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神女有心

第七十六章 神女有心

這兩日的洛城,堪比年尾節歲,熱鬧紛呈。

前朝,因邕王不再參與議政,彈劾戶部尚書趙桓的摺子紛至沓來;後宮,因羌嬪倒台,權力更迭,各宮各院都忙着籠絡、佈局;茶館酒肆娼樓暗院各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關於邕王,關於羌嬪,關於趙桓,關於東周毓王各種議論,不絕於耳。妥妥就是一副前朝後宮忙着,百姓嘴裏也沒閑着的盛世之況。

「聽說誠王最近派了不少人在搜集趙桓的罪證。」這種從上到下的盛況連穆王府都不能倖免,斯先生一邊與盛子蕭下着棋,一邊八卦道。

盛子蕭捏起一粒白子,輕輕放入棋盤:「趙桓……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但他的做法,可不是奔著保命去的。」斯先生殺入一粒黑子。

盛子蕭將手裏的白子反覆拿捏:「他……」

「子蕭哥哥,你在哪?我給你帶了份大禮。」

粉衣粉裙的盛徽瀾,似一朵桃花蹁躚而至,打亂了穆王與謀士的棋局。

盛子蕭抬起頭一看,目光落在盛徽瀾左手提的小食盒上。

裏面裝的,想必就是她口中的大禮。穆王殿下淡淡一笑。

戚硯灰頭土臉的跟在身後,眼底充斥着沒有攔住闖客的無奈與窘迫。

斯先生將手裏的黑子放入棋罐,起身給飛奔而至的慶陽公主行禮。

盛徽瀾尊敬他是盛七哥的老師,特意停住,點頭示意。

斯先生轉而道:「殿下,若無其他吩咐,我先行告退。」

盛子蕭自知,盛徽瀾不會坐坐就走,遂頷首道:「先生慢走。」

斯先生拱拱手,朝戚硯看了一眼,戚硯趕緊抱拳施禮,轉身隨斯先生一道離去。

「猜猜這是什麼?」盛徽瀾將食盒舉到盛子蕭眼前,調皮道。

盛子蕭示意盛徽瀾坐下,反問:「你昨日方出宮,皇後娘娘怎麼今日又放你出宮了?你的禮儀規矩不用學了?」

小公主將食盒放在棋盤上,盛子蕭的目光輕輕一震,棋盤的白子原本被黑子逼得甚是狼狽,讓食盒這麼一攪,白子黑子,孰贏孰輸,竟撲朔迷離。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小公主沒有注意到盛子蕭目光的變化,笑嘻嘻道。

「出宮而已,怎讓你說得跟行軍打仗一樣兇險?」盛子蕭收回目光,示意盛徽瀾提起食盒,動手收拾棋盤上的殘子。

「出宮與我而言,可不就是這般兇險?」

「倒是新鮮,還請小公主賜教。」

從來只有子蕭哥哥對自己說教,何曾有過自己對子蕭哥哥賜教?小公主一是得意忘形:「不告訴你。」

盛子蕭從不強人所難,抿嘴一笑,從盛徽瀾手裏拿過食盒,輕輕晃了晃,便有了答案:「母妃做的梅子酥。」

「你能未卜先知?」小公主一把坐下,雙眼放光:「也教教我唄。」

盛子蕭重新將食盒放回收拾乾淨的棋盤上,一根手指敲著盒子左下角,道。「未卜先知沒有,但有眼睛,瞧見沒,『聽雨』?」

小公主低頭瞪眼一瞧,不敢相信的驚呼:「我這雙眼睛真是白長了。」

盛子蕭弓指往盛徽瀾腦門上輕輕一彈:「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所用之物都需特製,哪還用得着刻字標識?你不曾留意,實屬正常。」

「都在後宮住着,尊卑之別竟嚴苛至此,難道身份的鴻溝真就不可跨越?」小公主揉着腦門,不知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

盛子蕭唇角微微一提,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莫說後宮,便是普通百姓家擇婿娶婦都要計較門當戶對,何況公主將軍?」

話畢,笑盈盈的盯着小公主,小公主哪經得住這般審視,立刻耳紅面赤的垂下頭去:「子蕭哥哥,你……你是什麼時候瞧出了我這份心思?」

倘若是個城府深沉的女子,又或是沒有這麼信任自己,她都不至於這般輕易就招供。

或許連盛徽瀾都沒有想到,在她不經意的時候,她用她獨有的坦率與單純狠狠將了盛子蕭一軍。

盛子蕭心有惆悵的垂下眼眸:「真不知該說你什麼好。」

苦笑聲中,他打開了食盒。

食盒外表精緻,內里更講究,一番講究下來,空間便稍顯不足,看似還算不小一個盒子,裏面其實僅夠容放一隻碟子。

這倒沒什麼不妥,宮中器具,本就講究中看多過中用。真正所有不妥的是,碟子竟是空的。

盛子蕭不露聲色的抬眉瞄了盛徽瀾一眼。

小公主正兀自傷神,無暇顧及其他,盛子蕭又不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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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將食盒蓋上,手叩棋盤,笑問:「怎麼,生氣啦?」

「沒有。」

「既然沒有,那你為何擺出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我……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盛徽瀾嬌羞的絞著十指,小聲抱怨。

「還能是什麼時候?」盛子蕭伸出一隻手,蓋住那顆低垂的小腦袋,語氣寵溺:「不就是在靈通寺那日?」

除了那日,還能是哪日?

盛徽瀾對這個心知肚明的答案沒精打採的「哦」了一下,剛「哦」完,又慌裏慌張的抬起頭,急道:「那……那是不是……」

「如果你是要問,除我之外還有誰看出了你的心思,我只能說,平兒肯定是沒瞧出來,至於那幾位,真還不好說。」

「無關緊要的人瞧出來有什麼用?最該瞧出來的人,瞧不出來,哼,真是塊木頭。」

盛徽瀾這把火發得實在令人費解。

連盛子蕭都有些糊塗了:「常六叔和清遠伯爵父子可都不是性格穩重之人,你倒不擔心他們會說漏嘴?」

「與其擔心事發,還不如求菩薩保佑我的意中人,如我鍾情他一般的鐘情我,如此,我孤注一擲才能擲得其所。」盛徽瀾揚起稚嫩的臉蛋,語氣堅定。

盛子蕭被她這股撞到南牆也不回頭的氣勢震住了,待他平復心緒,不得不提醒對方:「父皇對我,對戚家的態度,無須我多言,你當也清楚。你選平兒……怕是選了一個天底下最不該選的人。」

這番顧慮,小公主不是沒有想過,但比起前路艱辛她更怕成為第二個黎皇后,被一個自己不愛同樣也不愛自己的男人枯萎一生。遂咬着牙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懂,但我的駙馬該是怎樣一個人,我自信沒人懂得過我。」

盛子蕭眸色一沉,雖然早知勸說小公主放棄不易,但也不曾料到她會如此執拗,看來,是時候說幾句剜心話來刺刺她了。

嘴角便是浮出一絲冷笑:「兩情相悅,方叫圓滿。你傾心平兒,也得平兒心儀於你才稱得上金玉良緣。難道你一定要讓平兒親口告訴你,他對你無感,你才肯死心?」

再沒有比這更扎心的了,小公主倔強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都沒問過他,又怎知他對我無情?」

「傻孩子,有些事,不問就是答案,問了,就是傷害。何必呢?」

盛徽瀾鼻頭酸軟,一副欲哭之態:「我不好嗎?」

盛子蕭走過去,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一段感情能否開花結果,無關人好不好,只關有無緣分。如果你和平兒出生在……」

小公主定然不懂何謂: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否則,她便不會急不可耐的打斷質問:「子蕭哥哥剛剛不是也說他並不知我心思?何以現下就確信鑿鑿認定他與我有緣無分?」

「這樣說,也沒什麼不對。」盛子蕭略略有些無奈,放開盛徽瀾,蹲下,與之平視道:「那如果我說平兒因舅父對父皇……有所成見,而不願善待這樁婚事,你當如何?」

小公主激動的目光猛地一滯,這才理會盛子蕭指的有緣無分為何意,不禁悲從心來,淚浮於睫,默神沉思半晌,深吸一口氣,狠下目光,道:「他的成見既是因人而生,那也一定能因人而消。何況,他並非鐵石心腸的人,只要我持之以恆,真心相待,我不信他不會被我捂熱。」

「想要捂熱一顆充滿仇恨的心……徽瀾,我真不知該說你高估了真心還是低估了仇恨。」盛子蕭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因小公主的天真又軟了下來。

小公主脖子一硬:「我想的沒那麼遠。」

「你想不了那麼遠,那我幫你想。」

盛子蕭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相清冷,目光缺失溫度,已然變了個人般。

「一件事的成敗無非兩個結果,要麼皆大歡喜要麼人間悲劇。皆大歡喜,我們就不說了,說說人間悲劇吧。如果你熔了真心卻仍未把平兒捂熱,必會惹得流言蜚語四起。明月公主的遭遇你也看到了,父女情深根本不足以挽回一顆冷酷的帝王心。父皇不會容你。一個被皇帝容不下的公主,古往今來只有外嫁一條路。到了那時,你當真不怕?不悔?」

「我……」

在盛徽瀾的認知理解里,外嫁等同於客死異鄉,怎會不怕?不悔?

從她顫抖的眼神到顫抖的嘴角,答案不言而喻。

良久,嘴角和眼神不再顫抖的小公主無力的問了一句:「他可有心儀之人?」

盛子蕭搖搖頭:「沒有!」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去了,小公主連呼三口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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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想賭一把。」

「這個想法極其愚蠢。」盛子蕭言辭銳利,立刻道。

小公主帶着一種別無選擇的笑容,小聲道:「如果爭取幸福也是一種愚蠢,那我願意一蠢到底。」

盛子蕭一怔,勸說失敗,那便意味着他要另做打算。

他卸下目光里的尖銳,溫言提議:「好吧,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就將此事稟告皇後娘娘。」

盛徽瀾淡淡一笑,她很清楚,無論她答應與否,她的盛七哥都不會讓這個威脅成真。同樣的道理,不管有無這個威脅,她都不會拒絕她盛七哥提出的每一個要求。

遂道:「何事?」

「此事須由我來安排,在我未安排妥當之前,不許你再出入穆王府。」

「可是?」

「有我相幫難道不比你單打獨鬥更多一籌勝算?」

若能得聰明絕頂的盛七哥相助,自然事倍功半。

小公主點點頭,眼中多了一絲閨閣女子的嬌態。

這副模樣,如何都不像生情幾日,倒似情根深種,執念早生。

盛子蕭不禁奇道:「既然你我之間已達成協議,那你是否能與我說句實話,你究竟是何時對平兒有了這份心意?」

「就……就是聽你每回說……」小公主唰的一下羞紅了臉:「說他如何如何,覺得他……很與眾不同……」

鬧了半天,這根福禍難料的紅線原是自己牽下的。

盛子蕭哭笑不得的擺擺手:「那我再問你,母妃將這個食盒交予你時,可有說過什麼?」

盛徽瀾雙肩一顫,頭垂得更低了:「讓我莫要私自打開。」

「你打開啦?」問話人的口氣驟然變冷,答話者漸現哭音:「打開了。」

「唉,」不知何故,連這聲嘆息都透著陣陣寒意:「盒子裏面的東西呢?」

「……撕了。」

「為何要撕?」

「因為……因為霓嬪娘娘她……」

「因為母妃從你對靈通寺那日遊玩的描述中,聽出了你對平兒的心意而深感不安,所以寫信提點我,讓我想辦法阻止你,可是如此?」

盛徽瀾抬頭瞪眼:「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給你立立規矩了。」盛子蕭雙目寒霜,看得盛徽瀾一顆心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什麼規矩?」

「日後若無我允許,不許插手任何事。譬如,」清冷的目光掠過食盒:「誰讓你代為傳個東西,你照吩咐做好傳遞的本分即可,不許偷看銷毀;又譬如,在宮裏聽到關於我或平兒的閑言碎語,你就當玩笑去聽,入耳莫要入心。」

「那要是萬一父皇他……」

「你若應下,我必盡心籌謀;你若做不到……」

「應下應下,」小公主一聽話鋒不對,立馬從椅子上跳起來:「我應下!」

「那好,」盛子蕭將食盒交到盛徽瀾手中,依舊板著那副叫人看不透的神情,冷冷道:「你回宮去吧。」

一股濃愁瞬間湧入小公主眉心,小嘴張了張,欲說還休,盛子蕭卻已從她眼前走過,沖不遠處的戚常招招手。

戚常表情木訥的提步上前:「殿下。」

盛子蕭冷道:「即刻送慶陽公主回宮。」

「是。」

穆王殿下生疏的逐客令,讓一顆春心正為情所累的小公主,濃愁化作沉甸甸的失落,一步三回。

行走途中,想起平日不管自己做了何等錯事,身後那個丰神俊逸的男子都會笑着妥協,便忍不住又回頭多看了幾次,可直到人面模糊,小公主也未在那張俊美的臉上尋到一絲動容,不由愈發傷心難過,以至一坐上馬車,便嚶嚶痛哭起來。

徬車而行的戚常不是沒有聽到動靜,可他絲毫不想憐憫車內的女子,僅冷冷瞟了一眼晃動的車窗,便再不見任何反應。

其實,戚常並不反感這位皇家公主,只是當他聽到這位皇家公主想當戚府少夫人時,反感就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再也平和不下來。

倘若戚常足夠機靈,激動過後,必能明白,讓他提前知曉這一內幕,不過是盛子蕭眼下急需一個傳話筒。

畢竟,他貴為兄長,親自算計弟弟的姻緣,這實非一件能輕易啟齒的事。與其二人面對面時不知從何說起,不如借戚常之口讓戚平知道。

依那小子的性情,不暴跳如雷才怪。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場景,臨窗而立的盛子蕭深感疲憊……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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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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