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

鄉村

李先生的花圃里種了許多花,大部分紅得嬌艷欲滴,少數潔白如雪,夾雜紅色里有點突兀。

據羅管家說,這些花叫rose。秦小游初時不懂西羅語,不知道rose是什麼,後來學了西羅語,才知道rose即玫瑰。

李先生喜歡紅玫瑰,開花時,羅管家總會剪一束,插在客廳的桌上做裝飾。李先生坐窗邊看書,蕾絲窗帘挽起,垂下流蘇,鮮艷的玫瑰映在窗戶玻璃上,整個畫面華麗而高貴。

「小游來了?」李先生放下剪刀,側身看向站一旁發獃的小朋友。

「呃……啊……」秦小游回神,兩頰泛紅,靦腆地說,「李……李先生好。」

「過來。」李先生朝他招手。

秦小游急步上前,挨着他站,仰起小腦袋,單純的眼睛裏盛滿了對李先生的崇敬。

「來一朵?」李先生溫柔地問。

秦小游搖頭。他又不是小姑娘,要什麼花?

然而,李先生已經剪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紅玫瑰,去掉刺和葉,送到秦小游面前。鼻尖觸到花瓣,一縷香氣竄入鼻間,他遲疑地接過花,情不自禁地放在唇邊,伸出小舌輕輕地舔了一下,像一隻好奇的小奶貓。

李先生淡藍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餓了?」

發覺自己幹了一件蠢事,秦小游面紅耳赤,拿着紅色的玫瑰,心裏浮現一絲小小的懊惱。

李先生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轉身往別墅敞開的大門走去。「羅管家烤了麵包,要吃嗎?」

「啊?哦……要!」一聽有好吃的,尷尬不翼而飛,秦小游握著玫瑰花,蹦蹦跳跳地跟着李先生進屋。

客廳里,羅管家早已在茶几上擺好了新鮮出爐的烤麵包,還有香味濃郁的草莓味奶茶,看得秦小游口水四溢。

徵得李先生的同意,他迫不及待地端起奶茶,喝了一小口,甜甜香香的味道,令他欲罷不能。

吃完麵包喝完奶茶,李先生拿出十個新單詞,耐心地教了幾遍,直到他記住了,讓他自己鞏固。秦小游認真地學習,會讀會拼寫后,放下筆,開口說:「我們學校來了一個新老師。」

「嗯?」李先生優雅地端著咖啡杯子,眼神柔和地看着他。

秦小游咬了咬鉛筆頭,毫無保留地向李先生透露新老師的信息。「他姓霍,叫霍元,吳越市人,二十五歲,放棄城裏的工作到農村支教,教我們西羅語和音樂。」

「現在願意來農村支教的城裏人不多見。」李先生吹了吹咖啡道。

秦小游皺着秀氣的眉毛,不解地問:「城裏多好啊,他為什麼願意下鄉?」

「人各有志。」李先生微笑,「也許他把支教當成一種自我磨練。」

「那他以後……會走吧?」秦小游問。以前也不是沒有支教的城裏老師,往往熬不住清貧的農村生活,教一個月就跑了。

李先生放下杯子,不答反問:「你喜歡城市還是農村?」

秦小游不假思索。「農村。」

城市再好,也不是他的家。

李先生輕輕地轉着左手食指上的銀戒,意有所指地道:「他是城裏人。」

所以,答案顯而易見,農村留不住城裏人,霍老師終究會離開。

秦小游托著下巴,人小鬼大地嘆氣:「但願他能堅持兩個月。現在很多村民都在打聽,想把自己的閨女介紹給他呢!」

李先生低笑:「萬宏村的村民對外來人總是特別熱情。」

是嗎?

秦小游表示懷疑。

為什麼除了他,從來沒有村民敢拜訪李先生的別墅呢?

從李先生家裏出來后,夕陽已經西下了,天邊只有一絲餘暉。秦小游一路疾走,剛跨進家門,迎面擊來一棒,他急忙側身,躲過一劫。

「媽……」他怯怯地喊了一聲。

王春蘭揮舞手裏木棍,咬牙切齒地罵:「小兔崽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放學立即回家,你都當耳邊風了?」

秦小游耷拉着腦袋,可憐兮兮地說:「明天我會早點回家。」

「你哪次不是這樣保證?」王春蘭擰他的耳朵。

「輕點,哎喲喲——痛——」秦小游慘叫。

「打死你個渾小子。」

屁股挨了一棍,秦小游欲哭無淚,忍着痛讓媽媽罵了個痛快,終於被放過了。

三天後,村口馬路上停了一輛從城市開來的大卡車,湊熱鬧的村民上前圍觀,只見兩名送貨員從卡車上抬下一個大箱子。

「哇,這卡車比咱們的拖拉機還氣派!」

「那可不?拖拉機能和城裏的車比?」

「好大的箱子!裏面裝了什麼?」

「腳踏風……琴?」

有認識字的村民,看到箱子上寫了幾個大字。

「什麼是腳踏風琴?」

「樂器吧?」

「喲……王校長難得大方一回了!」

「以王校長那副鐵公雞的性子,會捨得錢去城裏購買樂器?」

「就是,就是,咱們小學不是沒音樂課嗎?」

「聽說新來的霍老師教音樂……」

「那一定是霍老師買的!」

「不愧是城裏來的老師,真有錢!」

村民們議論紛紛,兩名送貨員抬着大箱子,穿過田間小路,送到了萬宏小學。

當天下午,學校安排了音樂課。

霍老師來到四年級,挑了幾個力氣大的男生,從他的辦公室里把嶄新的腳踏風琴抬到教室的講台前。

學生們好奇地圍着腳踏風琴,霍老師耐心地介紹樂器的使用方法,膽大的學生伸指在風琴的琴鍵上按來按去,霎時,教室里響起美妙的音符。

上課鈴一響,學生們回到座位,霍老師坐在腳踏風琴前的椅子上,彈了一首簡單的曲子,學生們激動地鼓掌。

那一節課,從四年級的教室里不時地傳出美妙的琴音,引得其他班的學生心猿意馬,恨不得音樂課快點到來。

*****

南方的五月初正是種早稻的最佳時期,家家戶戶忙着插秧。

學校放了一周的農忙假,孩子們興高采烈,有的幫家裏人插秧,有的什麼都不用做,玩就行了。

秦小游家裏有兩畝地,一到農忙假,兄弟倆便孝順地幫父母幹活。

大清早,一家人吃完飯,帶上各種工具,一起去田裏。

秦小游去年農忙假學會了插秧,今年倒沒有生疏,有模有樣地插了三大排的秧苗,有些耐不住性子,回頭瞅了瞅哥哥秦霖,只見他秧的插得又快又整齊,彷彿不知疲倦。

秦小游插完手裏的秧苗,直起發酸的腰,踩着泥走到田路邊,從備好的木桶里盛了瓢水,反覆沖洗手上的泥,接着提起熱水瓶,倒了一杯溫水,一口氣喝盡。

「哥,要喝水嗎?」他問仍在插秧的秦霖。

「不用。」一向做事認真的秦霖回絕了他的好意。

秦小游聳聳,見父親還在運秧苗,打算歇一會。畢竟年紀小,體力有限,干不動活。

「小游,來一下。」不遠處的石大海朝他招手。

「什麼事?」秦小游見父母沒注意他,沿着田路走向石大海。

「小黑他們說想去河灘撿河蚌,你要不要一起去?」石大海問。

秦小游心動,看着忙碌的父母和哥哥,一臉為難。「還要插秧呢!」

「就一會兒,走吧!」石大海扯扯他的袖子,慫恿。十歲的孩子,正是愛玩的年紀,哪能堅持插一天的秧?再則,他們也沒大人的體力耐力,不搗亂就不錯了。

秦小游內心掙扎了幾秒,禁不住誘惑,同意了。

兩個孩子趁大人不注意,快速前往河灘,早有四五個孩子高高地挽起褲腳,彎腰在河裏摸索。

「小黑,我們來了。」石大海快樂地奔了過去。

秦小游跟在他後頭,看到河邊扔了幾個小河蚌,不禁手癢了。

去年夏天,他在河裏游泳時,摸了一個比手掌還大的河蚌,可羨慕死一幫小夥伴了,帶回家撬開殼一瞧,裏面居然藏了顆大珍珠,那珠子圓潤又潔白,媽媽開心地拿去做了條珍珠墜鏈,炫耀了好一陣子。

所以,每一個摸河蚌的孩子,都有一顆嚮往珍珠的心。雖然大部分河蚌餵了鴨子,卻不妨礙他們摸河蚌的熱情。

五六個小學生在河灘玩得不亦樂乎,暗中較勁,看誰挖到最大的河蚌。

河蚌大多埋在河泥里,他們越走越遠,不知不覺走到了一片全是水葫蘆的河道。

水葫蘆又名鳳眼蓮,浮水植物,花瓣紫藍色,四周呈淡紫紅色,中間有一個明顯的鮮黃斑點,像鳳凰的眼睛,幾朵簇擁到一起,非常漂亮。

一大片水葫蘆開花,像一朵朵開屏的孔雀尾巴,點綴著整條河道,十分靚麗。

然而,花朵再漂亮,也不受村民喜歡。

河道里長了一大片水葫蘆,阻塞水道,影響交通,村民便開船一大片一大片地撈出來,恢復河水的清明。而撈出來的水葫蘆,成了家禽的飼料。

這段時間村民忙着插秧,忽略了河裏的水葫蘆,水葫蘆肆意地生長,侵佔了河道。

五月不是水葫蘆的開花期,河道上綠汪汪一片,葉柄鼓得像一個小小的氣囊。小朋友愛玩,蹚水接近水葫蘆,摘葉柄捏小氣囊。

秦小游想着給家裏的鴨子摘些飼料,便拖了一大把。

水葫蘆的根藏在水下,像頭髮絲一樣長而濃密,一簇連着一簇,摘一株牽動一大片。

秦小游拖得吃力,把褲子往上卷,往河水深處走去,使出吃.奶的勁,連拖帶拉,突然,一大片黑絲被他從水裏拖了出來,他以為是水葫蘆的根,伸手往上一拽——

「啊啊啊啊——」

孩子驚恐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河畔,連遠在田裏插秧的村民都聽到了。

大人們被嚇了一跳,正想罵小崽子鬧騰,緊接着,多個孩子驚叫連連,異常凄厲,大人們立即放下手頭的事,陸續往河畔跑去。

「河裏死人啦!」

不知誰喊一聲,所有人都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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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性血族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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