能一無所獲，你自己看着辦吧

聽他這樣說完，我心裏大概有些把握了，於是我就轉身準備離開；結果他一把把握攔住：什麼意思？我不解的問道

那人一臉不屑的樣子：我跟你說了這麼多，

你還耽誤了我的時間，就這麼走了？

說着他伸出了手

我不想拖延，於是拿出自己的一點緬元，剛想在手裏掂量一下，突然就被這人一把抓走，我還想再拿回來點，結果他一把把錢塞進口袋裏，說道：還糾纏什麼？都已經下午，你還是趕快走吧，否則到了晚上你連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想了想，看着逐漸下沉的太陽，覺得他的話還是有道理，於是不再糾結，在確認方向以後立馬就向老礦場出發；隨着街區的遠離，帕敢真實的面貌逐漸呈現在我的眼前，在趕路的過程中開始出現一些衣衫襤褸的男人，他們看起來都很消瘦，深深地眼窩中滿是疲憊，但是他們走得很準確，每個拐口都沒有猶豫，看他們的樣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礦場了，其中一個男人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第一次來？

他整個人身形消瘦，眼窩凹陷，血絲密佈，好像他隨時都會暈倒在地上一樣

我點點頭

他露出了富有深意的笑容：趁現在回去還來得及，這裏不適合人呆

我有點奇怪：不適合人呆，那適合什麼呆？

他詭異地笑了起來，兩隻瞪大的眼睛血絲更加的明顯：哈哈哈····適合···鬼啊

我有些被他的樣子嚇住，呆站在那，看着天空的昏黃日暮，有些晃神，這群向著老礦場走去的人被陽光拖長了身影，細長的身影讓他們顯得更加的消瘦，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們就像是沒有家園的遊魂在聽從惡魔的召喚逐漸走向黑暗的地獄，我站在那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向他們的方向走去，和他們肩並肩一起融化在地平線的黑暗裏·····

進入黑夜，我已經筋疲力盡，終於來到了灰卡礦區附近的一個居住區，說是居住區其實就是一堆簡易的木棚堆聚在一起，此時又是炎熱的季節，這一群人就擠在如此的一個小的木棚堆里，周圍滿是汗臭味，同時還有大量的蚊蟲在黑暗中縈繞，整個居住環境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可是這些人就像是司空見慣一般，淡定地躺在自己的床位上；我其實真的不想在這住，可是四下觀望了一下，這附近能住人的地方也就是這個木棚了，我給那個師傅交了點緬元，在一個角落住下，那是一個用竹編編織好床位，躺在上面並不舒服，有些竹刺還沒有剃乾淨，有時候一翻身就扎進肉里，讓人感覺絞心的疼；為此我盡量不敢翻身，雖然那個姿勢很不舒服，可是這一路以來我實在是太累了，當我的腦袋佔到床沒一會就昏沉地睡了過去。

次日，一股巨大的拉拽力將我驚醒，我睜開眼一看，一個瘦弱的男子正在拚命的扯我手裏的包，像我這樣的人晚上睡覺時后一定不會把包放到旁邊，而是死死地將包攥在手裏，這可能就是因為貧窮而從小養成的習慣吧，沒有一分錢是可以浪費的；這時，他剛好和我四目相對，一下愣住，我馬上吼道：你幹什麼！！

他嚇得趕快往山坡下跑，我起身準備去追，可是看着四周的人，絲毫沒有想要幫助我的意思，反而都在緊急地穿好衣服往遠處的山坡上跑去，就像是有重大的事件要發生一樣；我抬頭望了過去，可是刺眼的陽光讓我睜不開眼睛，一晃神差點被身後跑過去的人給撞翻，我整理好自己的包跑過去問老闆：老闆，這是怎麼回事？

老闆像看傻子一樣看我：你不是來挖翡翠的嗎？

我獃獃地答道：是啊

老闆盯着我看了一會說道：第一次來是吧？今天是那些礦主丟棄廢料的日子，這些貪心鬼就等著在這些殘渣里找到寶物，妄想一朝暴富，不過這也很難說，每年都有幾個幸運兒真的就在殘渣里撈到了寶。

我連連點頭：原來如此

老闆看我憨憨的樣子不由的皺起眉頭，接着說道：那都是極少數的幸運兒，每年除了極少數優質的翡翠以外，在土裏挖到最多的就是屍體，這裏除了出名的翡翠外，還有險峻的地形，在他們眼中看到的都是翡翠，可實際上這裏卻是危機四伏，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無知的貪心鬼就這麼死在了這裏。

說道這，老闆看看我：你也小心點吧，不要讓我在屍體堆里看到你

我聽完老闆的話咽了一下口水，可是想起兒子因為呼吸不暢就漲的發紫的臉，還有老婆的哭泣，我的心裏又滿是酸楚；於是我只能跟着人群往山坡上跑，我和他們一樣都在奔向頂處，雖然我並不清楚這究竟是以為着什麼。隨着我離山坡越來越近，周圍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多，聲音也變的越來越響；他們中有很多人手裏都拿着鐵器，你可以感覺到一種巨大的情緒正在積蓄，就像是大賽前的等待，每個人都激動不已；我在人群中左右騰挪終於擠上了坡頂，我環顧過去整個山披上黑壓壓的一片，少說有三四百人就聚集在這個坡頂上，我微微地感覺到腳下的土地都在下沉；我擠開人群來到坡前一看，差點把魂都嚇掉，這是一個接近垂直的陡坡，有三四十米高！

我壯起膽子向下面望去，地上的人就像豆子般大小，在一個側邊的山坡上，一群皮膚黝黑工人正赤膊著上身，推著大板車靠在坡前，在板車上裝着一大堆的翡翠原石，大概有十幾輛車環繞在下面的矮坡上。他們微微地抬起板車，準備將車裏的翡翠原石廢料倒進下面的淺水灘里；我可以立馬感覺到身後所有人的興奮，他們的眼睛正冒着光，因為激動而嘶吼起來，其中有些人在不停地推搡，我隨時感覺到自己要被推下山坡了，於是死死地拽著旁邊的人，他也因為惶恐而怒視着我，可是這種情況下我只能抓住不放。

慢慢地工人的將車抬起，人群變得更加的激動，突然聽到一聲：啊！一個年輕人從坡頂摔了下去，在坡上他就像一根長長的木條在和石頭的碰撞中不斷翻滾，最後只聽見一個小小的清脆的響聲，就沒了動靜；我微微地探著頭望過去，在一個斜坡突起的位置他被摔在了那裏，那清脆的聲音是他的腦袋撞擊地面所發出的，他的腦袋被撞爛了

我剛想為這個年輕人感嘆一下，突然有聲音喊了起來，循着聲音我望去，原來是工人們開始傾倒廢料了！幾十車的原石廢料都被他們用雙手推起，因為巨大的重量工人們的手臂被擠壓的青筋四起，肌肉緊繃成絲狀，他們緊緊的咬着下顎一鼓作氣大吼一聲：啊！！！板車被直接翻起；嘩啦啦！！翡翠原石開始像洪流一般滾向地面，巨大的摩擦聲震的整個山坡嗡嗡作響。

搶翡翠了！！突然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號令，山坡上的人群開始像失控了一般向山坡下衝去，他們居然一點都不害怕這陡直的斜度，就這樣奔騰而下，有些踩踏的人就像那個年輕人一樣瞬間就滾落了山坡，這真是一群亡命之徒！我心中吼道，可是我再也控制不住，只能向山坡下跑去，我剛想發力，突然！我感覺到腳下的地面鬆了，糟糕！我心中一個激靈，因為人群巨大的躁動，山坡已經支撐不住，塌方了。

我此時只感覺到自己的心懸到了嗓子眼上，腳下完全使不出力氣，我想要抓住什麼，可是周圍的任何我一樣都在下沉；一些因為激動而跳起的人群此刻完全失去了平衡，他們變得腦袋朝下身子朝上，我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了絕望，因為死亡近在眼前，可是所有人都無能為力，此時我的腦袋裏只想起老闆在走前和我說的話：我不想在屍體堆里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