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何用堂前更種花

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

1969年，當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首次登上月球時，他的第一句話是：我之一小步，人類一大步。

而當我來到馬來西亞這個炎熱潮濕的國度時，心裏想的是：這裏將是我的新「戰場」。

馬國位於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間，靠近赤道，屬熱帶雨林和熱帶季風氣候。這裏年溫差變化極小，平均溫度在26℃——30℃之間，全年雨量充沛，沒有明顯的四季之分。我在北方生活了幾十年，多年來走南闖北，去過不少的地方，但如此舒適宜人的環境倒也不多見。

雖然舟車勞頓，但對這裏良好的第一印象讓我的心情舒暢起來。負責接待我的朋友在人群中找到了我，我們握着手，興奮地交談起來。

他熱情地向我問候：「歡迎來到吉隆坡，我的朋友！」

我朝他嘿嘿一笑，答了一句：「apakhabar.」

「apakhabar」是我學會的第一句馬來語，意思是「你好嗎」，相當於英語里的「howareyou」。雖然當時說得並不標準，但還是讓他十分驚訝。

望着他略有些疑惑的表情，我強忍笑意，從背包里拿出一本《馬來語速成教材》給他看，他也哈哈大笑起來。我告訴他：「活到老，學到老。這是我們中國人的生活態度。」

他狡黠一笑，說：「不妨告訴你吧，馬來西亞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

這裏的人除了說馬來語，很多也會說華語，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交流的問題。」雖然他對我急於融入新環境的心情表示了理解和讚賞，但當我提出馬上去工作地點考察的時候，他卻擺了擺手，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工作狂人，但是客隨主便。這幾天你什麼都不要想，我先帶你把吉隆坡逛一遍，玩個痛快。相信你會喜歡這個地方的。」

當天晚上，朋友就帶我去了當地最大的夜市，請我美美地吃了一頓海鮮大餐。這裏的人喜歡在食物中加入咖喱等香辛料調味烹制，多酸辣口味，顏色鮮麗豐富。許多華人聚居在此，引進了舉世聞名的中國料理，將偉大的中國飲食文化傳播過來，吃的問題自然不必擔心了。

酒足飯飽后，我們駐足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望着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我突然陷入了沉思。當時的馬來西亞，是一個新興的多元化經濟國家，國家大力發展旅遊業和國際貿易，經濟在九十年代突飛猛進，成為「亞洲四小虎」之一。

我深深地感覺到那時我的祖國在許多方面都有所差距。要趕上資本主義發達國家的腳步，我們必須艱苦奮鬥，搞好經濟，改善民生，提高綜合國力。直到後來，中國實現了偉大復興計劃的第一步，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讓我無比自豪。雖然經濟的發展很重要，但文化的影響力也不容忽視。一個國家再富有，如果缺乏文化硬實力，始終缺乏底氣，容易給人一種「暴發戶」的感覺。

好在中華民族是一個擁有五千年文化底蘊的民族，無論歷經多少次改朝換代，文化傳承方面卻從來沒有「斷檔」的現象。老祖宗留下多少寶貴的遺產，等待着後人將它們發揚光大，惠及全球。

中醫，就是其中一顆璀璨的珍珠，從我的先祖開始，「中醫快速治法」的影響力就在不斷地擴大，先是一個村子，一個縣市，一個省份，再到後面的全國範圍。直到現在，我要把它帶到一個遙遠的國家，日後更要推向全世界。中醫不朽！只要有一點兒空氣和土壤，它就能生存下來，就能開枝散葉，結出甘甜的果實。

接下來的幾天裏，朋友又帶我遊覽了當地的名勝古迹，有始建於19世紀的雀鳥公園，有華人同胞雲集的茨廠街，還有飄揚著馬來西亞國旗的獨立廣場，都讓我大飽眼福。朋友在馬國生活多年，對該國的歷史十分了解。

他介紹說：馬來西亞最早受印度文明影響，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後來日本入侵，當地人民組織了反殖民軍隊，最終實現了獨立。

值得一提的是，中馬兩國歷史上的交流十分頻繁，大量的華人來到這裏，和當地土著一同建設這個國家。在最高峰時期，整個馬來西亞，華人人口數量佔比近半，和馬來族人口的比率不相上下。雖然由於文化差異和政治原因，彼此偶有爭執摩擦，但總體來說相安無事，相處融洽。當我們走到一座山丘附近，朋友興奮地指著一座雄偉的宮殿向我說：「瞧，那就是我們國家的大皇宮！」我仔細打量着眼前這座富麗堂皇的建築：四周種滿植物，鬱鬱蔥蔥。

遙遙望去，金碧輝煌的皇宮顯得氣派恢弘，莊嚴奪目。我既心生無限嚮往，又不敢越雷池一步，這種懾人的美感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馬來西亞實行君主立憲的政體，君主即最高元首乃國家名義上的領袖，形式上擁有國家最高權力，可以說是至高無上。這座皇宮，就是他舉行宴會和慶典活動的地方。許多年後，馬國新建了一所皇宮，而這裏就成了一所皇家博物館。

當時的我沒有想到，後來我竟然被這裏的主人邀請進去，近距離參見了那些平民無法接近的大人物，併發生了許多讓我終身銘記的故事。?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遊玩幾天後，我感覺自己的心該收一收了。朋友也適時地把我帶到我將要任職的那個地方。我先去拜訪了我的僱主，他在吉隆坡開了一所中醫學院。說是學院，其實並不同於那些正規的官辦學府，而是私人創辦的以盈利為目的教育機構，旨在為那些對中醫感興趣的馬來人提供培訓服務，並頒發資格證書。

大體情況在我還在國內時就已了解清楚，因此我們在商討相關細節，包括具體職責、工作年限和薪資待遇后，老闆立刻拍板，正式錄用了我。我將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在這裏講學兼為實習學生臨床指導。

老闆對我的履歷十分滿意，他緊緊地握着我的手，說：「我見過很多的中醫醫生，但您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希望大家合作愉快！」我非常感謝他的賞識，也激動地說：「我一定不服您所託！」塵埃落定。

我在工作落實之後，立刻着手解決基本的生活問題，包括衣食住行。我在學院附近找了房子，將行李一一安置，然後就近購買了毛巾、牙刷等生活用品。

吉隆坡非常炎熱，從國內帶來的禦寒衣物都成了擺設，我不得不去商場又置辦了幾件短袖衫。在這裏要感謝當時在馬國的一些朋友，紛紛對我施以援手，讓我在「過渡期」里沒有任何水土不服的感覺。

解決了生活問題，我還要面臨一個難關，那就是迅速掌握馬來語。從在國內開始，我把那本《速成教材》前後翻了幾十遍，每天都在反覆學習。我知道，學習語言的秘訣和學習中醫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就是多看、多練。

我抓住一切機會，和身邊的人討教學習。從一句簡單的「apakhabar」開始，先是日常問候語，再到各種單詞、短語，再到抽象的概念和醫學術語。這些對於人到中年的我來說，稍微有些吃力，但也樂在其中。

很快我的第一堂課就開始了，望着講台下面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我的緊張不亞於當年做電視講座的時候。那時的我就擔心：萬一出了洋相，蒙羞的不只我個人，還有我引以為傲的家族榮耀。

現在在這些擔憂之中，又多添了一重關係：我是以一個國外專家的身份在這裏傳授中醫，代表的是一個國家，一個偉大的民族。雖然我無意以中醫大師自居，但我的一言一行，無不影響這裏的人對中醫乃至中國人的評價，我不能膽怯，更不能出醜，絕對不能！憑藉着強大的民族榮譽感，我迅速恢復了鎮定，開始自我介紹。

我朗聲告訴他們：「很高興認識你們。從今天開始，我將向你們展示這個世界上最神奇、最美妙的東西——中醫，它來自我的故鄉。希望你們都能學有所成，把它更好地傳播開來。」學生們的鼓起掌來，臉上都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首先，我從中醫的歷史開始講起。中醫藥發源於原始社會末期，在春秋戰國時期開始壯大，是中國人民智慧的結晶。在中醫理論中，揉入了陰陽學說和五行學說，形成了其特有的龐雜體系。在很多外國人看來，一些尋常的植物甚至一塊樹皮、一顆小草就能治病，實在是不可思議，然而這種療效卻是實實在在的。

通過幾千年來的積澱，中醫的療效也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治病速度越來越快，遠遠超過西醫。我給他們講述了許多有關中醫的典故，當他們聽到扁鵲使虢國太子起死回生、華佗為關羽刮骨療毒、李時珍為編纂《本草綱目》游遍天下嘗盡百草的故事時，都不由得嘖嘖稱奇，驚嘆不已。我又把之前的行醫經歷娓娓道來，當說起我用祖傳的點穴療法治癒過的無數病例時，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臨近下課時，突然一個年輕的學生舉起手來，

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華語問我：「老師，您的講課十分精彩。但我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中醫這麼神奇，但現在卻是西醫的天下？您能給我解釋一下嗎？」好小子，竟然當眾給我一個「下馬威」！我微笑着讓他坐下，向眾人道：「這位同學的問題非常好，但他可能沒有學過哲學。」台下一片鬨笑。我淡定地喝了口水，繼續說道：「德國有一個哲學家叫黑格爾，他說認識發展的過程不是一條直線，而是螺旋式曲線。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它從自身出發，曲折上升，回頭你一看，好像回到了原點，實際上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豐富和提高，最終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度。」「中醫在歷史上曾經領先世界數千年，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雖然它現在好像處在低潮，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在你們看來，現在是『西醫的時代』，但仔細想想，西醫從興起到現在才多少年？這在漫長的歷史長河裏又能算得了什麼？」

我越說越激動，朗聲道：「另一位哲學家卡爾·馬克思提出過『否定之否定』規律，就是說人們要正確認識一件事物的發展，必然要經歷曲折，但不管如何，事物始終是在前進的。相信不久以後，中醫就會煥發出奪目的光彩，為自己正名。」

我頓了一頓，笑道：「不然的話，你們為什麼會坐在這裏，聽我講課呢？」這機智而得體的話語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讚歎，他們站起來為我集體鼓掌。那位發問的學生也一掃困擾自己多時的疑惑，連連點頭。但話說得再漂亮再藝術，也比不上親眼所見的效果。在接下來的臨床課上，我向他們展示了「中醫快速治法」的神奇之處。我當堂詢問有沒有誰覺得身體不適，可以上來給大家做個示範，有兩個學生當即舉手報名。我給他們略加診斷，發現都是常見的體表痛症。這對我來說當然沒有任何困難。我便用點穴療法給他們止痛，不到一分鐘，這兩個學生就感覺身體發暖，疼痛感瞬間就消失了。儘管只是牛刀小試，但這迅速的療效還是讓他們大開眼界，更加堅定了學習中醫的決心。後來我還教過很多學生，但無疑這一次最讓我開心與自豪。外國人也是人，也有着和我們一樣的身體構造。是人，就會生病，也就能用中醫治療。

中醫，才是真正的「普世價值觀」。它不分人種，不分貴賤。無論你信與不信，中醫都會成為你生命中必須要選擇的健康方式之一。有了這一次「開門紅」，慕名來聽我講課的學生越來越多，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三個月。

一天下午，我照常給學生們上臨床課，老闆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把我叫了出去。我不喜歡被人打斷，但此時也沒有辦法，只能向學生們表達歉意，讓他們先自習。我問老闆：「這麼匆忙，到底有什麼事呢？」老闆說：「剛剛來了兩個重要的客人，指名要見你，具體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我初來乍到，並沒有結交什麼新朋友，這兩個客人又是何許人也？任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任何頭緒。隨他來到辦公室，我看見兩個西裝革履的男子端坐着，一看到我，他們起身與我握手。老闆給我介紹：他們一位是中國住馬來西亞大使館的秘書，另一位是馬國皇室的健康顧問。我這才意識到了「重要」二字所指的意思。

大使館的秘書先用漢語給我介紹了大致情況，原來這位健康顧問是得到他老闆的指示，來對我做一些考察。我頓時覺得這件事不簡單。這位顧問向我諮詢了很多事，包括我的行醫履歷、人際關係、在這裏的生活情況。

我們聊了很久，最後他告訴了我的來意：他想請我給他老闆看看診。之前就說過，我這個人有個習慣，從來不輕易出診。在我剛到吉隆坡的時候，就告訴過我的那位老闆。然而這位顧問鄭重其事地告訴我：「我們尊重你的習慣，但我的這位老闆情況特殊，他到這個地方來非常不方便，所以務必請你走一趟。」

俗話說「入鄉隨俗」，事已至此，也容不得我再堅持了。顧問又向我交代了一些事情，包括風俗禮儀和注意事項。就這樣，我坐上了他們的豪華轎車，朝着一個陌生的地方駛去。當我下車的時候，發現他的老闆笑呵呵地在門口等我。那位顧問向他介紹了我后，他非常熱情地拉着我的手，一直把我帶到他的辦公室里，直到靠近沙發時讓我坐下，這才放手。我這才驚訝地發現，我認識他。當然，認識他的人還有很多！

想必大家已經大概猜到了這位大人物的身份。同樣，由於保密協議，恕我不能透露太多，就稱他為「尊敬的老先生」吧！老先生當時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但是看上去紅光滿面，氣宇軒昂。更為重要的是，他的一舉一動向外透出一種尊貴的氣質，不怒自威。

雖然我平生見過不少大人物，但這位面相非凡的老者還是不由得讓我有些自慚形穢。我一時間竟啞口無言，誠惶誠恐起來，只是小聲地說了句：「我認識你。」

他笑着說：「很多中國人都認識我。」

我說：「是的。」

他看出我的拘謹，微笑着對我說：「我去過很多次中國，你知道嗎？其實我也學過醫，算起來我們也是同行。」

我答道：「但我是學中醫的，你相信中醫嗎？」他面露虔誠之色，說出了一句讓我永世難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