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宇宙死亡之前
「我的精神有很嚴重的問題。」
混亂的思緒終於在安寧舒適的環境下得到了充足的思考空間。
搖曳的光斑在晨間舞動,沙沙的竹音從大腦褶皺上輕輕劃過,極盡溫柔,極其酥麻。
「沒有問題,怎麼樣都沒有問題的,我經歷的一切都合乎情理,找不出可以指摘的地方,可我認為這是最大的問題,清晰的地方太清晰了,模糊的地方又太模糊了。」
不再去糾結具體的記憶和邏輯,陳墨嘗試著平靜地感受面對記憶時升起的強烈情緒。
很快,他找到了答案。
「情緒,當時的情緒再強烈,可也只是回憶,應該淡忘了吧,我可不記得我有這麼多愁善感,事實上,我認為這些記憶並不應該牽動我的情緒,起碼……」
他深深吸了口氣,晨間濕潤的清新空氣中帶著竹香,香味淡雅而雋永。
「該淡忘了吧。」
嘗試著調動關於顧清裳的記憶,呼吸下意識急促了些許。
「她很優秀……她總是能帶給我震撼,我們之間有著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我擅長挖掘幻想,她擅長……」
延伸的思緒戛然而止,思考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思考時產生的感覺。
「我的身體告訴我這時候需要感嘆,需要欽佩,需要……一定程度的……」
輕輕搖了搖頭,陳墨放棄了繼續嘗試的舉動。
目前不需要想的那麼通透,只要確認問題所在就好。
時間總不會真的很充裕。
「顧清裳……作為超凡世界救世主層次的大人物,對一個失去了利用價值的人,做什麼都說得過去,我沒必要繼續糾結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嘴角緩緩勾起,晨光照耀下,顯得十分燦爛。
但他依舊沒有轉身的意思,轉而將思考的方向放在了眼前的境況上。
很顯然,他在蘇醒的時候又一次觸發了「不可提及詭霧」的「設定」,於是再次墜入夢魘。
夢魘是恐懼的具現,之前的遭遇也說明了問題。
儘管,所謂的恐懼好像對自己作用不大,貌似沒有身後這人的出現的話,自己已經達成了「劇本」中關於打破恐懼,掙脫夢魘的條件。
「因為看到我即將擺脫夢魘,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第二層夢魘?」
「那麼,他是誰呢,有沒有可能就是恐懼的實體,可我有這麼大的面子嗎?還是說,依舊是因為顧清裳。」
隨著思緒流轉,平靜的眼瞳緩緩轉動,入眼是青黑色原生石板鋪就出的曲徑通幽,綠得沁人心脾的竹海依舊是唯一的主題,直到脖頸轉動到極限時,一座通透到極點的涼亭躍入眸中。
標誌性的斗拱威嚴肅穆,透著歷史的厚重感,飛檐傲然,脊獸猙獰。
陳墨見過不少類似的建築,但作為涼亭,它顯然過於浮誇了。
而令人讚歎的是,搭建起這座浮誇亭殿的,不是任何一種名貴木材,而是無以計數的超白玻璃!
通透,純凈,壯觀!
形成圓柱的也是玻璃,是以一條條平直玻璃拼接而成的多邊形圓柱,圓滑和硬直形成都視覺衝擊強烈到令陳墨雙目放光。
罕見的藝術品。
相比之下,裡面站著的人就顯得平庸了太多。
其實在陳墨看來,不管這人是穿著老土墊肩西裝的分頭中年,還是身著晚禮服的絕世美女,在這樣通透的奇觀中都是多餘的。
但這並不影響陳墨禮貌待人。
克制而不失親切的笑容看不出半點表演成分,看清對方的剎那便微微加快腳步——既表現出熱情,又不顯慌張地走進空蕩華麗的亭殿。
「抱歉,久等了。」
停在一個既不疏遠又不唐突的安全距離,陳墨伸出手。
蘇笑也在微笑,普通的相貌配上這樣的笑容,很是能讓人升起好感。
銀邊眼鏡後面的眼眸倒映著晨光,映出了陳墨的笑臉。
有趣的是,從某些方面去看的話,二人的神色有些相似。
體面。
二人的舉止都十分得體。
有力的手掌緊緊握在一起,同時發力,上下搖動。
在很多時候,從握手就能感覺出對方的態度。
雖然在更多時候,都被虛偽掩蓋,可偽裝的姿態,也是少數可以在瞬間感應到他人心理信息的途徑。
「不錯的開始,」陳墨這般想著,蘇牧已經開口。
「沒關係,我說過我們的時間很充裕。」
「那就好,難得有時間充裕的機會啊,」陳墨鬆開手,語氣感慨。
蘇笑還沒來得及接話,眺望玻璃亭殿之後的陳默望著同樣由無以計數的超白玻璃組成的世界挑了挑眉,「」搶先說道。
「我叫陳墨,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您?」
又一次,在蘇笑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之前,陳墨挪回視線,笑容燦爛了些。
「我的自我介紹好像有點多餘,你應該很清楚我是誰,或許……」他望著蘇笑看似不興波瀾的眼睛,「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蘇笑剛才想好得自我介紹又被陳墨略帶深意的感慨打斷,只能在一秒的沉吟之後珊珊回答。
「你可以叫我蘇笑。」
平靜的眼眸自然而然地對上陳墨的視線,宛若深海。
對視總能拉長人類對時間感知的正常尺度,幾秒的對視像是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而陳墨也不再嘗試用最為擅長的言語去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剛才刻意接管、打破、重組談話節奏的嘗試已經是極限,再進一步,就有點失禮了。
而且,他的目的已經達成。
起碼確定了一件事,這個叫做蘇笑的陌生人脾氣不錯——在眼下的局面里,對方並不准備從一開始就用絕對的實力來繳獲話語權。
當然,言語交鋒失力的話,實力必然會碾碎一切——這是人類不可控制的本能。
所以,在對視中沉默的剎那,陳墨已經決定好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交流。
他的心情不錯,甚至開始期待了起來。
「你和我想象中有點不同,但又好像一樣。」
掛著乾淨的笑容,蘇笑抬手擺了個請的姿勢,二人身後各自出現一張同樣由玻璃製造的太師椅。
落座之後,陳墨用一聲「哦?」作為回應。
或許是感受到了毫不遮掩的期待,蘇笑卻又同樣跳躍著思緒開口。
「無意冒犯,你的問題解決了嗎?」
陳墨遲疑著牽動肌肉,就要開口,卻又咽了回去。
「雖然這不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這樣的能力也不值得誇耀,但我確實能通過這種能力感知到你的痛苦。」
似曾相識的動作,似曾相識得方法——蘇笑指了指太陽穴,笑容斂去。
「我覺得我或許有能力給你一些幫助,或者是……引導。」
陳墨注意到最後兩個字的力道有些不同,同時錯開了視線。
「引導……」他重複著蘇笑強調的詞語。
「你也可以理解成探討,畢竟……在宇宙死亡之前,沒有任何人,擁有定義任何一件事的資格,特別是關於生命意義的探討。」
嗯?
陳墨有些意外地抬起眼,這好像是……
「是的,一部很有趣的電影,一句很值得回味的台詞。」
蘇笑用手指敲擊著透明的扶手,「我很喜歡。」
陳墨自然知道這句台詞的出處,而且這句台詞還是他自己寫的。
「謝謝。」
「呵呵,」蘇笑輕笑一聲,手指敲擊扶手的節奏穩定而有力。
「宇宙死亡之前,」他直接跳過了對陳墨該有的褒獎環節,開始了所謂的引導。
「最妙的就是最開始的限定部分——宇宙死亡之前。
我問過很多人,大家好像都認為宇宙是會死去的,冰冷的熱寂論,暗能量導致的宇宙大撕裂,宇宙黑洞化,真空亞穩態,宇宙大反彈,等等等等,都在說明一件事,宇宙必然會死。」
他一口氣說了一堆看似拗口實則算不上多麼驚世駭俗的推論。
「死了,就沒有意義了,再是有爭議的問題都不需要糾結定論,因為關心這個問題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陳墨聽得很認真,起碼看起來是這樣的。
「宇宙的存在,一切的意義才有意義,同樣的,我們把尺度放在個體身上,」恆定敲擊的節奏突然一停,「你身上。」
陳墨瞳孔一縮,像是被嚇到了。
「我身上……」他皺起了眉頭。
「對,你身上,如果你死了,你所在意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別人的看法,你追求的夢想,割捨不下的感情,等等,都不重要了,因為你死了,對你個人而言,這些都不重要了。」
陳墨緩緩垂下了頭,隨著蘇笑語速的加快,眼神逐漸放空。
「是啊,如果我死在今天,那我追求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聽到陳墨帶著唏噓茫然的自語,蘇笑笑了,搖著頭笑著,放輕聲音道。
「錯了,其實死亡不是結束,一切都還有意義,只不過意義在於讓你更加痛苦,讓你更加不舍,讓你在近乎無盡的折磨里懊悔,品味痛苦,直到你回想起任何一件事都會感到恐懼的時候,你將迎來……」
如果換一個人來說同樣的話,效果都會大打折扣,可在夢魘里,由蘇笑這樣的人無比認真地講述……挺有說服力的。
聽起來很像是傳說中的地獄。
只不過更著重於精神煎熬。
「地獄?」
蘇笑繼續搖頭,否定了陳墨。
「不,是輪迴,你將帶著全部的恐懼逃避過去,然後從選擇從新品味痛苦和恐懼。」
「你無法呼吸,你被迫擠在囚籠里,十個月後,你費勁力氣找到生門,經歷碾碎骨肉一般的苦痛,大口的呼吸著對你而言十分灼熱、苦澀、鋒利的空氣。
你痛苦地哭泣,脆弱的皮膚暴露在各種射線之下,寒冷,刺痛、但你無能為力,在粗糙和砂紙一般的手掌禁錮之下,你開始了被他人支配的歲月。」
「而這,僅是輪迴開始的第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