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黃智博是個說干就干、辦事絕不拖拖拉拉的人。兒子黃國中走後第二天凌晨,他就和老婆盧氏商量,請誰去到蕭家說親穩妥?

有幾個人選不是盧氏不喜歡,就是黃忠博不滿意,扯來扯去扯到商會會長羅常茂那裡,兩人才都說好。

可就在早上吃過油條稀飯、黃智博準備動身去找羅常茂時,又覺得自己又不是不認識蕭忠楚,幹嘛要託人說媒呢?這說得好還行,萬一說不好豈不是在羅常茂那裡沒了面子,於是覺得託人去還不如自己去,這樣還顯得自己更加鄭重、更加心誠、更加禮數周全——還有,按鄉俗,媒人的豬頭肉都省了。

於是黃智博換下上班時穿的西裝,把長袍穿上,再套上馬褂,頭戴瓜皮紅頂帽,手拿一根文明棍,徑直走向德吉祥南貨店。

此刻蕭忠楚在南貨店裡邊看商會的花名冊邊撥動著算盤珠子,一副認真的模樣連黃智博進來了都不知曉。直到黃智博輕咳一聲,蕭忠楚才抬頭看見是黃智博,趕緊起身招呼道:「哎呦,黃行長大駕光臨了,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黃智博剛坐下一會,店員萬厚謀就把茶端了上來,然後對蕭忠楚說道:「蕭叔,有事叫一聲,我出去了。」

蕭忠楚說道:「這樣,你跟你嬸子說一下,叫她中午多弄幾個菜,中午有客。」

「你中午有客,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說著,黃智博起身準備告辭。

蕭忠楚呵呵一笑:「你不是客嗎?是客的話多搞幾個菜不蠻正常。」

黃智博和蕭忠楚雖然很早認識,但交往並不多,充其量也就是個點頭之交。但黃智博卻道聽途說蕭忠楚是個很豪爽待客的人,今日相見,果然如此。這不,離吃飯的時辰還遠著呢,黃智博來談何事也不問一下,就開口留客吃飯。

蕭忠楚的熱情讓黃智博突然感到自己忘了禮數——你是來提親的怎麼空手而來了?想到這,黃智博頗為尷尬,想埋怨盧氏不幫他準備一下又不能埋怨,因為是自己臨時起意不要媒人的。

看到黃智博發愣,蕭忠楚問道:「黃行長,有事直說。」

黃忠楚覺得此次提親不妥,改下次算了,於是言不由衷道:「你剛才算盤珠子撥得嘩嘩響,是不是又發財了?老兄,我銀行的大門是朝你開的,別把大洋藏到床底下哦。」

「這兵慌馬亂的,能發什麼財,我剛才算賬,是前些日子商會開了個會,要大家捐款捐物……」說著,蕭忠楚把賬本推至黃智博前繼續說道:「你看,大伙兒捐的都在上面呢。」

黃智博禮節性的只是瞄了一眼,並沒有細看,他只關心兒子的事,商會的事跟他不相關的。但人家把賬本讓他看,總要說幾句才行,於是問道:「捐這些錢主要幹什麼?」

「有三個方面,一是為抗戰,二是救助難民,三是把北門浮橋修繕一下。」

「還差多少?」黃智博這話一出口,立即後悔起來,心想什麼話不好說,說這話幹什麼?

果然蕭忠楚打蛇隨棍上,馬上說道:「還差個三四百大洋,怎麼,黃行長想捐點?」

這下把黃智博搞得沒退路了,心想不意思一點是不好意思離開德吉祥南貨店的,於是牙一咬說道:「我捐。」

「捐多少?」

捐多少捐多少,這下黃智博又犯愁了,捐少了吧,有損銀行行長的顏面,捐多了吧,實在是捨不得。就在這時,又聽蕭忠楚問道:「對了,聽說你兒子是國民革命軍……」

一聽到兒子二字,

黃智博就醒了,心想今天不是來給兒子提親的嗎?如果捐了款,不就在蕭忠楚面前有面子了嗎?就可以藉機向他提親了嗎?再者,兒子都捨得為國家送去當兵,捐點大洋算什麼,於是頗為豪氣的把桌子一拍:「捐,捐五百大洋!」

這一下把蕭忠楚給鎮住了,因為時下一塊大洋可以在省城兩個人吃一頓西餐!

他更不知道的是,如果時空穿梭到下個世紀二十年代,他的重外孫陳萍,把五百大洋換算一下就是,一塊大洋約摺合人民幣二百五十元,那就五百大洋相當於二百五十乘以五百等於十二萬五千元人民幣。

如此輕飄飄的就捐出了五百大洋,蕭忠楚實在是非常感謝。

還是那句話,黃智博是個說干就干,不拖拖拉拉的人,幸好裕民銀行就在德吉祥南貨店斜對面,他立即兩步並一步的回到銀行把五百大洋用袋子提了過來了……

當黃智博從蕭忠楚手中接過捐款收條,立即感到腰桿直了一些了,於是咳嗽兩聲,準備鄭重其事的談兒子的事時,蕭淑珍從外面回來了。

蕭忠楚看見女兒回來,就介紹道:「這是我女兒淑珍,淑珍,問前輩好。」

淑珍低頭說聲你好,就辮子一甩進裡屋去了。

看清了淑珍的模樣,黃智博不禁感嘆兒子好眼力,就笑嘻嘻的問道:「蕭掌柜,你女兒有婆家了嗎?」

蕭忠楚以為黃智博沒話找話,也就隨口一答:「沒呢,有好人家幫我介紹一個。」

黃智博大喜過望,立即回答道:「行啊,現成的,我兒子怎麼樣?」

「你兒子?」

「對呀,我兒子,你不剛才還提到他了嗎?」

這下輪到蕭忠楚慌了,心想自己都四十多歲的人了,怎麼說話還這麼不穩重。要知道,他和袁氏,已經暗中幫女兒淑珍找了一個上門女婿,那就是店裡的小二萬厚謀。

說起這個萬厚謀,還是有來歷的,他的爺爺那輩子就是給蕭家做幫工的。蕭忠楚父親把他從吉州帶來宜鄉學做生意時,那時他有十三四,而女兒,剛滿十歲。

萬厚謀這後生平時話不多,埋著頭只會幹活;一有空閑就拿著淑珍放在家裡的舊國文課本學寫新字……尤其可貴的是,他為人忠厚,不貪不義之財,來店裡好多年了,錢櫃里的錢從來沒有丟失過。

眼見女兒一天天大了,自己也會一天天變老,於是兩口子一合計,就把淑珍的事給定下來了。

現在苦就苦在雖然沒有跟淑珍說,但為了讓萬厚謀看到前景一片光明,蕭忠楚已經跟萬厚謀挑明了。

如果沒挑明還好說,可現在……

看到蕭忠楚一下不吭聲了,黃智博問道:「怎麼了?你不樂意我們成兒女親家嗎?」

此時此刻,蕭忠楚知道要表明態度了,否則會有更難堪的事情出現。於是喝口茶,清了清嗓子說道:「老兄,不好意思,我家淑珍有婆家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剛才不說沒有嗎。」

「哎呀,我說開玩笑的……」

「這事能開玩笑,我大清早的過來是來開玩笑的。」

「什麼,你一大早過來是為了這事?」

「不為這事,難道我是為了捐款來的。」

蕭忠楚感到黃智博話中有話,就直說道:「你總不至於是為了談親事才捐款的吧?如果是這樣,我把錢退回給你。」

這話搞得黃智博太沒面子了,他說道:「你這是什麼話,我捐款,往大了說,是為了國家,往小的說,是造福桑梓,這是兩回事!你別給我扯一塊。我只問你,你為什麼不同意?」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女兒有主了。」

「你騙不了我,我可知道,你女兒跟我兒子都已經跑到文筆峰塔下約會了……」

「黃行長,事關我女兒清白,你話可不要亂說啊。」

黃智博笑了:「呵呵,想要清白啊,跟我兒子在一起就清白,否則就不清白了哦。」

蕭忠楚生氣了,說道:「再不清白也不要個當兵的。」

這下讓黃智博抓到把柄了,他氣憤道:「搞半天你是不想你女兒嫁給當兵的,原來你是怕你女兒嫁給當兵的,怕萬一當兵的打死了你女兒就做了寡婦,啊啊,你好自私啊……」

「我怎麼自私了,我不在後方為抗戰捐款出力嗎?」蕭忠楚辯解道,但他自己也明白,他這種辯解,與親赴前線、為國捐軀的士兵相比,是何等的蒼白無力。

只聽黃智博繼續說道:「你女兒嫁給我兒子難道會吃虧?我家和你家打斜對面,說實在的,我家做道好菜,送一點到這你都不會變成冷盤的!」

黃智博的語調明顯緩下來了,就連送菜都說出來了,看樣子他還真是實心實意想和蕭忠楚結親家啊。

但蕭忠楚不能,因為他做人的標準不允許他不信守承諾。-於是他不留餘地地說道:「不行啊,我女兒確實和人家結親了。」

「是誰?」

「就是剛才給你端茶的後生伢!」

黃智博有點不信:「是他?」

「是的。」

這下黃智博感到太沒面子了,心想自己堂堂一個銀行行長的兒子,竟然搞不過一個南貨店的店小二!

這時淑珍出來說道:「爸,菜做好了,叫客人一起來吃飯吧。」

蕭忠楚便招呼黃智博進去吃飯,誰知黃智博說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算了,我家求不到,不好意思吃了,我走了!」

走到門口,迎面碰到一個雙手捧著一個大缽的店小二,只聽他說道:「這是德吉祥訂的『一品鍋』,誰簽收一下?」

蕭忠楚納悶道:「我家沒有什麼喜事,我又不是什麼官,誰給我訂『一品鍋』!」

只見黃智博把文明棍一指:「是我訂的,送進去,祝他女兒訂婚大喜!」

原來黃智博跑回銀行拿錢時,就吩咐手下在宜鄉大飯店訂了一份『一品鍋』。這『一品鍋』,本來是指某人當了大官或身份顯赫,自己覺得身份低微,想請來又不便,不請又失禮,於是用一隻大缽,裡面盛雞、鴨、蹄肘子擺品字形,用海參、魚翅、魚丸等食材填滿空隙,成一整缽,叫『一品鍋』。

黃智博為了兒子的事,如此紆尊降貴,真是難得!只是他沒有想到,一件肯定旗開得勝的事,就這樣黃了,要不然,他真不會捐款也不會訂什麼『一品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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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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