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村

守村

(四)

一個來月的無聲世界漸漸地騷動起來了。山上挖來的番薯、田裏割來的稻穀,還有平時烘曬的魚鯗、蝦干、海帶頭,都吃完了。宗廟的門縫裏探出了幾個面有菜色的臉,乾巴巴的皮裹在顴骨上,風一吹就皺。大戶人家的臨時聚集地,偶爾抬出幾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聚集一起的人,似乎沒有了姓氏、性別上的差異,目前最大的差異就是貧富之間的差異。富人們厭恨窮人好吃懶做,窮人們咒罵富人為富不仁,見死不救。人性,就懸在了生與死的交界線上。

有多少攝入就會有多少輸出。一個月的聚集生活,吃喝暫時可以解決,但拉撒逐漸成為了問題。宗廟四周的糞便,剛開始還有人清理堆積,準備以後肥田之用。可是時間久了,再遇上下雨天,屎尿四處流散,出去拉屎屙尿,連個踮腳的地方都沒有,出門又不敢走遠,生怕剛脫下褲子,就被海怪割裂屁股。有時只能憋著,憋在肚子裏翻滾,放屁聲此起彼伏,臭氣肆虐,滲透進每一個人的鼻孔里、頭髮間、皮膚里。

生不如死!這對於窮人與富人是一致的。尤其是對於富人來說,原來體面的生活已經無法再體面了,他們,還有他們的女人,也只能光着白花花的屁股在大庭廣眾之下屙出一坨屎或一泡尿。一些宗族的族長或村裏的村長,順勢召集村裏的青壯年,成立聯絡組與自衛隊。自衛隊配有鳥銃、獵槍等,聯絡組配有魚叉、鐮刀等。他們開始出現在附近的田間地頭,站在四周放哨,保護著村人田間勞作或灘塗捕魚。漸漸地,這種做法村村相傳,族族效仿,並自發形成以趙官鎮為中心的自衛聯絡網,任何一個網口稍有動靜,全網的人一起聯動。而趙官鎮的鎮長趙官印,自然成為了自衛隊總隊長。自衛隊副隊長有龍頭村的唐慶龍,村長的長子,三十多歲,以捕魚為生,平時習武,身強力壯,有勇能謀;還有龍尾巷的秦虎,六十多歲,年輕時以拉縴為生,擅長南拳,筋骨強韌,身形精瘦;還有吳家灣的吳仁豹。民間相傳,一印鎮三雄,三雄鎮飲龍垟。

自衛隊還有三十六個分隊長,林庄的分隊長是徐天海。

話說林庄自古以來生女容易生男難,全村四十多戶人家,每家都有三四個孩子,但大多數是女孩。很早以前,村裏人就請風水先生看過,留下幾段字句:北不靠山南面海,東邊日照西邊台。村后一井不知處,村前一湖升霧靄。最後確定:陰氣太重。以至於其他村莊的男人都不太願意娶林庄的女人,生怕以後生女不生男。後來,村裏一直在尋找井水的源頭,但不知而終。再後來,直接把水井填了。但水源還一直在不停地冒出來,流成了一條窄窄的小溪,最後被引到村前的湖裏。據說從此之後,村裏人生男的機率稍微高了一點。林家最後的男孩據說就這樣誕生了,他和他最小的姐姐相差12歲。

而村前的林上湖是村裏的生活水源,且實在太寬太深,總不能也填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安葬了林家夫婦之後,迫於當時的氣氛徐天海也沒有膽量回吳家灣,而且林春芳家的境況也讓他不忍心離開。在徵得春芳姐妹同意之後,他就住在邊上的柴房裏,也好給林家看家護院。無意之間,也成為了整個林庄的守衛者。一個月之後,本來就沒幾個青壯男人的林庄自然就把徐天海推到了守衛村莊的隊長位置。

生不如死的一個月磨耗了人們的意志,揭開了體面之下的本性,那就是對於生的渴望。要出去找吃的,讓自己活着,讓老人、孩子活着,還要讓老婆、姐妹活得體面。那就是回家,家裏還有糧食,還有衣服,還有拉屎的茅廁。

當所有的人都回到自己鎮上,回到村莊,回到家裏的時候,飲龍垟多出了八個人。他們的長相和飲龍垟人沒有什麼不同,遠遠見面的時候就很有禮貌,先立定后躬身,等人走了之後,才起步行走。

對於不知來歷的八個人,飲龍垟人很是警惕,遠遠地看着,靜靜地觀察。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說的話一句也聽不懂?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裏?難道是海怪變化而成潛藏在飲龍垟?正等待時機成熟再下手?……疑問雖然很多,有時候想起來也很可怕,自衛隊的巡邏也照常進行,但好像也沒有發生什麼。時間一久,天生和善的飲龍垟人為了活着也開始上山的上山,下地的下山,出海的出海,一切為了口腹之飽。

這八個被飲龍垟人稱為外鄉人的所謂的人,說着別人聽不懂的話,比劃着別人一知半解的手勢,最後,人們大概能夠明白:他們來自龍卧山脈東頭的東頭,他們從太陽升起的地方出發,跟着太陽一直往西走,去尋找太陽落山的地方。----太陽,是他們崇拜的圖騰。飲龍垟人恍然大悟一般,發出「哦」的一聲,他們崇拜太陽就好像自己崇拜龍一樣,而且他們還會往西走,這裏只是他們暫時的落腳點,他們還是尊貴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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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點飲龍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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