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起睡覺嗎~
拂則山下來楓鎮,作為一座歷盡滄桑的百年古鎮,每隔十來年的短暫光景,便會因著內外局勢的動蕩不平,而爆發一場或大或小的激烈紛爭。
大多數的小鎮平民為求自保,開始追求極端,修鍊一眾逆於常規的強勁術法。然而各人之間體質不同,有人天生孱弱,無法承載術法帶來的巨大反作用,只能調用內息法刻畫符咒,強行將之打入體內,以此達到融會貫通的目的。
但此法實屬鋌而走險,反害得一批無辜之人,慘遭符咒反噬,失去意識理智,自此墮入妖魔一道,再無返還餘地。
於是——生者為妖,死者為祟。在來楓鎮多年外亂造成的不太平中,又多出一項無可避免的內亂因素。
——直到後來,人與凶祟之間的戰爭徹底爆發,矛盾自始至終無以得到調解。眾人每日盼星星盼月亮,燒高香拜菩薩,終於盼得游清神君從天而降,親自施展術法滅除一眾鬼祟妖物,給這一向紛爭四起的來楓鎮,帶來近數十餘年的短暫太平。
其中,與游清神君來往最為密切的璧御府成家,也因此機會成為眾人眼中除魔斬妖的英雄世家。
當年成道逢這廝風光一時,還特地給拂則山上供奉游清神君的祠堂大肆修整一番,神像貼金,廊柱雕花,就連祠堂外邊一方芝麻大小的池塘也不肯放過,硬往周圍一圈換上密密麻麻的嶄新石磚。
「說起來啊……我也有大半年沒去光顧那間神祠了。」
成道逢輕咳一聲,對著眼前低眉順目的年輕徒弟,突然有些感慨,「人都是會慢慢變老的,前段時間這一病下來,身體愈發變得大不如前,連上山都變得有些困難……倒難為你天天在旁侍候了。」
印斟拱手道:「弟子由您一手帶大,要說這些,本就是弟子應當做的。」
成道逢笑了笑,終是無奈嘆道:「這些個孩子裡頭,數你最明事理,康問那小子最愛調皮……而覓伶那丫頭,最不讓人省心。」
印斟道:「師妹年紀還小,難免活潑任性。」
成道逢擺了擺手,似有些疲乏道:「……罷了罷了,先不談這些閑話。」
「是。」
「祠堂既是已經清掃乾淨,擇日天晴,你再去鎮上採購一些雜物——香火和供品不能再斷,神像上的貼金,也需換成新的。」成道逢道,「否則神君怪罪下來,倒平白毀了成家與他將近百年的交情。」
印斟點頭稱是。原本這樣的對話也持續不了多久,但他如今神色有異,跪在門后,似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字半句。
成道逢忍不住先行開口,主動向他問道:「你怎麼了?」
印斟頓了一頓,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師父您說……游清神君,有沒有可能變成活人?」
老頭子驟然聽聞此處,愣是駭得眼珠一瞪,火急火燎從椅上一咕嚕坐起:「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印斟唯恐將他嚇著,忙是否認道,「問問而已,師父不必較真。」
成道逢一改方才態度,赫然而怒道:「小兔崽子,這種事情豈能張口就來的?」
印斟一連退後數步:「師父累了,還是早些歇下吧。」
吱呀一聲,破舊的屋門拉開一道細縫,成道逢一雙眼睛睜至滾圓,連連高聲喝道:「你……你小子給我過來,把話說清楚……不準走,不準走!」
「……喂,印斟!」
又是一聲清脆低響,木門被人輕輕合上,所有雜音隨之一併消散,四面后牆所圍繞而成的窄小屋內,便只剩得氣勢洶洶的成道逢一人。
——要說起這老爺子,其實一直就是這樣。
成道逢將游清神君看得很重,任誰也不能說他一句不是。只可惜前段日子大病一場,去往很遠的外城療養身體,供奉游清的祠堂也因此蒙遍灰塵,幾乎無人主動前去參拜。
老爺子回來以後,一人對著拂則山難過了很久。但病後的身體尤為虛弱,他上不了山,拿不動劍,再無法像幾十年前那樣,昂首挺胸,與神君並肩作戰,齊斬妖魔。
所以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費盡心思,將神祠上下打理至煥然一新。
而神祠周圍一些別的什麼東西……莫說天生凶煞的鬼靈精怪,就算是很普通的小貓小狗,只要讓成老爺子一眼見了,都得當場暴跳如雷。
夜裡的小鎮沒有燈火,因而室內室外大多會歸於一片平靜的黑暗。印斟平躺在房間木製的小床板上,一人對著頭頂的房梁發獃。
他想到白天時候,遇到那個自稱神君的瘋子。
如果那瘋子是只妖的話……很少有用符紙都趕不跑的頑固妖祟,何況他腳下踩的那片土地,是游清神君的專屬祠堂。
如果是人的話,那就更加不可理喻。來楓鎮對於外來人口的出入管制極嚴,要說普通人能從鎮口一路扒拉著跑進深山老林里,那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印斟這樣想著,微一側目,就剛好望見桌前一沓新畫好的符紙。
——他打算明天不下雨的話,再回山裡一趟,將那倒掛在神像背後的妖物趕走。
如果符紙實在沒有用處……就扔幾個剩饅頭給他,只要事先填飽肚子,別的應該都還好說。
不過……妖物是會吃饅頭的嗎?
印斟睜開眼睛,下意識里想要翻一翻身。然而不知為何,身上很沉,像是無端壓著一塊巨石,從腰到腿都在無形傳來鈍厚的重量。
印斟忍無可忍,抬手將被褥一掀——夜時黯淡熹微的月光映照下,剛好點亮身上一張布滿稠密髮絲,慘白無血色的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