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九）

徐天海打算去趙官印家走一趟，一來跟他聊聊林仁泰夫婦的事，二來也向他報個安。至於第三件事，也就是龍珠礁祭魂的事，他還沒有想好怎麼說。

其實，徐天海要喊趙官印一聲世伯，因為徐天海的父親和趙官印是世交。徐家幾代單傳，沒有形成龐大的家族，但家風純正，家底豐厚。趙家人丁興旺，旁系豐茂，而且興辦私學，招納鄉里其他子弟，飲龍垟有出息的人，不是趙家人就是趙家私塾弟子。趙家，是整個飲龍垟最有名望的家族。

趙官印住在趙家大院裏。趙家大院佔地二百餘畝，坐北朝南，四圍方正。牆體青磚壘成，屋頂鋪以青瓦，除了規模大一點，與周邊的民居也沒有什麼區別。如果再仔細觀察，趙家大院從門台到後院，中間幾進房屋建於不同的年代，以宋代與明代為主，色調青灰，能靜心養性。

徐天海來到趙家大院，門台檐下掛着一隻燈籠，遠遠望去，像一枚發光的龍珠，含在龍口。徐天海輕輕地敲了幾下大門上的鐵環，發出的聲音像波浪一樣傳遞開去。隨即，門內傳來幾聲狗叫，接着傳來稍顯蒼老的聲音：「是誰啊，這麼晚了！」雖然好久沒有來了，但依然能夠識得是老門衛的聲音。門衛進去請示老爺之後，出來幾句簡單的交流，門衛把徐天海引到了趙官印的窗前。窗內燭光映照，半透明的白色油紙上投射出一個削瘦的身影，隨着身影起立，燭光搖晃了幾下，窗戶就打開了。

「阿海世侄啊，多久沒有看到你了？趕快到前門去，我就去開門。」

「世伯，這麼晚打擾了，請恕罪。」

「你來就好，我還正擔心你呢。現在終於看到你了，沒事就好。」

「沒事，好著呢。只是最近……」

「先進來吧，慢慢說。」

徐天海進屋之後，落座在書桌的側面，桌上放着幾本朱熹、程顥兄弟的書，翻開的是唐代陸羽的《茶經》。趙官印把煮好的茶舀出一杯倒在碗裏，徐天海湊近一聞，茶香四溢，沁人心脾，讓他積鬱多時的心胸有了一絲通透的縫隙。

徐天海把那天晚上八個龜形人入飲龍垟的事，以及林仁泰夫婦的不幸遭遇詳細地說了一遍，然後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林春芳父親脖子上有明顯的勒痕，雙腳被一條綠色的布條纏繞着，有拖行的痕迹；她母親上衣裂開，身體有損傷……」

「具體一點。」

「不好說。」

「說吧。都這個時候了。」

「她哺乳的胸脯，有一隻鼓鼓的，另一隻癟癟的，好像被針刺癟了一樣，而且乳頭只剩下了半粒。」

「禽獸！無親，無義！」

「更為蹊蹺的是林家夫婦勞作的地方與屍體發現的地方相隔還很遠。一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北。」

「你所看到的龜形人，確定是八個？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八個龜形人就是我們飲龍垟剛來的八個外鄉人，有兩個被海水捲走了，現在只剩下六個。如果沒有你看見，那麼也就沒有人知道真相。而這些外鄉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人知道真相。那麼可以推測，林仁泰夫婦和你們一樣，也知道了真相。所以被殺害了。」

「那他們為什麼害怕被人知道真相呢？」

「你看他們平時溫文爾雅，待人有禮，但遇事不利的時候，定會兇相畢露，殺人無形。我們雖然還不知道真相是什麼，但必有真相。我妹妹在大同旅舍，有一次不經意推門看到他們在繪一張圖紙，他們急忙把圖紙隱藏起來。後來又當作無事一般，展示出房屋架構草圖。現在想來，不是一般的圖。還有，你說的閃著寒光的鐵器，應該是刺刀，還有背上像龜殼一樣的東西，現在又藏在哪裏呢？現在，我知你知，不要打草驚蛇。」

「那林家夫婦的死法，又怎麼解釋？」趙官印的推理始終沒有涉及到這件事，徐天海還是忍不住問了。

「只有禽獸才會這樣。無親，無義！」

徐天海看看問不出什麼了，也就算了。但心裏還憋著一件，在飲龍垟這塊土地上，也只有趙官印可以說了。

「世伯，我家無父母，上無長輩，也無其他親人，有些事還得請您做主……」

「你不說，我也不好問。既然你開口了，我可以為你做主。你也不必害羞，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過了守孝之日，再挑個良辰吉時，我幫你去她家提提。只要你們互有情意，什麼都好辦。」

「可是，她家也是上無父母……」

「她家四個女兒，上無父母，長女當家作主……」

「可是世伯……」

看着徐天海緊張而害羞的臉，趙官印也就明白了。但卻給他出了難題。----程朱理學可沒有這一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