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父親的心思
沙樂天連連搖頭：「不用，我工資夠花的，又不是天天吃大餐。」
「就你那點工資，每個月能有兩千塊錢嗎？」
「不到兩千。不過我還有獎金和費用呢，加吧在一起也不少掙。」
「你覺得夠就行。」父親不以為然的笑笑，隨即搖頭嘆道：「你這孩子，當初讓你去深圳你不去，非得留在湖山這小地方工作。在銀行上班有啥奔頭？再說你要是去個大銀行也行，偏偏還選了個城商行。唉，真是…不知道怎麼說你。」
「爸，你怎麼又開始啰嗦了？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南方那潮乎乎的氣候我呆不慣，在這兒挺舒坦的，何況以前那些朋友也都在。」沙樂天聽父親提到工作的話題，便順口說起了自己目前面臨的抉擇：「我們支行領導想帶我跳槽去春江銀行，我還沒想好。你覺得怎麼樣？」
「春江銀行？也算不上什麼大銀行吧，不過總比城商行要好一些。」父親掐滅煙頭，伸手拿起一隻蝦：「去什麼部門？」
「分行個人金融部。」
「聽起來不錯，待在底層支行什麼時候能熬出頭？去分行部門工作肯定是好事。」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沙樂天掰開一條螃蟹腿，語氣稍有些猶豫。
「怎麼？你是不是還有顧慮？」
「沒什麼顧慮。只是…這邊工作環境比較熟悉了，領導和同事也一直對我不錯，猛的離開還有點不捨得。」
「為了自己的前程嘛，沒必要考慮那些小事。」父親低垂眼皮，麻利的一隻接一隻剝著大蝦：「總守著一個地方怎麼能進步呢？甭琢磨那些有的沒的，遇上好機會就把握住，你這是離職，又不是離婚。」
沙樂天一呆，父母離婚十幾年了，父親從未主動在自己面前提及「離婚」這兩個字，今天不經意間脫口而出，著實讓他感到有些蹊蹺。
父親也愣了愣，略微慌亂的快速眨了幾下眼，然後將剛剛剝開的一整隻大蝦放回碟子里，轉頭看著窗外長長嘆了口氣。
「爸，你咋了？」
「沒咋。」
「沒咋？怎麼不吃了？」
「真沒咋的，就是…不太餓。」
「不餓？是不合胃口吧？」沙樂天看看滿桌子剛蒸好的海鮮：「給你點幾個炒菜？」
「不用。我想……」父親沉吟良久，用力撐了撐眼皮：「我想吃你媽做的菜了。」
「啊？我媽？」沙樂天又是一呆，腦子還沒轉過彎來，父親又搖著頭悠悠嘆息道：「是啊，你媽就喜歡用蘿蔔豆腐燉五花肉，那大肉片子，肥的多、瘦的少，咸滋滋的，一口下去滋啦啦冒油，賊香。」
「哦，嘿。我記得你以前不是特嫌棄她的廚藝嗎？」沙樂天斜翹著嘴唇笑笑：「我媽現在基本不下廚房，已經好久沒燉過五花肉了。」
「怎麼？」父親微微有些緊張：「自從你畢業之後我就沒再跟她聯繫過，她現在…還好嗎？」
「挺好，周伯伯每天給她做飯洗衣服，我媽現在過得可滋潤了。」沙樂天意味深長的瞅瞅父親：「我感覺她比以前要更幸福一些。」
「哦，那個周…嗯。」父親發了會兒怔，低頭苦笑道：「她幸福就好了，這樣我…心裡也舒坦些。」
對於父母當初突然的婚姻變故，沙樂天始終在心裡將其歸咎於父親。如今十幾年過去，他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狀態，也逐漸領悟了人世間的種種情非得已。眼看年過半百的父親在自己面前稍現悔意，
做兒子的終究於心不忍，於是拉回話題打岔道：「不就是蘿蔔豆腐燉五花肉嘛，又不是什麼大菜，你不會做？」
「會，但是…我自己做的總感覺欠點火候，還是不一樣。」
「跟你在一起的那個趙阿姨呢？你不是說她特別會做飯嗎？讓她學著做給你吃唄。」
「她一個南方人，領悟不到北方家常菜的精髓，根本做不出你媽那個味兒。」父親聲音低沉，神情有些凄然：「再說她現在…主要精力都放在事業上，沒空像以前那樣圍在身邊伺候我過日子。」
「唔。」沙樂天心中略感慘淡，強打笑容說道：「咱們湖山的小館子和大排檔里肯定能做出你想要的那種味道，明天我找個地方帶你去嘗嘗吧。」
「不用了，不一樣，肯定不一樣。」父親喃喃搖頭：「就算是你媽親自下廚，肯定也做不出我印象中的那個味道了。」
父子倆黯然相對。沉默片刻，父親豁然一笑，拿起剛才剝好的蝦塞進嘴裡：「光顧聊天了，快，繼續吃。你爹我平時頓頓生猛海鮮，都快吃膩了，反倒有點惦記以前的苦日子，嗐，純粹是瞎矯情——對了，你個人問題解決的如何？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你著什麼急呀，我才二十六呢。」沙樂天伸手抓過幾隻扇貝：「咱家以前院里那個王奶奶對這事兒特別熱心，三天兩頭給我介紹對象。」
「有合適的嗎？」
「沒有。」
父親笑了笑，沒吭聲。沙樂天繼續說道：「說起來也蹊蹺，王奶奶對我特別好，不光惦記著給我找對象，每個月還把自己的退休金存過來給我沖業績，簡直是把我當親孫子了。爸，你以前在單位跟她關係很好嗎？」
「我們以前在一個辦公室。當初關係普普通通，就是同事加鄰居唄。不過呢，她是個直腸子的熱心人。」父親不緊不慢的笑笑：「我去深圳的時候她兒子剛參加工作不久，曾經找我幫過幾次忙。後來他自己張羅著做生意，我又想辦法幫他上上下下疏通過一些關係，就連他現在的老婆也是我介紹的。所以啊，你王奶奶一直很感激我，八成是打算在你身上表示回報。」
「哦~怪不得。」沙樂天恍然大悟：「歸根結底，我還是沾了你的光。」
「這點小事兒算什麼沾光？況且我是你老子，兒子沾老子的光不是天經地義嗎？」父親滿臉不以為然：「說到沾光呢——我剛剛在湖山買了套房子，等交房裝修好后你就搬進去住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