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本來,按宜鄉婚嫁風俗,娶個媳婦要在經過提婚、定婚這個程序后,才能結婚。至於結婚中在門首貼迎親對聯,在門上方掛谷篩子和剪刀、尺、鏡子來退煞氣,還有吹著嗩吶前面引路、一乘四人抬的花轎、儀仗挑著一桌豐盛不帶湯的「離娘菜」等等繁文縟節一套搞下來的話,會磨死人的。

黃智博是個新派人物,初心是不想按當地的風俗來操辦兒子的婚事,但又怕委屈了淑珍,搞得在蕭忠楚前沒有面子。於是在辦喜事的前兩天,黃智博還是按著當地風俗,帶著禮金、面、餅和兩桌魚、肉等食材到蕭家送了下茶禮。

蠻以為蕭忠楚會說上幾句場面上的客套話,誰知他說出來的話讓黃智博說好好像不妥,說不好好像也不妥。

蕭忠楚是這樣說的:「你搞如此厚的大禮,是不是要我回敬五子啊?」

所謂五子,是針對男方的下茶禮女方回敬的棗子、生花生、柏子、雞子、生豆子,意思是早生貴子。

面對蕭忠楚劈頭蓋臉的說這種話,黃智博一下還真不好怎麼回答,他揣度一下自己應該沒做錯什麼,於是說道:「蕭會長,黃某如果什麼地方有失禮的地方,請指正。」

「你那裡做出了失禮的地方,反而覺得你禮數太周到了,你看看,一個喝過洋墨水的人,還知道送下茶禮,事先也不先跟我說一聲,不然的話,我如果沒有回敬五子,豈不是我失了禮。」

黃智博心想我知道送禮是我的本分,你不知道送那是你的欠缺,怎麼到你蕭忠楚嘴裡,我的本分反而跟有錯一樣?

看到黃智博一臉懵逼的站在面前,蕭忠楚失聲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萬伢哩,給黃行長倒茶。」

看到萬厚謀不帶一絲笑容出來倒茶,蕭忠楚念客人在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后對已落座的黃智博說道:「現在前方吃緊,民生維艱,我想兒女的婚事不要過於操辦為好。」

黃智博這下才明白了剛才蕭忠楚莫名其妙的說話,便一拍大腿笑道:「瞧你,都這個歲數了,還開這種玩笑。蕭會長啊,說實在的,我從心裡是不願這樣操辦的,我好怕到時候一些後生,說什麼新婚三天冇大小,來拔我的鬍子,畫我的眼圈……就憑這,我都不想辦。但我還要這樣做,還不是想著為你長臉。要不這樣,我把婚禮費用算作大洋給你,行不?」

「行,你如果給錢我,我立即捐給縣賑災委員會去,藍縣長老婆劉曉紅正動員我們這些大戶多捐款捐物呢。」

黃智博苦笑道:「我都兒子女婿捐出去了,還要捐嗎?」

「什麼,還有女婿?」

「是啊,這次兒子結婚,順便把女兒也嫁了,一進一出的,好像沒虧本。只是有件事好像該你出手幫忙了?」

「什麼事?你說。」

「我女婿的父母和他的哥哥給日本炸死了,他是一個沒有家的崽伢哩了……」

「這我知道,你直接說什麼事吧。」

「看不出蕭會長還是個直性子,好,我就說了。你看這個崽伢哩家都沒有,怎麼能娶我的女兒,我怎不能在我家裡把女兒從這個房間轉那個房間的嫁了吧。於是我想出一個需要你幫忙的辦法,那就是在你這給準備一個新房,到時那崽伢哩娶我女兒時,就從你這裡出發把我女兒接走,等以後他們回部隊后,我女兒就回來住,不給你麻煩。你看行嗎?」

良久,蕭忠楚既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只是兩隻眼睛直勾勾看著剛才黃智博送的下茶禮。

黃智博等了半天見蕭忠楚沒回應,心中有點急,便說道:「你老人家回個話啊,行就行,不行我就另想辦法。」

蕭忠楚於是回話了,他說道:「你這事不是問題,好辦!我只是在想,你剛才送的這下茶禮,我得親自、得馬上送到你府上去,不然的話我會失禮的。」

黃智博噗嗤一笑:「照你這樣說,我還得給我女兒準備花生棗子還你的禮了……」

「呵呵」、「哈哈」,他倆都笑起來了。

就在蕭忠楚和黃智博為兒女商談籌辦婚事的時候,黃國中帶著蕭淑珍和王繼惠來到了文筆峰塔。

他們三人是騎著一輛自行車出來的,淑珍坐在自行車前邊的橫杆上,繼惠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隨著自行車清脆的鈴聲,這三個俊男靚女著實讓街上的行人目瞪口呆了一把。也是,身處四十年代的宜鄉小城,這樣拉風的場面是很少見的。

繼惠本來真不想出來做「電燈泡」的,但她拗不過淑珍的胡攪蠻纏,想想沒有她還真沒有人給國中和淑珍照合影,再說,人家國中還是哥哥的長官,不去,是講不過去的。

只是坐在後面的繼惠,當自行車行駛到城外的土路時,一陣顛簸,把她差點跌了下來,使得她不由自主伸出雙手摟住了國中的腰。國中沒有什麼反應,倒是繼惠像觸電一般,伸出去的雙手又縮了回來。這時的繼惠說不出的傷感,她想象坐在前面的淑珍是多麼的幸福,此刻的她一定仰著臉看著國中,嗅著國中嘴裡的呼吸,或者……或者把頭靠在國中的胸前,聽他砰砰而有力的心跳。

假如現在騎車的是厚謀該多好啊。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都是玩得這麼好的姐妹,為什麼淑珍和倩倩,就能夠要什麼有什麼,而自己卻要什麼沒什麼,還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是的,淑珍父母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但事實上還是淑珍的親爹親媽,因此在繼惠和淑珍父母之間,還是有一層看不見、摸不著,但實實在在存在著的隔閡。這個隔閡可能會永遠存在,因此要離開它,而離開它唯一的途徑,就是結婚嫁出去。

於是她相中了萬厚謀,只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相中的是一個美麗的錯誤。

父母在世時,她就對在淑珍家的打工的萬厚謀有了朦朦朧朧的情愫,她知道淑珍只喜歡倩倩的哥哥,自然沒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尷尬,於是每次去淑珍家玩時,都少不了用秋波暗送幾次,可惜的是萬厚謀是個榆木腦袋,竟然沒有一點兒反應。不過這樣也好,這說明萬厚謀是個不解風情卻又忠厚老實、值得依靠的人。

後來因為家庭突遭劫難,她陰差陽錯的住進了淑珍的家,這樣既可以和淑珍朝夕相處,當然也可以和萬厚謀朝夕共處,只不過不進一間房、不睡一張床而已。

自從住進淑珍家后,繼惠蠻以為會通過她的柔情讓萬厚謀傾心於她,從而使她儘快從失去父母和兄長的悲痛之中走了出來,誰知,萬厚謀的態度卻給了她個雪上加霜——他不愛她!

不愛就不愛吧,問題是自從跟他說過她那可以說是憧憬的想法后,他竟然對她從彬彬有禮變得不搭不理了。後來她知道她說錯話了,但她知道她說錯了的話在別的人身上是對的,可在他身上不對。

繼惠哪裡知道,萬厚謀對蕭家的感情並不僅僅針對淑珍,她還以為就是僱主和僱工普普通通的關係。因此,當她跟萬厚謀表達我嫁給你,我們遠走高飛自己開個店時,萬厚謀立即做出的反應讓她至今都後悔,他說:「原來淑珍認識了一個你這樣的姐妹。」

從此,萬厚謀就很少主動和繼惠說話了。

就在繼惠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們來到了文筆峰塔下。這座塔建於明朝,據說是為了彰顯文風而建。

時至三月,田野里開滿金燦燦的油菜花,風一吹,那撲鼻的芬芳讓人心曠神怡。

國中先要身著旗袍的淑珍站在文筆峰塔下、油菜地旁邊照了好幾張像,照著照著,他就不老實了,他說道:「我教繼惠怎麼按快門,讓她給我倆照合影,好嗎?」

於是在國中指點幾下后,繼惠也就像模像樣拿起相機照起來了。

只是繼惠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哥哥的長官在和淑珍照了幾張合影后,忽然把淑珍緊緊摟住,沖著繼惠喊道:「快照一張我親淑珍的!」

看著國中抱著淑珍那辣眼的情景,繼惠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羞,半天沒有把快門按下。

而淑珍,沒有想到國中會在她女友面前來這一手,最初的反應就是再來一個耳光!幸好這時她想到了摟著要吻她的是即將上前線、馬上就要成為她夫君的夫君,於是心一軟,閉上眼睛做個陶醉狀,讓繼惠拍下激動人心的一刻。她哪裡知道,繼惠因為緊張或者害羞,沒有按下快門反而說好了。

淑珍事後說道:「這照片照好了也不敢拿到照相館沖洗……」

「為什麼?」國中問道。

「你傻啊,萬一照相師傅把我們那種照片掛在櫥窗里給別人看,你好意思嗎?」

國中笑道:「我巴不得,這樣的話,全宜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看到國中和淑珍甜蜜的樣子,繼惠頓時醋波翻滾,她想剋制這種不應該有的情緒,但活生生的人就在她眼前秀恩愛,便由不得她不風言風語的說話了,她說道:「行了行了,你們縱有千種風情,還是回家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淑珍笑道:「你想看我哭嗎?行,我回家跟媽練習一下哭嫁,到時候表演給你看。」

但國中笑不起來,因為他知道剛才繼惠念的詞是柳永寫的,頭一句就是寒蟬凄切,而在淑珍旗袍上的暗紋,上次看到的像是蝴蝶,可這回仔細一看,分明是蟬啊。

在回去的路上,國中心裡默念著「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他實在不明白,這個繼惠為什麼要在他和淑珍高興的時候念這首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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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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