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一）

希倫站在帕維爾家門前，眉間蹙起濃厚的痛苦。伸出的手指正微微顫抖，他佩戴好了防毒面具，歷經掙扎，最終選擇了面對。

他輕輕敲了敲門。「請稍等，我現在過來。」門內傳來一陣清澈明朗的嗓音，握槍的手心沁滿了冷汗，希倫的神色卻頗悠然，似乎什麼都不在意一般。

「您好，請……希倫？！」

帕維爾愣住了。他興奮地抓起希倫的手往屋裏拽，「稀客啊！我們交往了這麼久，你還是第一次來我家找我。有什麼事先稍等，你隨便坐，我給你拿杯茶。」

希倫坐在沙發上，湛藍的目光從未離開過摯友的眼底。「你的茶里我加了八勺糖，如果覺得不夠甜，可以去餐桌上隨便取用。」帕維爾端來了兩隻精緻的杯子，頗愉悅地坐在他面前：「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是遇到什麼急事了嗎？」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怎麼了，希倫？」帕維爾有些擔憂，淺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希倫依舊沉默。他直勾勾地盯着帕維爾，眸光湛藍，往日的笑意已被痛苦和冷漠取代。

「嗯……也許是我的錯，你來這裏並沒有什麼事，只是想來坐坐，對吧？」帕維爾避開了那道陌生的目光，低頭只是淡淡地笑：「你為什麼要戴這個東西？你不覺得有些不舒服嗎？為什麼不取下來呢？聽說你的嗅覺很靈敏呢，不打算向我展示一下嗎？」

「……」

藏在衣袋中的槍冰冷堅硬，希倫凝視着帕維爾眼底濃重得有些詭異的烏青，啞聲說道：「你很累了。」

「你說我的黑眼圈？」帕維爾毫不在意地聳聳肩：「研究人員的職業需求罷了，你習慣了，便不覺得有什麼。你要不要試試？」

「你讓他出來吧，我想單獨和他談談。」

帕維爾白了一眼：「幾天不見，你又犯了什麼毛病？」

「你讓帕維爾出來，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帕維爾神色一凜，隨即又恢復正常。他只是唇邊帶笑，淡定地喝着杯中的咖啡：「希倫，別鬧了，你說什麼胡話呢？這樣並不好玩。」

「你是誰，我不知道。也許是地獄七親王中的一員，也許是附着於命運之矛的邪靈——但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帕維爾對咖啡格外厭惡。」

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希倫盯着他，不再說話。他只是默默地把衣袋中的槍放在桌上，湛藍的眼眸中已經沒有任何的猶豫。

「帕維爾已經不在這裏了。他在火湖中受苦，你永遠都不可能找到他。」對面的人起身，朝他友好地伸出手：「幸會，希倫牧師。在下埃爾莫克，被貿易者。謹奉吾主撒旦之命與帕維爾做靈魂貿易。」

「他與撒旦換了什麼？」

「他夫人的靈魂。」

希倫沒有理會埃爾莫克的偽善，他冷冷地盯着面前熟悉卻又陌生的男人：「麻煩收起你的偽裝，埃爾莫克先生。命運之矛在你手裏吧？」

埃爾莫克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我可沒機會摸到那玩意兒。命運之矛始終由一名吾主指派的凡人來掌管，你所見到的那些邪物——譬如畫作，全都是命運之矛上的微小鐵屑化成的，然後由一些特別的凡人擔任傳播者，接受傳播后便會出現寄生者。」

「被標記的人都是傳播者？」

「不一定。」埃爾莫克勾起一抹狡詐的微笑：「至少你不是。吾主對你的靈魂格外嚮往，我們可不能放任你安然步入天國。

這可是上級的指令，不是嗎？「

「聽說你和加百列鬧彆扭了呢，如果在這種時候對你下手，難度一定會大大降低的吧。到時候，你只能痛苦地匍匐在撒旦腳下，虔誠恭候聖子曼蒙的降臨……光是想像都讓我激動不已！」

「埃爾莫克，你的話太多了！」希倫厲聲喝道，他一把抓起桌面的槍，黝黑的怒目直逼對方的眉心：「下一個寄生者是誰？命運之矛由誰掌管？我勸你你最好立刻坦白，否則我用銀彈射穿你的大腦！」

「哎呀，你沒有優先攻擊權啊。」埃爾莫克一臉得意地望着他。

「是啊，我的確沒有優先攻擊權。」希倫忽然笑了。他緩緩放下槍，從身旁的公文包中拿出一本裝幀精緻的厚重書籍，翻至某一頁后停下：「我在你面前念祝頌文不算攻擊吧？我只是在看書，看書時讀出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埃爾莫克的瞳孔狠狠顫抖著。「希、希倫！」強烈的恐懼令他先前伶俐的口齒變得有些殘缺。

「……偉大的天父啊，請您垂聽十惡不赦之人的祈求，悔過是他們選擇的救贖……」

「不！！求求你，希倫……」

埃爾莫克已經完全笑不出來了。他卑微地跪倒在希倫面前，昔日高傲地頭顱在此刻低垂得宛如喪家之犬。希倫強忍着笑意，依舊嚴肅地念著祝頌文。過了幾秒鐘，埃爾莫克實在忍受不了，踉踉蹌蹌地爬了過來，頹然地攬住希倫的腰身：

「希倫，親愛的，求求你不要再念了，我告訴你，我全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