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身東州遇燕赤霞

翌日清晨，剛醒來，床頭便放着一套淺藍色綢緞衣服。

侍女就在門旁候着，李塵風的東西，想來不穿白不穿。銅鏡里，好一個俊俏的公子哥，只是還真有點不習慣這麼好的衣服～

出門前，不禁回頭，望向溫暖了一夜的床。醒來時早已不見二哥的身影，的確還有些莫名的失落，朦朦朧朧得就像一場夢。

掛着笑容，耿樂靜靜合上了門。

侍女在前帶路，迎來了一頓離別前的餞行早膳。依舊是這麼些人，只是菜肴卻更加誇張了些。看他們有說有笑，她一言未發。

半個時辰后，他們站在李府的大門外。大哥上前一步，把藍布包裹挎上她的肩膀：

「三弟，裏面有幾套換洗的衣裳，七七八八的雜物，還有一些風兄準備的盤纏。話就不多說了，路上一切小心。」彼此的眼睛裏流轉着難捨，耿樂緊緊抱住他，忍住了酸鼻子。

大哥拉開她，看了又看她的臉，欲言又止：

「……行了，兄弟間也不婆婆媽媽，我們等你回來。」

李塵風走過來，風流倜儻地展開錦扇。耿樂瞧他一眼，沒理會，他卻突然湊到她耳旁輕聲說道：

「哥哥送給你一個驚喜，過不了多久你就明白了。」

疑惑看着他，他卻對耿樂拋出個耐人尋味的眼神，又轉身站到了一旁去。二哥呢，他安靜負着手，就站在李塵風身旁，只是在用眼神叮囑著，一路小心。

「三哥，讓我送送你吧！」

瞧著小八強忍不舍的臉，忍不住揪他的臉頰，耿樂點點頭。

「好了，」她咧嘴一笑，趁勢作道別：「大哥，二哥，我走了！」

就這樣，大家陷入了沉默。她終是轉過身去，和小八一起，混入了清晨匆忙趕集的喧鬧人流里。但當我終於忍不住回頭看去時，大哥二哥的身影卻被潮水般推着我前行的人群淹沒在了視野中。

當走過中街的鴛鴦橋，耿樂邊推邊踢的把小八送了回去，轉身的一剎那，傷感萬分。駐足橋頭，回望着陌生的人群里，一個小胖豬三步兩回頭的模樣，她不禁笑出了淚。

「好了，耿樂，不要傷心了，你已是最幸福的！」

就這樣，一路安慰著自己，終於邁出了江南城的城門。

天下熙熙，皆為何來？天下攘攘，皆為何往？當耿樂止步回首，透過城門的拱洞，注視擁擠忙碌的街道，群樓漸隱的城市，一種恍如隔世的情愫流轉於心。

——生而為人，到底為了什麼而活着？

金錢名利，世人修仙……成仙了又能如何？

「嘿！你這老叫花子，不給你你還硬搶啊？官兵可就在前面，再跟過來可別怪我心狠了啊！」

突然，周圍有人吵了起來。從那奇異的心境裏出來，耿樂順聲看去，原來是一個老乞丐一手拄著木棒，一手捧著破碗，在窮追不捨地追着一個尖嘴猴腮的公子乞討。

驚奇望着，她也是沒想到還有這樣死皮賴臉的。

還好那男的脾氣好，不然早打人了吧。周圍已聚了些商人小販在跟着看熱鬧，鬨笑着只擔心事情不夠熱鬧。耿樂連忙走過去，倒是越看那老乞丐怎麼越有點眼熟。

「我今兒真是活見鬼了！居然被老叫花子痴漢尾隨！嗐，算了算了，就賞你幾塊臭銅沖晦氣！免得進城了都不幹凈！」

眼看老乞丐得了錢財興高采烈地離去，圍觀的人也鬨笑而散了。那尖嘴猴腮的男子看了看老乞丐歡喜的背影，搖頭嘆息，轉而也跟着進了城去。

「他……好像是咬一口才給我包子的老頭吧……」

為了確定是不是前些天救了自己的老人家，她連忙跟着老乞丐一路到了遠離官道的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樹下。他一直沒發現，此刻正蹲在樹根下細數着手裏的銅板。

「老爺爺……你還記得我嗎？」好吧，平常是叫慣了老頭的。

「啊？」

他驚得抬起頭來，打量耿樂片刻。「哦哦，這不是暈兩天兩夜的小子嘛。怎麼啦，穿得這麼好是不是發大財啦？哈哈哈哈。」

她記起來了，他說自己叫燕赤霞來着。

可望着眼前這個和初見時判若兩人的老頑童，耿樂心裏卻有點說不出話來。蹲下來，她從懷裏拿出些碎銀，「不是，沒有發大財了……老爺爺，這裏有些銀子，真的很感謝前些天你對我的照顧。」

「銀子？啊啊啊，好多啊～」

燕赤霞一看，伸出手飛快掃光了碎銀，隨即轉過身去，躲着她將它們攤在手心翻來翻去。既然人情也報了，耿樂也不好再多留，但正當起身離開時，老人家忽然說道：

「嘿嘿，小子你要去哪兒呀，是不是要去修仙吶？」這話當即戳中到了她的耳朵，渾身一震，她驚詫：

「哈？你怎麼知道的？！」

「嘿嘿，你昏睡那兩天可一直在說夢話呢。說什麼我要變強，將來好把你也跟捏螞蟻似的捏死，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之類的。反正全是想找人報仇的意思啦。一邊說着你還會哭起來呢。」

「是嘛……」

聽得雲里霧裏，一想他也沒騙自己的必要。可當真發生過這樣的事兒嗎，對某個人仇恨到了這個地步？受的委屈大到連在做夢時都會哭泣？

實在沒有印象，但也不好說些什麼。眼看耿樂又要離開，這老人家卻又叫住了她，他扒拉開散亂的油膩黑髮，露出整張枯槁的臉來，湊到她面前神秘笑道：

「嘿嘿，你要走，我偏不讓你走！小娃娃，你可知道這是棵什麼樹？」見耿樂抬頭看看，完全不認識的樣子，他繼而又玄乎其詞道：

「認不出來吧？嘿嘿，這可是老夫親手栽的菩提道樹呢，一般人哪能認出來這個？認出來的又有誰敢動它？嘿嘿，叫他們動還未必有這本事呢！小娃娃，你過來。」

他招招手，讓耿樂跟着他圍着這棵一人粗的古樹轉圈。

「修士的菩提期你知道吧？就是最低級最低級的那個，這些個凡夫俗子啊，那很多都是從生到死都還在菩提期轉圈圈的。看你今天給我這麼多銀子的份上，我就悄悄告訴你，只要有一棵菩提樹結的菩提果，那就能擺脫元嬰境的禁錮，搖身一變成了問道期大修士啦！」

暈……能有這種好事……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他說的真假了……

究竟是我踩了狗屎運碰到了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還是他是真的瘋傻，只是在自言自語？不過我從小就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更相信一步步通過努力獲得自己想要的，既踏實穩定，又有安全感！

「老爺爺，你說的是真的？」耿樂忍不住狐疑他。

「嘿嘿嘿，那是當然！小子你是在懷疑我？我燕赤霞是什麼人？那可是撒一泡尿能水漫江南城的人！你去街上隨便找個人問問，鳳陽郡還沒有誰敢和我叫板呢！不是我吹，當年……」

「好了好了，燕大俠我知道你的厲害了，」翻著白眼打斷他，耿樂問道：「那麼這個菩提果，該怎麼得到？要等這棵樹開花結果？」

「嘿嘿，小子你跟着來，我帶你看看！」

一直跟着燕赤霞圍樹繞圈，沒事細細打量這樹上下，無論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她竟漸漸開始感覺到這棵樹的確有點不一樣了。它似乎在傾聽他們說話，但是卻什麼都不做：

風來了樹葉沒動，地上沒有半點落葉，四周甚至也沒有了聲音。連着她的心，竟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流水般平靜。

「菩提果怎麼得到？你不說老頭子我都快忘了，它十年一開花，二十年一結果，三十年才結那麼十顆果子哩！兩年後她就要結果子了，吶，你把這片菩提葉收著，到時候來這兒，她自然會給你一顆的！」

燕赤霞轉過身來，耿樂從他手裏接過這片平平無奇的樹葉，實在是沒找到丁點與眾不同的地方。當她抬起頭再看前邊的人想問個所以時，卻發現菩提樹下只剩下自己。

前後左右，無論怎樣都找不到燕赤霞！

「燕赤霞？老人家？老爺爺？你在哪兒啊……」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真是萬中無一的絕世高手嗎？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在她暗自嘀咕時，菩提樹卻發出了聲音：

「哈哈哈哈……嘿嘿，小娃娃，留着菩提葉，兩年後的冬天來取菩提果！我燕赤霞可沒老到以騙小娃娃為樂！世事險惡，危機關頭菩提葉還可救你一命！再見，老子去也！」

額……這聲音聽起來好像……

……她悄悄繞過去，把玩弄自己的老頭子從樹後面揪住衣服拎了出來。「老爺爺，不是說你，你都一把年紀了，這麼跟着我轉圈很有意思嗎？！」

燕赤霞尷尬一笑，掙脫開，靠着樹榦嬉笑道：

「嘿嘿嘿，還以為騙過你了呢。不過小娃娃，我說的可是真的。」他滑下身子，側躺到地上撐起腦袋，擺擺手道：

「好了，你去吧，上路吧，瞌睡來了，我可要在這兒乘涼睡覺了！」

「哼，反正還是感謝你了。那麼，拜拜？」

可還沒走幾步，身後忽然又傳來了燕赤霞的聲音：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小子，要修仙，一開始就得認清自己，究竟為何而修！」

但當耿樂無奈回頭做最後一瞥，卻立刻驚呆了！什麼菩提樹，什麼燕赤霞，全都消失了，唯獨我一個人傻站在空曠的野草叢裏，不知所措地捏着手指，東張西望。

「否則天下熙熙，皆為仙來，天下攘攘，皆為仙往，若不守初心，始亂終棄，就會落得和老夫一樣離經叛道、百年孤獨的下場！切記，切記！哈哈哈哈……」

「多謝老爺爺的告誡……」

……媽呀，居然是真的大佬！

對着虛空敬了一禮，耿樂驚喜交加。「兩年後我會再回來的，您多保重身體！」等了片刻，四周仍沒有他的迴音。回到官道的路上，她暗自琢磨他為何而修的話。

為何而修……是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