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要不是為了抗戰，蕭忠楚是斷然不會離開他這生於斯長於斯的青磚瓦房店鋪，這店鋪，是他發家致富的不二之選，是他的風水寶地。可現在，這店鋪一搬就搬到了河對岸一個叫高士坊的地方。高士坊，顧名思義就是高士喜歡來的地方，而高士喜歡來的地方，定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那種景色秀麗、環境幽靜的地方，而這種地方，尋仙問道可以，做生意是不行的。

在清朝道光三年，這附近還有個魁星閣，可惜後來太平軍一來給毀了。蕭忠楚的新家，就建立在魁星閣的舊址上。

當新家一切建好、一切搬好后，當蕭忠楚把「為善最樂」的匾額掛在大堂、「德吉祥」的招牌掛在門楣上后，鞭炮一響，宜鄉商會的同仁和以前的左鄰右舍便陸續前來賀喜了。

自戰時開始，宜鄉城裡爆炸聲似乎都比鞭炮聲多，這回蕭忠楚要借南貨店新址開張的機會，多放鞭炮，讓萬載產鞭炮里的硫磺味驅驅近年的邪氣！讓鞭炮聲響徹雲霄，響到能讓對岸縣政府里的藍縣長聽到從而讓他知道，我蕭忠楚為了抗戰，說話算話，搬家了！

這商會來賀喜的大都帶著善意來的，但也有帶著看笑話心態來的——這偏僻的位置能做生意？至於來的左鄰右舍肯定都是心懷感激，因為有了蕭忠楚的犧牲，才換來了他們的安寧——最起碼是心靈上的安寧。

不過，還來了兩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一個是裕民銀行的黃智博行長，他在道喜之餘還告訴了一個喜訊，說你難道也得到好消息了？鞭炮放這麼響，是在祝賀我們國軍在萬家嶺打了個大勝仗？

蕭忠楚還真不知道國軍在萬家嶺打了勝仗的事情，聞之趕緊叫萬厚謀伢哩再多打了幾副鞭炮。

另一個來的就是彭敬寶，他說了幾句賀喜之類的話后，剩下的時間就是把注意力放在給客人端茶倒水的淑珍和繼惠身上。

也許萬家嶺會戰狠狠打擊了日軍的氣焰，也就從那天起，日軍三菱產的G3M轟炸機來宜鄉很少了，偶然來一次，也不過在宜水河裡丟了幾顆炸彈炸了幾條魚就跑了。

對此，蕭忠楚很是遺憾，他遺憾的是國軍為何不早點打贏那個萬什麼嶺戰鬥，如果早點打贏，也就不至於把家拆了……興許那古城牆也不用拆了。由此他就有點煩那個叫彭敬寶的浙江佬，煩他為什麼跟他出那個拆房子的餿主意。

其是更煩浙江佬的是萬厚謀，因為彭敬寶找了個住處就離德吉祥南貨店不遠，那個地方叫下水關，是木匠、篾匠、鐵匠等手藝人扎堆的地方。在那裡，有個姓彭的浙江佬開了家木匠鋪，彭敬寶就以五百年前是一家、老鄉見老鄉的由頭，做了彭姓木匠鋪里的學徒。只是這樣一來，德吉祥南貨店就經常出現他的影子了，而這影子的出現，偏巧大都是蕭忠楚和萬厚謀不在店裡的時辰。

這天蕭忠楚帶著萬厚謀去見商會裡一個前輩，他倆剛走不久，彭敬寶就出現了，他瞅著店裡沒人，就對繼惠略帶輕佻地說道：「妹子長這麼俊還站櫃檯，可惜了，要是我，早就找個好婆家了。」

這話要是淑珍聽了肯定會發作，但性格比較溫存的繼惠卻忍著，再說人家彭敬寶正付著錢買花生，笑臉迎客的道理繼惠自然還是懂的。

只是彭敬寶說這話時，偏巧後面來了個人，這人偏巧聽到了彭敬寶說的話，只聽這人說道：「買完東西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說這種話是不是太不知禮數了？」

彭敬寶回頭一看，

見來人不認識，心想自己也是見過世面見過藍縣長的人，就夾雜著諸暨話頂撞道：「你個大頭八角豬，我說話關你什麼事。」

來人正想把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人說教一番，卻見身著寬袖及腰上衣，下穿長裙，搭配皮草圍巾的淑珍哼著《桃花江》一扭一扭的像個摩登女郎從裡屋走出來，兩人一照面，來人愣了一下，而淑珍卻哇的一聲，捂著嘴跑進去了。

而此時，彭敬寶提著一袋花生，自認為見好就收地溜了。

來人搖了搖頭，對正在抹櫃檯的繼惠問道：「我是裕民銀行的黃智博，請問你們老闆在不在？」

繼惠放下手中的抹布，輕聲細語回答道：「老闆出去一會，馬上就回來，您先坐，我去倒茶。」

看著倒著茶的繼惠，黃智博心想他兒子真是個蠢崽，怎麼看中的是剛才那瘋瘋癲癲的淑珍而不是眼前文文靜靜的繼惠？唉，國中國中，按河南人來說，你真是看人不中啊。好在這個黃智博和蕭忠楚一樣，也是個開明人，在尊重兒子的前提下，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算起來，這是他第三次主動來見蕭忠楚，上次是為「德吉祥」開業賀喜來的，說是來賀喜，說穿了是來套近乎的，而這次來，是要談點正事了，要放下身段談正事了。

就在黃智博思忖著見到蕭忠楚，如何開口談正事時，身處裡屋的淑珍，心卻一直砰砰跳！她真後悔，心想為什麼今天要穿個時髦裝出去要讓繼惠點評一下，以致讓國中爸爸看到她瘋瘋癲癲的模樣。早知今天他會來，穿上那件一年前做的旗袍在他面前做一回淑女多好，這可是以前計劃好了的啊。想到這些，淑珍不禁莫名其妙怨起倩倩來，怨倩倩為什麼不事先告訴她爸爸會來。

這時外面傳來爸爸的笑聲——他回來了。

蕭忠楚見黃智博又一次不請自來，心裡一下就明白了幾分，他看了一樣厚謀和繼惠，說大人談話，你倆先進去一下。

賓主剛一坐定，蕭忠楚先問道：「黃行長，還是為你兒子的事情來的？」

「是的是的。」

「我原來不是跟你說過，我女兒已經訂了親事了，你怎麼還……」

「哎呦，我的蕭大商會長，到今天了，你就不要給我擺迷魂陣了，我兒子在信中跟我說，說你女兒說的，你都同意了他們的事。」

蕭忠楚只是默許還沒過說同意，想到家裡出了個「姦細」還謊報「軍情」，蕭忠楚真是苦笑不得。他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去問一下我家的萬伢哩，看他怎麼說，好嗎？」

「這種事你定了就行，還要徵求細伢哩的意見？」黃智博瞪著眼睛問道。

「難道你不聽你兒子的？」蕭忠楚說完，就進裡屋去了。

在廚房找到劈柴火的萬厚謀，蕭忠楚把他拉到後門說道：「在前面坐著的你知道是誰嗎？」

「是黃國中的爸爸，是來給黃國中和淑珍說親的。」萬厚謀低頭道。

「你怎麼知道？」

「淑珍都告訴我了，她只會嫁給黃國中。」

「你是什麼意見？你如果喜歡淑珍，我再去和她談談？」蕭忠楚說出這種話，他自己都知道安慰的意思多餘實際的作用了解，只是他不忍心看到萬厚謀那失落的樣子，畢竟帶了那麼多年，帶出感情來了。

只是萬厚謀還是低頭道：「不用了，她都說只嫁國中了。」

「我是問你什麼意見？」

「淑珍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話已至此，蕭忠楚無話可說，但出於補償心理，蕭忠楚又問道：「我看繼惠喜歡和你在一起，如果你同意的話，讓她嫁給你，行嗎？」

這會萬厚謀抬起頭說道：「叔，別為我的事操心了，您去忙吧，我劈柴火去。」

蕭忠楚心情頗有些沉重地走回櫃檯那裡，對正在等候著的黃國中說道：「俗話說得好啊，女大不由娘，這新生活來了，講究的就是自由、就是不要聽娘老子爺老的了。」

「哎呀，不要那麼悲觀嘛，你女兒如果嫁到我家，我是不會讓她吃虧的。這是你家現在搬到這裡了，如果是以前的話，還不跟沒嫁一樣，在我家端著飯碗，可以端著飯碗去你家夾菜呢。對了，還有，我知道你就只有一個女兒，你怕以後膝下無歡，這樣吧，他們生了頭一個跟我黃家姓，生二個跟你蕭家姓，你看，好不好？」

黃智博的話著實讓蕭忠楚的眼神亮了一下，但旋即又暗了下來，他說道：「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你這樣做會讓你黃家祠堂的人笑話的，算了，我沒有這麼自私。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們黃家，準備什麼時候娶我家女兒，我得準備嫁妝了。」

黃智博回答道：「是這樣的，國軍打完了萬家嶺戰鬥，現在大部隊都集中在上高一帶集訓。我兒子寫信來說，如果能請到假，就回宜鄉探親。我就想趁這個機會把他們的婚事給辦了。」

一聽到國軍兩字，蕭忠楚心中一緊，一下就清醒過來：國軍——打仗——流血——犧牲。以前他是知道黃國中是軍人的，但那時覺得跟他沒什麼關係，可現在要成他女婿了，感覺頓時就不一樣。於是問道：「你兒子還在當兵？」

「是啊，沒打完鬼子當然還在當兵。哦，我明白了，你是擔心那個吧？放下，你跟你女兒說，我兒子都當軍官了，那種事情碰不到他的。」

「說的也是，有時我還真要向你學習，為了抗戰，你送了兒子上戰場，還送未來的女婿上戰場，不像我，拆棟房子還在耿耿於懷……」

蕭忠楚後面的話黃智博沒有聽下去了，他只聽到女婿上戰場為止，趕緊插話問道：「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你說誰送女婿上戰場？」

「你呀，你家倩倩和王繼良啊，怎麼？你不知道？我還尋思是不是他倆的婚禮和我們孩子一起辦呢。」

這下黃智博臉都白了，起身立馬告辭，去找他女兒倩倩問個究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