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灘竹水寨1

第三章 灘竹水寨1

雨季的叢林瘴氣瀰漫,褐色的紅河水裏泡著密集的紅樹,濃霧中隱約可見盤在樹枝上的蟒蛇,還有水中眼露凶光的鱷魚。高大茂密的林木遮住了光線,一隊人個個矇著臉像是暗夜裏的幽靈。爨熊走在最前面,深一腳淺一腳地淌著沼澤向前,堅毅的眼神頻繁掃視着四周,鐵盔下刀刻般的方臉隨着呼吸微微顫動,花白的髭鬚已多日沒有修剪,冷峻之中添了幾分滄桑。身旁的馬弁不時替他撥開攔路的樹枝,身後兵士叫苦不迭,大家不明白為何主帥放着步頭水道不走,反而在雨季深入險惡遍佈的叢林。

正當兵士語有微辭的時候,主帥爨熊突然將佩劍橫舉過頭。就這一個動作,後面的人頓時靜了下來。緊接着,爨熊舉起右手,兵士迅速變陣,六人一組,背靠背成四方陣型,個個攥緊兵器擋在胸前。

不遠處有火光閃現,順風飄來一陣煙火味。爨熊右手指向前,一組兵士保持着隊形向火光處探測過去。一炷香過後,六名兵士帶回了一名僚子。

「報,是少主派出的尖子,正生火驅獸蠓。」兵士報道。

「少主現在何處?」爨熊問道。

僚子答道:「爨琛大人已在前方石灘紮營,沿途只有幾隻竹筏,未發現水寨。」

爨熊眉頭一皺道:「通報少主繼續沿河岸探查,我率部往雨林深處,一有發現,響箭為號。」

僚子得令,一聲嘯叫,一隻紅鼻猴抓着樹藤從天而降,正落在僚子肩頭。僚子順手抄起猴子送來的樹藤,借勢盪向河對岸,人猴瞬間消失在濃霧中。

爨琛有些失落地坐在岸邊。只見他素衣短靴、肩闊背挺,臉色焦慮卻白皙俊俏,螓首隆庭上垂著幾縷脫簪的青絲,一雙大眼好似龍睛放怒,墨黑的瞳孔如同幽谷深淵。犀皮護腕放在他腳旁,白鱗甲、龍膽槍立在身前,白羽冷盔正在槍桿上輕輕搖晃。

哨兵密切注視着叢林,其他人分三營正團坐休整。隊伍沿紅河支流徒步搜索了五天,個個疲憊不堪,可連河匪的影子都沒發現,派出去聯絡主帥和另一隊人的尖子也沒有迴音。爨琛心生急火,撿起一塊朽木狠狠丟向河裏,卻聽得一聲悶響,聲響處划來一隻竹筏。筏子前端樹皮繩磨損得厲害,外延的灘竹已裂開,估計已沿河漂流多時。這是在支流發現的第三隻筏子,都一樣不知從哪裏飄來,當初正是根據它才棄步頭路,進入這條支流。隊伍已進入叢林深處,水、食物還有隔離霧瘴的銀丹草剩餘不多,卻任未發現河匪蹤跡。

爨琛有些惱火,抓起鎧甲兵器,命令道:「各營準備開拔,趁日頭還在,霧瘴不濃,繼續沿河搜索。」

正當各營起身準備出發,前路派出去聯絡主帥的尖子回營。得知主帥行蹤,爨琛有了幾分底氣,於是命各營繼續沿河岸成搜索隊形前進。

隊伍沿河向上游前進,河面的水汽已開始升起,爨琛知道必須趕在猛獸毒蟲出沒、瘴氣彌散開之前安營紮寨,升起火堆。他環看四周找尋適合紮營的地方,前方水汽隨一陣風散開,一道黑牆立在眼前,走進一看,原來是一片樹林擋住了去路,河流被林子截斷。眾人大惑不解:支流居然到了盡頭。

天色降墨、繁星升空。爨琛指揮隊伍就地紮下營寨,三堆火成品字形排開,兵士圍坐四周,林子裏靜得能聽見蛇腹劃過樹葉的聲音。

爨琛背對火堆,心中思考着河匪蹤跡。他把所有的線索重新捋了一遍:南中自步頭髮往交趾的貨船屢屢被劫,搶匪來無影去無蹤;每次被劫都在這段人跡罕至的雨林,但此處卻沒有蠻夷部落定居,河匪應該有個臨時營地隱藏在河兩岸不深的叢林里;支流發現的三支竹筏證明叢林有人出沒;林子危機四伏,又正值雨季,這些河匪如何在叢林里長期潛伏?

爨琛百思不得其解,抬頭望向夜空,白天日頭不烈,所以晚上水汽沒有凝結成霧瘴,夜空難得見到繁星點點。北斗七星在群星之中非常耀眼,找到北極星,爨琛明白自己還沒有迷失方向,但又覺得今晚的星空與往日不同。

千萬顆星辰掛滿蒼穹,蒼穹直墜水面,眼前如有千萬盞明燈閃耀,流星劃過天河,直接消失在水天之間。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天象驚呆,沒想到在熱帶叢林的暗夜居然出現水天一色的幻境,整個營地被太虛籠罩,如浴銀河。

在天水相接的邊緣,一對火紅色的流星在緩慢移動,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對流星始終保持不變的距離,向營地飄來,越來越明亮,眾人已能看清是一對火苗在跳躍。正當爨琛陶醉在這奇特的景象中時,火苗突然騰空而起,一股腥臭撲面而來。

兩旁近衛眼疾手快,直接將爨琛拽離了河岸。藉著營地火光,大家才看清原來是一條鱷魚撲了過來,剛才的一對火流星正是營火在鱷魚眼裏的反光。就在這一瞬間,與天宇合為一體的「千萬盞明燈」忽地散開,整個營地霎時籠罩在螢火之中。原來是螢火蟲掛滿了支流盡頭的樹林,才讓人產生了「水天一色」的幻覺。

鱷魚一躍撲空,豈肯善罷甘休,爨琛立足未穩,一股疾風已到身前,鱷魚尾旋掃過來。這一掃力道極大,鱷魚周身的礫石被捲起,紛紛打在爨琛和近衛的身上,其中一個兵士手中的木盾被飛石擊碎。眼看鱷尾已到身前,幸虧跟隨爨琛的都是身經百戰、武藝高強的爨家部曲精英,這些人中既有世代追隨的漢人,也有陸續依附的南中蠻夷,剛拽開爨琛的近衛就是僚人,僚子在高山叢林生存,對於蟒蛇、鱷魚再熟悉不過。情勢危急,二人奮力將爨琛向後推開,爨琛一個趔趄將倒,後面的兵士接力將他托住拽到了鱷尾不及之處。

兩名僚子剛推開爨琛,便就勢躍起,一個空翻,鱷尾蹭著頭盔鏟倒了一堆營火,火堆四散開來,鋪滿了整個營地。鱷魚這一掃用力過猛,整個身體來了個原地掉頭,鱷頭正好對着剛剛落地的兩名僚子。鱷魚體大如犀牛,翹起的鱷嘴在熒光之中就如抬起的鍘刀一般,隱約可見的尖牙像極一排釘齒。

兩名僚子也非等閑之輩,兩腳剛剛沾地,其中一人力道下沉,挺肩變身弓箭步,另一人蹬腿上肩,騰空而起,正好躍到鱷頭上方。人在空中,矛已就手,藉著身體下墜的衝擊力,長矛急速戳向鱷魚頭頂。鱷魚皮堅,加上僚子手握的是木柄鐵頭矛,這一戳只將矛頭扎進體內,矛身卻斷作兩截,其中一截立在鱷魚頭上。

飛身僚子閃過一邊,鱷魚受到重創開始發狂,長嘴張開,身體劇烈擺動。爨琛見剛才一擊未能致命,當即抽開隨身二尺短刀,怒目圓睜,逼近鱷頭,與它對峙起來。

俗話說「急中生智,怒中生勇「,爨琛怒吼一聲,閃電般刺出一刀,吼聲剛起,刀已刺進鱷魚下顎。鱷魚又受一擊,上顎本能的咬合下來,雖然咬力驚人,但鋼刀畢竟不同木槍,刀身撐住了上下顎,鱷魚只恨徒長利齒,未生巧舌,不管它如何動彈,大嘴再也無法合上。雖然尾巴的威風還在,但致命的利器已被鉗住,加上剛才已使盡了渾身力氣,現在只能在河灘上呼喘著掙紮起來。眾人將鱷魚團團圍住,其中一名開山力士旋起麒麟臂,一斧剁掉了鱷頭。

爨琛坐到營火旁,就在他平復情緒的片刻,營地已散開烤肉的香味,部隊的糧食所剩不多,這條鱷魚正好作了晚餐。爨琛嚼著烤肉,看着河灘上的鱷魚頭骨,突然想到了一個被完全忽略的問題:鱷魚從哪來的?

雨林的早晨很短暫,太陽剛露頭,水汽便散開了。各營陸續起身,爨琛早已鎧甲掛身,卓槍立在河灘,瞪大雙眼望着河盡頭的樹林。隊伍聚攏過來,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明明是一整片樹林,今天居然從中間分開了口子,一條五尺寬的水道延伸到林子深處。水道兩邊又出現了兩隻竹筏。

開路兵士將兩隻竹筏拖到岸邊,其中一隻上還豎着一面旗,上書一個「霍」字。爨琛緊張起來:看來霍彪帶領的第三路隊伍凶多吉少。爨霍二人一塊在建寧長大,情同手足,兩大家族更是淵源深厚。此次兩人主動請纓隨爨熊出征步頭道,臨行前曾向大將軍立下軍令狀:誓剪除紅河匪患,打通步頭水路。如今,河匪未見蹤影,霍彪又下落不明,爨琛心頭焦急,猛的抄起旗杆,挺身展臂,體似馴鹿奮蹄,「嗖」的一聲,旗杆如離弦之箭畫出一道扁弧,弧線末端,一半旗杆已沒入水道旁的沼澤。就在旗杆扎進去的地方,一股黑水涌了出來。

開始像泉涌,慢慢變成洪水從林子高處傾瀉而下。水越來越大,林子沿水道向兩邊慢慢分開。支流的水速加快,水道與支流交匯的地方起了旋渦,支流水位迅漲,爨琛只能帶着隊伍撤到了林子高處。轉眼功夫,水道已經和支流同寬,水道深處被濃霧罩着,情況未明,爨琛不敢冒進。

正當爨琛主意未定,踟躕不前的時候,一絲恐懼掠過他的雙眼,因為他突然想到了濮越傳說中「活人見林,死人辟道」的「鬼河」。難不成大家都死了,昨晚到底是力士砍殺了鱷魚,還是所有人都成了鱷魚腹中之物。他回頭看了看其他人,所有人都面無血色、表情僵硬。爨琛驚愕不已,轉身望向水道深處,感覺迷霧當中一股殺氣正要破霧而出。

話說爨熊帶領一支隊伍去往叢林深處,沿途未見任何蛛絲馬跡。叢林脾氣古怪,剛剛舉頭見日,一塊雲彩飄過,便放肆的下起雨來。爨熊一行正在一片沼澤艱難跋涉,雨勢漸大,沼澤成了水澤。由於看不清前路,當頭開路的爨熊怕陷進淤泥,不敢邁步。他立在原地,示意後面隊伍停止前進,隨後命令道:「手臂互相交叉」。兵士得令,立刻成兩路縱隊,前後手臂交叉,整個隊伍變成兩串,如螃蟹一般橫著穿過了沼澤。所有人剛剛雙腳踩實,天空驟然雨過天晴,正當大家鬆了一口氣時,霧瘴已彌散開來,爨熊吩咐口含銀丹草,拉下面罩,剛才的「螃蟹」又變成了「黑無常」。在霧瘴里久待,銀丹草會失效,爨熊不敢耽擱,吩咐隨行僚子前面開路,後面跟上。

大家探腳踅摸著向前,隊伍後面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緊接着一陣在急促的摩擦聲漸行漸遠。

「蛇,救命!」一個兵士喊道。

爨熊帶領兵士循聲趕到,前方模糊能見,兵士夾在兩棵樹之間,手中的長矛橫在胸前,正好被兩棵樹擋住。兵士手抓長矛正拚命掙扎,樹後面突然傳來一聲狂吼,響如洪鐘,震的人頭皮發麻。隊伍里有見過世面的漢族士兵,辨得這是熊叫。就這一聲嚇得所有人立在原地,大家面面相覷,雨林里怎麼會有熊呢?

又是一聲狂吼,分明就是熊叫,可兵士還在不停喊叫道:「蛇……」眼看兵士已支撐不住,爨熊與眾人跑過去抓起兵士手臂向後拉,哪知「熊」的力道並不大,兵士被拉了出來,兩條腿被一條渾身黝黑,人腿粗細的蛇吞了下去。原來是蛇中之王森蚺,此蛇體型粗大,聲如熊嚎,平日只在沼澤中棲息,隊伍中漢族兵士第一次得見,都嘖嘖稱奇。三個兵士上前,將長矛插進蛇尾部,森蚺受到攻擊,吼聲更大,爨熊推開兵士,一劍揮出,森蚺被斬成兩段。後面兵士上前,小心拋開蛇腹,被吞的兵士得救,只是腳踝受傷,不能行走,其他人只得用樹藤做了個簡易擔架抬着他。只此一遭,雖沒有損兵折將,但雨林里危機重重,兇險難測,爨熊警覺起來。理智告訴他,不能再盲目搜尋,需要找個熟悉地形的叢林嚮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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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疆密碼之血色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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