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第一次見到陳淼鑫是七歲，在自己媽媽的葬禮上。

那時候的顧念念跪在媽媽墓碑前，周圍圍了一圈她不認識的親戚朋友。那麼小的一個人把眼淚鼻涕都哭的混在一起了，世界模糊一片。然後她眼前猛就地出現了一塊白色的手帕，抬頭顧念念就看到了他，她討厭了一輩子的陳淼鑫。

男孩把手帕遞給顧念念以後沒有說話，向後退了兩步，站在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身後。隨後雙手抱胸，嘴角微微勾起，大有一副看戲的架勢。

他好像在說：「你繼續。」

陳淼鑫長得是真的很好看，好看到顧念念差點以為他本人和外貌一樣，是個人畜無害的小天使。

如男孩所願，顧念念接過手帕以後哭的更加賣力了。

沒過一會，女孩的爸爸出現了。

男人步履匆匆趕來，短暫的觀察一下周圍情況后將跪在地上哭的喘不上氣的女孩扶了起來，隨後井井有條的將她媽媽的葬禮安排妥當，一切塵埃落定以後他領著女孩回了家。

爸爸媽媽感情不好這件事，顧念念從記事起就知道。

兩三歲大的時候，她的生活里就是他們無休止的爭吵，經常吵到最後就是爸爸摔門而出，媽媽抱著我在客廳默默地哭。

顧念念從來不敢哭，因為如果她哭了，媽媽會哭的更厲害的。

她想讓媽媽笑，她真的覺得媽媽笑起來很好看。

值得慶幸的是，不論爸爸媽媽怎麼吵，他們對顧念念都很好，她是覺得父母已經對自己已經到溺愛的程度了。

每次幼兒園放學后，媽媽會帶她出去商場買很多東西，裙子只要她多看一眼，媽媽就會讓營業員包好帶回家。

媽媽說，她這麼買是為了讓爸爸沒閑錢給外面的狐狸精用。

顧念念不懂什麼叫狐狸精，但是她知道就算媽媽這麼花錢，爸爸還是有錢。

因為爸爸接她放學的時候，他會帶很多看起來就很貴的東西送給自己：玩具，項鏈，手鐲……顧念念知道，爸爸是在用這些禮物彌補他心裡對自己的歉意。他很愛顧念念，但是也確實和她媽媽水火不容。

顧念念怕媽媽知道爸爸還有閑錢，會不開心，於是從來不用爸爸的東西，不管多好看，她只是偷偷藏起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接下來的生活會一直這麼過下去，雖然偶爾吵了點，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

直到那個周五，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周五，沒有大風大雨，甚至是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接顧念念放學的應該早上答應好的爸爸，來的卻是媽媽。

她走到顧念念面前，蹲下身子和她平視。顧念念將媽媽眼中的紅血絲盡收眼底，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厚重的粉底遮都遮不住的黑眼圈。

「念念，以後都是媽媽來接你，好不好？」

她看到媽媽的眼睛越來越紅，有點像自己之前養死了的那隻小兔子。顧念念根本拒絕不了這樣的媽媽。

她重重地點點頭，隨後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最喜歡媽媽了，媽媽接我好。」

後來媽媽沒有來接她，媽媽總是急匆匆地在忙什麼，帶回家一摞一摞的文件。

幼兒園老師知道了班級有個小女孩放學沒人接，她們會換著人送顧念念回家。時間久了，人難免有事，顧念念就開始學著自己一個人回家，慢慢地，她也就習慣了。

再後來顧念念四歲生日那年，爸爸回來了。她還沒來得及高興，爸爸就當著她的面搬走了他的所有東西。他揉亂了顧念念的頭髮，目不轉睛看著她，眼裡溫柔都快溢出來了，顧念念瞧得清清楚楚。只可惜那溫柔是對她的，不是對媽媽。

爸爸說他儘力了，讓顧念念以後照顧好媽媽。

那是媽媽死之前最後一次見爸爸。他走的時候頭也沒回，生日快樂都沒和顧念念說。

媽媽那天只是靠在門框上，臉上十分平靜，眼底好似一灘死水。

顧念念以為媽媽會哭，最起碼爸爸走之後她應該會哭。但是媽媽沒有，她一滴淚都沒掉。媽媽只是靜靜地靠在門框上，直到男人走了很久以後，她仍靠在門邊看著爸爸離開的方向。

媽媽還是記不起來接自己放學，不過她早就把回家的路記得清清楚楚了。

每次顧念念回家媽媽都在坐沙發上看電視，見她回來媽媽會詢問她今天在學校的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

顧念念很多時候都劈里啪啦講一堆。

「姜洋今天被老師罵了，因為他今天尿床了，哈哈哈，全班都在笑他。」

「余敏敏說她喜歡上隔壁班的一個男孩子了，媽媽，什麼是喜歡啊？」

……

顧念念用餘光一邊悄悄觀察媽媽的反應，一邊小心翼翼地和她交流，只不過媽媽的嘴角始終都只是噙著完美的淺笑。

後來媽媽很多時候都在發獃，她有時候在認真聽顧念念的話，有時候又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偶爾會研究新的飯菜做給顧念念嘗，做的真的很難吃，顧念念有時咽都咽不下去，不是太咸了就是沒味道。

女人每次看到顧念念吃自己做的東西就會笑到趴在桌子上，她說顧念念表情像在試毒。

這樣的日子，顧念念過的很開心。當然，如果媽媽不做這些飯菜，她想自己會更開心。

後來幼兒園裡的楊梅樹熟了，顧念念覺得很好吃，她想讓媽媽也嘗嘗，於是她和幾個玩的好的孩子將樹上楊梅摘了一大半。

回家后媽媽看到顧念念手裡捧的楊梅卻像瘋了一樣，她打翻了籃子，用腳將地上的楊梅踩得稀巴爛。

一地的紅色十分刺眼。

原本在客廳中癲狂的女人卻突然頓住了，下一秒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