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不老夢·綠孔雀06

懟懟發出了一聲又一聲的鳴叫聲，一聲比一聲婉轉，一聲比一聲悲鳴。每一聲，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似的，全都傳進了薛又白的耳朵中，割得他身上每一個細胞都疼。

「老婆，別走！老婆，你別走！」

薛又白震驚，他竟然能聽懂懟懟的話！

這時，薛又白身邊同行的志願者同伴們，也紛紛傳來驚呼聲，聲音里全是驚喜和激動。

「是綠孔雀！是活的綠孔雀，我們看到綠孔雀了！」

「它在鳴叫！它的聲音這麼嘹亮，這麼好聽！」

「綠孔雀太美了，這麼遠看過去，簡直就像是我們想象中的鳳凰啊！」

周圍的同伴們都沐浴在第一次親眼見到綠孔雀的驚喜中，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他們似乎害怕嚇到的綠孔雀，說話時故意把自己的聲音都壓得非常低。

薛又白意識到，只有他能聽懂懟懟的話，其他的人類聽到的，只是懟懟發出的綠孔雀的叫聲。

懟懟遠遠地站在那枝樹枝上，它看到薛又白沒有回應它，也沒有動，心裡更加焦急。它不管不顧的，就撲騰著翅膀，要往薛又白的方向飛過來，嘴裡不停地喊著：「老婆老婆，你別走！」

懟懟這麼一動，立即就在志願者們和村民中引起了轟動，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在場的所有人，完全沒有想過，他們在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生性怕人的綠孔雀，主動朝著他們飛過來！

「天啊，我是不是在做夢！」人群中不知道誰，似乎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

薛又白看到懟懟要朝著人群的方向飛過來，一顆心瞬間就提了起來。

綠孔雀那麼怕人，懟懟也那麼怕人，竟然為了來追他，克服了自己的恐懼，主動朝著人類的居住地靠近，只為了靠他更近一些。

「懟懟……」薛又白鼻子一酸，情不自禁輕聲地喚了懟懟的名字。

人群這邊都沉溺於綠孔雀的美麗中，薛又白的聲音不大，直接就被周圍的聲音湮滅了，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

然而，正朝著薛又白方向飛奔而來的懟懟，卻瞬間就露出了笑容，驚喜地喊道：「老婆，老婆，你在叫我嗎？你願意回應我了嗎？」

它比剛才更加激動了，張開雙翅，已經朝著薛又白所在的村落方向飛了過來。

「不要……」薛又白已經看到，有害怕的綠孔雀靠近的村民們，拿起來鋤頭鐵鍬，提前自我防備。

他擔心懟懟靠近，周圍的人群會無意中傷害到它。情急之下，他立即從人群中鑽到最前面，勸阻懟懟，「懟懟，不要過這邊來，這邊危險。」

「老婆老婆，你不要我了嗎？」懟懟聽到了薛又白阻止它靠近，瞬間就委屈了。它揮動著翅膀，落到樹枝下方，踟躕著停了下來，望著薛又白一臉難過。

「我沒有不要你。」薛又白急忙回答。他回答的聲音不大，但在周圍嘈雜的人群聲音里，懟懟距離他那麼遠，還是清晰聽到了。

它兩隻小爪爪踩在地上，抬起頭，遠遠地望著薛又白，眼睛里瞬間就帶上了喜悅。但但是懟懟眼裡的喜悅，只出現了僅僅一瞬間，很快就消失了。它再一次蔫了下來，哀怨地說：「老婆……你要走了，你不要我了！老婆，你就是不要我了！」

「我……」

薛又白剛想說話，忽然站在他身邊同行的志願者奇怪地問他：「小薛，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呢？」

薛又白急忙從懟懟身上收回視線，正向回答。

那位親眼見到綠孔雀的同行志願者，激動地說：「小薛，相機是不是在你那裡？愣著幹什麼，快點拿出來拍照啊！這可是綠孔雀啊，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也許這輩子我們只能親眼看到一次綠孔雀！」

同行志願者的提醒，打斷了薛又白的話。遠處，懟懟還站在原地，委屈巴巴，等待著薛又白的回答。

雖然懟懟依舊是光鮮亮麗，姿態華麗優雅，一點都不失美感。可是，薛又白卻能看出來，它非常難過，像是被拋棄了似的。

薛又白的心不由地跟著發疼，他抱著相機的雙手也不受控制地在發抖。

懟懟不想讓他離開，懟懟在努力挽留他。它在那邊，等著薛又白的回答。

可是，他現在是一個人類，他真的可以留在這裡，留在懟懟身邊嗎？

薛又白茫然了。

就在這時，懟懟身後的方向，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什麼在靠近，隨後另外一道更加凌厲的綠孔雀叫聲響起。

語氣兇狠嚴厲，似乎是在訓斥懟懟。

「不，我不回去！他是我老婆，我來追我老婆的！」

薛又白聽不懂另外一隻綠孔雀的鳴叫聲，卻能聽懂懟懟的回答聲。

他很快就明白過來，此刻來追懟懟的，應該是懟懟的爸爸，那隻薛又白見過的年長成年雄性綠孔雀。

綠孔雀天性謹慎，不會隨意靠近人類，懟懟追著他跑到村子邊緣，已經是極限了。懟懟爸爸擔心兒子，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再向前靠近。

周圍的人們，聽到另外一隻綠孔雀的鳴叫聲，比剛才更加興奮了。

「還有一隻綠孔雀！」

「在哪裡？在哪裡？」

「應該藏在那些樹的後面，只能聽到它的聲音，看不見它具體在哪。」

「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兩隻活的綠孔雀？！太好了！這簡直像做夢一樣！」

「綠孔雀平時很少靠近人類活動的地方，我們都小聲點，別嚇走他們了。」

薛又白的耳邊聲音嗡嗡的，他已經無暇去聽周圍人類議論的聲音了，他只想聽到懟懟的聲音。

懟懟還在和自己的爸爸對峙。它倔強地一遍遍重複：「我是來追我老婆的！我的老婆就在這裡！他說他沒有不要我！他一定不會不要我的！」

薛又白的心，瞬間就揪了起來。這裡距離人類活動地這麼近，這裡是綠孔雀不會輕易靠近的地方。可是，懟懟為了他，還是來了。即使有自己爸爸的阻撓，它也不願放棄薛又白。

薛又白想，如果，他和懟懟一樣，也是一隻綠孔雀就好了。

如果是為了懟懟的話，他願意做一輩子綠孔雀，一輩子陪在懟懟身邊。

就在薛又白這個念頭升起的一瞬間，他的眼前一花，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就發現自己是站在一根茂密的樹枝下面的，眼睛正看著懟懟的背影。

這根樹枝，就是村口遠處剛剛懟懟落腳的那根樹枝。遠處的村口烏壓壓地站滿了一堆人，是正在圍觀綠孔雀的村民和志願者們。

「懟懟？」薛又白詫異地發現，此刻，他已經變得和懟懟一樣高。

他再一次變回了綠孔雀！

「老婆！」懟懟聽到薛又白的聲音，驚喜地回頭，激動地喊著，「老婆老婆，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不走了！」

薛又白鼻子一酸，眼睛也禁不住地濕潤了。他主動上前，和懟懟親昵地蹭了蹭，聲音哽咽地回答它：「嗯，我不走了。」

即使，他永遠是一隻綠孔雀，無法再一次變回人類，他也不走了，他也不離開了。他只想呆在一個有懟懟存在的世界里。

懟懟高興地回蹭著薛又白，歡快雀躍，就連走路的姿勢都格外的活潑。在薛又白回來之後，懟懟就十分乖巧地跟在薛又白身後，從那根樹枝下面鑽回林子。很快，懟懟就消失在了村口聚集的那些人們的視線里。

「那隻漂亮的綠孔雀走了，好可惜啊！」

「我剛才以為，那隻綠孔雀要朝著我們飛過來呢，最後那隻綠孔雀還是距離我們那麼遠。」

「是啊是啊，我也以為，那隻綠孔雀願意和我們親近呢。」

「相片呢？相片拍的怎麼樣？」

「咦？剛才有人拿相機拍照了嗎？我們這裡剛才是誰負責相機拍照的？」

「不知道啊，好像沒有安排人用相機拍照……不過，我手機里倒是拍了幾張，就是距離太遠了，沒有那麼清晰……」

薛又白聽到遠處村子口他的志願者同伴們的議論，他恍然大悟，總算是安心了。和上一次一樣，他變回綠孔雀時，他的志願者同伴們會自動地忘記他的存在，像是有什麼東西，自覺地修正了所有存在的ug似的。

懟懟追回了薛又白，高興地在自己的爸爸面前活蹦亂跳了幾下，像是在證明什麼。

懟懟的爸爸看到兩隻小傢伙都平安回來了，也沒有再發出聲音，而是掉頭往前走，領著他們往回走。

走出去沒有多久，在一片寬闊的河岸灘涂上，薛又白再一次看到了懟懟一家人。

三位媽媽正帶著自己的小幼崽們在河岸上活動。四隻小幼崽正在無憂無慮地走來走去，三位媽媽卻顯得憂心忡忡，一直朝著薛又白他們出現的方向張望。

在看到懟懟爸爸帶著懟懟和薛又白回來，三位媽媽都同時鬆了一口氣，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一同無聲地說著：「歡迎回來。」

薛又白心中一驚，他沒有想到，他和懟懟一家人僅僅相處了這麼短暫的時間，它們卻已經接受他，把他當成了一家人。

這時，懟懟的四個小幼崽弟弟妹妹們，也發現了薛又白他們回來了，一哄而上，歡快地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跑了過來。

尋找食物時，懟懟在薛又白身邊，躍躍欲試好幾次，都想把自己找的食物餵給薛又白，都讓薛又白制止了。

既然他已經放棄做人類，選擇當一隻綠孔雀，他也應該開始練習作為綠孔雀的生存技能，不能一直都依靠著懟懟。他也想有一天能獨當一面，可以照顧懟懟。

懟懟跟在薛又白身後，似乎非常擔心：「老婆老婆，先填飽肚子，我們再慢慢找食物，好不好？」

薛又白轉頭，對上了懟懟的眼睛，發現懟懟竟然在真情實感地擔心他。它充滿擔憂的眼神，似乎是在無聲地說著：你少吃幾口東西，就會長得很慢，會一直是一隻小小的亞成年。」

薛又白：「……」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懟懟有多麼迫切地在盼著他長大。

他想了想，接過了懟懟剛才遞過來的一朵小蘑菇，當著懟懟的面，一口吃到了肚子里。

懟懟顯然十分高興，它歡快地撲騰了兩下翅膀，身後長長的覆羽隨著它的動作，優雅地晃動了幾下，像是畫下了一道華麗的彩虹。

薛又白再一次感嘆，懟懟真的很美，美得令人捨不得挪開視線。

他看向懟懟，笑著說：「懟懟，我會努力長大的。還有，我的名字，叫薛又白，你可以叫我……」

「又又。」懟懟斬釘截鐵。

薛又白怔愣了一下，回過神后，笑著問它：「你怎麼知道我叫又又？」

懟懟理直氣壯地回答：「你就是又又！」停頓了一下，它又補充了一句：「也是我老婆。」

薛又白有些恍惚。懟懟叫他「又又」時，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無比的熟稔無比的親昵。似乎「又又」這兩個字，曾經被懟懟念過了無數次，薛又白也曾經親耳聽過無數次。

似乎，此刻的一切都是註定的。

薛又白變成一隻綠孔雀后，適應良好。他很快就融入到了懟懟的一家人了，懟懟的四個弟弟妹妹特別喜歡圍著薛又白玩。只是，它們每一次靠近，都會被醋罈子打翻的懟懟兇巴巴地凶回去。

和懟懟同一個媽媽的弟弟醜小鴨，是四隻小綠孔雀幼崽中最活潑最淘氣的，大概也是最不怕懟懟的。它每次都頂著懟懟的怒火，故意和薛又白親近，還經常興緻沖沖地學它的哥哥一樣，朝著薛又白開屏。

只可惜，它現在還太小了，身上羽毛的顏色還沒有開始變色，還是灰褐色的，尾巴上也沒有長出長長的覆羽，即使學會了開屏的動作，樣子也不太好看。

薛又白不忍心打擊它的自尊心，只好每次都誇誇它。小傢伙被薛又白誇獎后，會非常高興，活蹦亂跳的，還會故意跑到哥哥懟懟面前顯擺，每次都會氣得懟懟在薛又白面前開一次屏，用自己的美，徹底地碾壓自己的醜小鴨弟弟。

它還不停地和薛又白強調：「老婆老婆，我的尾屏才是最漂亮的，其它孔雀的尾屏都沒有我美！」

每一次，薛又白就笑著點頭，十分贊同懟懟的觀點：「懟懟，你就是最美的。」

河岸灘涂上，每天都是一片歡笑聲一片，熱熱鬧鬧的，一群綠孔雀們，每天都幸福地生活著。

隨著時間流逝，2018年到了年末，即將結束。薛又白變成綠孔雀后，心裡一直挂念著2018年8月份的那一場關於「要水電站還是綠孔雀的」官司，也不知道時隔四個月之後，這場官司到現在是否有進展。

自從瀕危滅絕的我國本土綠孔雀走進大眾視野后，保護野生動物的志願者們也變多了。薛又白變成綠孔雀這短短的幾個月，就覺察到周圍來了三四批不同團體的志願者。

不過，這些志願者們並沒有打擾綠孔雀們的生存環境，他們更多的是來收集資料和數據，同時也對綠孔雀們生活環境的四周進行安全巡防，防止那些喪心病狂的偷獵者們來偷獵綠孔雀。

即使到了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提升了，但是，還有很多偷獵者為了錢，會暗中偷獵那些已經瀕危滅絕的野生保護動物，防不勝防。

薛又白偶爾會遠遠地觀察那些志願者，也偶爾能聽到志願者們的談話。很快，他就從志願者們閑聊中得知，那場官司，法院至今還沒有進行最後的宣判，「水電站和綠孔雀」之爭，今年年末之前，沒有任何結果。

薛又白憂心忡忡，戛灑江一級水電站建設項目雖然已經暫時停工，但是也只是停工而已。一旦重新開工開始建設，他們生存的這片河岸灘涂，將會全部被淹沒，綠孔雀的家就沒有了。

「老婆，你怎麼了？為什麼不高興呢？」懟懟發現最近薛又白總是悶悶不樂，十分擔憂。

薛又白回過神，朝著懟懟笑了笑，說：「沒事，到年末了，春天要來了。」

「嗯，春天要來了。」懟懟喃喃地重複了一遍薛又白的話，臉頰可疑的紅了，就連看向薛又白的眼神，都帶上了一抹羞澀。

薛又白：「？」

懟懟這是怎麼了？薛又白被懟懟可疑的神情，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

但是，很快，薛又白就知道，懟懟那天為什麼露出那樣的表情了——春天來臨，萬物復甦，綠孔雀們的繁衍期到了，懟懟也在蠢蠢欲動。

綠孔雀喜歡生活的地方，大多在熱帶和亞熱帶，即使到了12月份，這裡的溫度也非常適宜，不會經歷寒冷的冬天，很快季雨林就進入了春天。

二月中旬開始，周圍附近的綠孔雀們陸陸續續地開始求偶，尋找伴侶。

美麗炫目，無與倫比，卻帶著懟懟對薛又白的一顆真心，堅定不移。

薛又白被懟懟緊緊地擁在懷裡時，忍不住想：「春暖花開，該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