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斯嘉麗的決定

Scarlet

*

斯嘉麗

微醺的斯嘉麗終於從皮包中找到了公寓鑰匙，她的雙唇上還殘留着查爾斯的溫度，頭也有些暈，這一半是因為剛剛晚餐時喝下的紅酒，一半是因為查爾斯在晚餐上拿出來求婚的鑽戒。

現在那枚小巧精緻的鑽戒正戴在她左手的中指上，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在開門時她的手一直在顫抖，她嘗試了很多次才把鑰匙對準鎖眼。

她心跳得還是很快，也許是因為剛剛的晚餐實在太過完美，完美到她現在回想起來感覺都像是一場美夢。

高檔精緻的酒店，優雅英俊的查爾斯，還有手指上鑽戒的輕微重量，讓這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實了起來。

她剛在沙發上坐下又站了起來，在客廳中輾轉反側，心裏面的劇烈反應不但沒有逐漸平靜反而愈發嚴重。

也許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她回答：「是。Yes」

*

她像個傻子，像個小女孩，像個偷吃魚的貓。一會兒笑出聲，一會兒又不安地咬起手指甲。她眼前浮現出教堂裏面的婚禮，穿禮服的查爾斯還有穿婚紗的自己。

她看到了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幸福生活，這樣突如其來的幸福確實會嚇壞任何一個人。

她甚至不敢再多想，就好像多想一下就會改變這一切一樣。

後來她便靠在沙發上發獃，不再幻想也不再擔心今晚自己的妝容查爾斯到底喜不喜歡。

終於震驚、恐懼還有擔心全都離她而去，喜悅、快樂和幸福取而代之。她在自己的公寓中大聲尖叫，開懷大笑，這個早就心如死灰的女孩如獲大赦，她終於可以直視近在眼前耀眼無比的幸福。

她開始打電話，先是打給她的所有朋友，到後來幾乎打給了所有認識她的人。最後她打給了她的父母和家人們，她的狂喜最終變成了熱淚盈眶的感動。

到最後斯嘉麗終於把手機扔到了一邊，她感到筋疲力盡，就在她準備早早上床睡覺時，她望向自己高層公寓落地窗外面的闌珊夜景，夜雨將萬千燈火沖刷的朦朧模糊，像是被淋濕了的印象派油畫，各種色彩在玻璃窗上自由自在地流淌著。

突然間一切都不見了，所有的喜悅幸福全都一掃而空，斯嘉麗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冰冷的東西緊緊地攥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她剋制住自己，這感覺就像一道久未痊癒的舊傷疤在隱隱作痛，像是突如其來的激烈戒斷反應，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這個念頭，但這效果就如同隔靴搔癢。

淚水不知何時淌滿了她的臉龐，她的眼妝花了，到後來她開始歇斯底里、聲嘶力竭地倒在床上大哭，最後甚至在哭泣中睡著了，但這都無濟於事。

她還是夢到了她極力不去想的事，反而被求婚的喜悅還有手上鑽戒的輕微重量全都被遺忘在腦後。

*

人們常說愛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愛是我們最偉大無私的情感。但事實並非如此，愛並非全都至善至美，有的愛毀滅一切美好的東西，只留痛苦遺憾，悔恨終生。

*

「嗨，查爾斯，今天過得怎麼樣？」

……

「沒什麼，只是有些想你了，難道我連給我未婚夫打電話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

「嗯，其實我是想說這周末去你父母家的事情。我想或許可以過段時間再說，我不知道，我感覺自己還沒準備好。」

……

「不，

我沒事，不是因為求婚的事情。」……

……

「我不後悔答應你的求婚，那是我這輩子極少數不會後悔的決定之一了，我只是……我沒有胡思亂想，沒什麼，只是工作上的事，我感覺有些累。」

……

「好吧，我會去的，愛你。」放下電話后她又開始發獃。

斯嘉麗沒有告訴查爾斯她請假在家沒去上班，她感覺好累，心亂如麻，無法集中注意力做任何事情。

焦慮和不安，她對接下來的一切都感覺到強烈的焦慮和不安，她無法控制自己，一直在想自己會把事情搞砸，查爾斯的父母會不喜歡她，查爾斯也會發現她其實並不是他喜歡的那樣，無論是安琪爾還是查爾斯的安慰都無法讓她停下來，就好像她自己內心深處想要搞砸一樣。她究竟是怎麼了？為何幸福終於到來之時，她卻感到如此惴惴不安。

斯嘉麗在查爾斯父母家過了聖臨節，毫不誇張地說這兩天可以用完美來形容，查爾斯的父母和藹可親，他們的家庭也同樣幸福洋溢。查爾斯開車將她送到了公寓樓下，正式向她提出了同居，讓她搬到他那邊去，斯嘉麗也答應了。她吻別了查爾斯，終於可以卸下幸福美滿的偽裝，她確實應該感到幸福和滿足，但又始終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生活對她已經如此寵幸，她卻毫不知足，彷彿仍在期待着什麼。

她一邊上樓一邊同安琪爾通電話，她喜悅地訴說着這兩天的趣事，安吉也衷心地祝福她，就這樣她毫無防備地打開了公寓的門。

卻看見布魯斯坐在沙發上。

*

「我以為你明天才會回來。」他彷彿若無其事般坐在那裏喝着碳酸汽水，左手上的遙控器還在漫不經心地換著電視頻道。

斯嘉麗愣住了那麼幾秒，她的大腦受到刺激當機了，接下來就好像是將一根火柴丟入了一個滿滿的汽油井中，她整個人都爆炸了。

她尖叫着，將手上的皮包砸向布魯斯，接着是高跟鞋，她的手機，公寓鑰匙，枱燈，盆栽，水晶芭蕾舞獎盃，她進入了將所有看到的和摸到的東西全都扔向布魯斯的殲滅模式。

「嘿！快停下，斯嘉麗！」布魯斯一邊大吼一邊閃躲著。

「為！什！么！回！來！」斯嘉麗的聲調已經尖銳到連她自己都認不出。

「這可說來話長了，但我可以解釋，只要你放下手裏的東西……嗷！」

「你！可！以！解！釋！」

「哦，不！這下你滿意了，我流血了。」當布魯斯一個閃躲不及時，被相框砸到鼻子時，他委屈巴巴地說。

「你流血了？我！要！殺！了！你！」斯嘉麗嘶吼著將液晶電視整個舉了起來，扔向了怪叫着逃跑的布魯斯。

斯嘉麗最終停下不僅是因為她已經筋疲力盡，也是因為她的公寓中再也沒有什麼還沒被砸碎的東西了，她坐在一地碎片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妝隨着淚水在臉龐上留下了兩道深色的痕迹。

布魯斯一隻手捏著還在流血的鼻子，仰著頭慢慢地靠了過來，「嗨，我知道我有好多東西要解釋，現在我們總算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像文明人一樣聊一聊了。」

「為什麼你要回來？為什麼偏偏是現在，為什麼要在我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我想要的幸福時回來？」斯嘉麗說到，但後面的話因為大哭都沒有了聲音。

至於後來，布魯斯同哭得快斷氣的她一起坐在了地上，他將她攬入懷中，斯嘉麗對此也毫無反抗，一切如此自然，就像他們從未分開過一樣。緊接着布魯斯的手不再老實，他開始熟練地撫摸她的身體，而斯嘉麗發現自己的身體也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應他的挑逗，最終就像以前一樣，他倆以激烈的性愛結束了那一晚，將她的公寓徹底毀於一旦。

*

斯嘉麗昨晚沒卸的妝被淚水和布魯斯的親吻搞得一塌糊塗，她赤身全裸躺在公寓的落地窗邊上，這是整間房子中唯一一片沒有任何碎片的凈土了。她身上只蓋着布魯斯的黑色夾克，醒來時卻發現他不在身邊，有那麼一瞬間她陷入了徹底的恐慌狀態，但那恐慌感馬上便散去，因為她感覺到了他的氣場存在。

果然沒過多久，布魯斯便走了出來，手中拿着兩杯熱咖啡。他那一頭黑色長捲髮一如既往般的蓬鬆凌亂，唇邊和下頜上還蓄着他自認為能提升男子氣概的稀疏鬍鬚，昨晚斯嘉麗甚至都沒來得及仔細觀察他，他可真的是一點都沒變。

看到她醒了，布魯斯朝她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咖啡小心翼翼地遞到她手中，同時看到了她手上的婚戒。「你結婚了？我既然沒有被邀請。」他帶着標誌性的壞笑嘲諷地說。

斯嘉麗白了他一眼說：「只是訂婚而已，再說了就算我真的要結婚，我也死都不會邀請你。」

斯嘉麗望着落地窗外努曼城的忙碌晨景，太陽才剛剛升起，陽光在大廈玻璃幕牆和清晨薄霧之間折射出璀璨的金輝，高架橋上的車輛川流不息好似湍急的銀色河流，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仔細欣賞這城市的美了，她也幾乎忘記了自己為何來到這裏。想到這裏她又被拉回到現實中來，她皺起了眉頭，窗外的景色也顯得沒那麼美了。

「為什麼回來？」她低聲問他。

「不為什麼。」他很隨意地說道，臉上掛着孩子氣的笑容，他重新坐回斯嘉麗身邊，探過身子想要吻她。

斯嘉麗用眼神制止了他，布魯斯這才察覺到她的情緒，於是開始一如既往地辯解：「我知道我不應該不辭而別，但當時形勢真的特別緊迫，審判庭盯上我了，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發現我的，但我不得不離開一段時間。」

斯嘉麗意識到布魯斯在撒謊，這麼多年過去，他的撒謊技術倒是沒有一點長進。

「一段時間？你不告而別走了整整五年，這五年間毫無音訊。沒有任何他媽的留言和訊息，你就這樣人間蒸發了，我以為你死了。」斯嘉麗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不禁回憶起自己在面對布魯斯時似乎永遠都是處於這樣的處境，他就是那種自己總是無所謂卻總會讓別人抓狂的人。想像某天你突然遇見了一個人，發現這個人就是你的一生所愛，你付出你的一切去愛他，但他卻突然間離你而去，一走就是五年了無音訊，這種被拋棄的痛楚和心碎，這種憤怒可不是什麼你可以輕易掌控和遺忘的，想到這裏她又瘋了一樣地捶打着布魯斯。

「我是為了保護你！你知道我沒有選擇的，況且這並不是五年間我第一次回來見你。」布魯斯抓住了她的手，強行將她摟入懷中。

斯嘉麗還是沒忍住在他懷中哭了出來，這又花了布魯斯好多愛撫和親吻才將這一切平息下來。

*

他倆一同在洗手間中洗漱，站在鏡子旁看着赤裸的彼此，斯嘉麗突然意識到五年的時間殘酷地將她的青春帶走了多少，她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個她了，她的皮膚不再那麼緊緻光滑，掛着報復性熬夜帶來的眼袋，就連她引以為傲的一頭深色秀髮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這時她才發現自己一直刻苦維持的身材和精心保養的容貌還是最終敗給了成年工作生活中的疲憊和焦慮。

這一切在布魯斯的對比下更為明顯，他卻一點都沒變，他的肌肉依舊結實又輪廓分明，肩膀寬闊又不誇張，胳膊和腰肢都粗細勻稱，只不過他的臉上卻多了些放蕩不羈，那些胡茬和黑眼圈也讓他顯得有點憔悴和縱慾過度。

他倆在15歲時相遇相識，再後來兩人墜入愛河，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難忘又平淡的幾年。可布魯斯卻在她剛剛20歲時突然不告而別。如今五年的光陰過去了，斯嘉麗已經25歲，可布魯斯看上去還是十八九歲的樣子。

這太殘酷了，這不公平，對此斯嘉麗十分嫉妒，時間從來不是她的朋友，但這一次看來它做了布魯斯的兄弟，雖然斯嘉麗也知道，真正的原因並非如此。

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布魯斯是個異端。這意味着他可以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從洗手間出來后，斯嘉麗熟練地拿出一根煙點着了。她吸了兩大口之後才看見布魯斯誇張的厭惡表情。

「你抽煙了？你不是說過你討厭煙味。」他的臉色很難看，像是看見了什麼噁心場面一樣。

「只有時間能告訴我們到底喜歡什麼，而我又總是喜歡那些對我有害的東西。」斯嘉麗說完朝着他吐了口煙霧。

他一點都沒變，幼稚，叛逆，敏感，奇怪的幽默感和過度的佔有慾，還有那雙會說話的棕色眼睛，斯嘉麗長嘆了一口氣。

是呀，只有時間能告訴我們究竟愛什麼，而我們又總是愛上那些對我們有害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