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分道郁林1

第十四章 分道郁林1

一道血痕刷過濮人頭頂的太陽,甩了兵士一身,緊接着一聲尖利的慘叫驚得林子裏的飛鳥像沸水一樣騰空而起。掌刑兵士拿着「肉筷子」在水桶里攪了攪,試着洗掉上面的碎肉,兵士臉上的熱汗、濮人身上的血還有碎肉沫子把一桶水糊成了泥。正直晌午,還沒等「肉筷子」從桶里抽出來,濮人身上的血已曬結了痂。

軍帳里,艾羅部首領斂竽跪在一旁不停的求道:「請刺史大人明察,艾羅部與大人有過盟約,絕不敢出賣長公子,更不會私通南中。」端坐正中的將領銀眉緊鎖,面色沉重,目露凶光,如雕像一般,渾身上下只見鼻息帶着鬍鬚微微顫動,「雕像」周身似有一股冰霜籠罩,帳外都能感覺到一股寒意,這股寒意逼得斂竽大氣都不敢出,像是怕心臟飛出竅。將領冷冷道了一句:「把人帶上來。」

一名面部被燒傷,還缺了一隻胳膊的兵士被架進帳中,兵士癱倒在地。將領走到近前,單手扶起兵士,又冷冷的問了一句:「少將軍的營寨到底如何被破的?」

兵士顫聲道:「回大人,一股兵丁攻擊營門,一群猴子背着松油衝進寨子,火箭引燃了松油,就這樣……」還沒等兵士說完,將領將他一腳踢出帳外,兵士慘叫一聲,不再動彈。

將領轉身一把揪起斂竽,冷冷的雙唇間飄出一句話:「敢背叛我陶璜,你不想活了。」

經此一嚇,斂竽像是掉進了冰窟窿,渾身發抖。嘴裏不停求饒道:「大人明察,艾羅部絕不敢背叛大人啦。」

陶璜坐回帥位,怒目對斂竽道:「三日之內如還沒有我兒消息,你艾羅部就等著被滅族。」說完一擺手,斂竽戰戰兢兢地退出軍帳。

校場上,海螺聲響,一批軍士聚集起來。陶璜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立在陣前道:「各營加緊操練,不日眾將士隨我殺向南中。聽說南中物產富饒、遍地金銀,南中的大姓貴族個個久疏戰陣,養尊處優,我交州將士乃虎狼之師,拿下南中、直搗建寧,爾等建功立業、封地圈奴在此一舉。」眾軍士聽完,個個長矛跺地,喊殺聲山呼海嘯。陶璜見狀陰笑一聲,吩咐隨將道:「兵器糧草抓緊準備,待我主降旨,即刻發兵。」

紅河上從來沒有聚集過這麼多船隻,步頭道沿路的大小艨艟幾乎全被徵調。爨谷坐在箭樓上,望着順水下行的船隊,心中不安起來。當年曹家也是這般陣勢順江而下,結果諸葛丞相在赤壁火借東風,把天下燒成了「三足鼎立」,如今十萬南中子弟沿紅河撲向交趾,不知這回吳主孫皓如何應對,想到這,爨谷打開李松獻上的南中輿圖。

孫吳分交州置廣州,廣州統蒼梧、南海、郁林、高涼、合浦五郡;交州統武平、新昌、交趾、九真、日南五郡,二州以郁林郡分界。交廣二州靠海,西臨興古,西北接牂牁,與南中之間大山阻隔,自古兩地多由紅河步頭道連接溝通。二州水系眾多,除紅河外還有郁水、南水、灕水等。南水、郁水以東是蒼梧、郁林、合浦、高涼、南海諸郡;以南是日南、九真還有州治交趾三郡。二州土民以濮越人為主,還有少部分的僚子,其實濮越、僚子同祖同宗,秦漢時期濮越人向西進入南中興古、牂牁、永昌等地,逐漸脫離原部族,形成了僚子各部落。二族相見不相往,濮越視僚子為野濮,僚子稱濮越為異族。

如今的交州刺史陶璜採用「夷漢分治」的政策,四郡漢人作大,佔據各郡城郭,濮越部落退居山林。濮越部落須向孫吳上納木材、原礦、獸皮、海珠等物,多不堪其剝。陶璜依濮越習俗,逼迫各部落盟誓稱臣,效忠孫吳,凡朝中有戰,必強征各部壯丁入伍,被征者十去一還。

交州、廣州互相拱衛,交州戰火燃起,孫氏必調廣州兵聲援,如不阻敵,必受南北夾攻,想到這,爨谷的目光落在了輿圖上的郁林郡。

爨熊的馬是上等滇池駒,日行千里,現在馬嘴已飛出白沫,馬前腿跪在地上,兵卒解下馬鞍,給馬上了草料。翻過眼前的大山,就進入交州平原,紅河從山谷穿過,出了山口一路到南海都是一馬平川。交州與南中不同,水道在平原上縱橫交錯,到處是樹可參天的熱帶雨林,霧瘴瀰漫、猛獸橫行。爨熊立在山尖望向遠方,殘陽勾勒出完美的天際線,他無心欣賞這天地同輝的奇景,映入他瞳孔的是遠處官道盡頭的吳軍營寨。三年前,他護送船隊到交趾的時候見過這處軍營,比起那時,如今的規模更大,校場上兵士正在操練,種種跡象表明,東吳已蓄勢待發。

爨熊帶着幾個近衛和僚人尖子,掛上飛鷹鈎,攀著岩壁,向軍營方向偷偷靠了過去。離軍營越來越近,一根石柱擋在了面前,爨熊仔細查看了地形,石柱正好在軍寨西北角,爬上去,整個軍營盡收眼底。爨熊小心翼翼帶着眾人爬上石柱岩壁上的一處平台,眾人趴在平台上,軍營的「陶」字大旗離他們不足三丈,整個佈局呈現在眼前。

軍營兩面環山,西、北面是壁立千仞的崖壁,後門正對一條逼仄的峽谷,南面靠着紅河,只有一艘新船靠在碼頭上,西面是營地的大門,正對着官道。一道由鹿角拒馬組成的營牆擋住官道,中間是重兵把守的營門,整道牆有四個高聳的箭樓,上面各有四名兵士戒備。營牆後面各種重兵器霹靂車、飛鳶車、投石車、洞屋車、雲梯車、正箱車一字排開,正對營門的是一排塞門車和刀車。以營門為中軸,兩邊是兵營,前面是步兵營,營四周木盾環繞,長矛、環首刀、陌刀排掛在木架上;後面是弓箭兵營,兵士都背着鷹角弓,營中還配備了強弩車;再後面是騎兵營,重裝鎧甲、青鋼矛堆放整齊,兵士正在列隊操練;最後面靠懸崖的是馬廄,靠河岸堆放着大量兵器和糧草。大營正中是中軍大帳。

爨熊查勘完吳軍大營,趴在石柱平台上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陶璜果然不是等閑之輩。自赤壁大戰以來,孫吳水軍無敵天下,歷任大都督都熟諳水戰,如今面對眼前的陸軍大營,爨熊明白了為何中原王朝更替,而孫氏卻依然屹立江東。南中兵士都是各家私募的家丁,臨時成軍與攻防兼備、訓練有素的吳軍相比,行家眼裏已立分高下。吳軍整營三軍至少有三千多名兵甲,爨熊只帶了千餘名精銳做先鋒,如果正面攻營,自己絕無勝算。天色入夜,望着燃起火把的營地,爨熊凝聚心神,眼中似乎見到赤壁、猇亭的火光在跳躍。戰場上強弱之分只在瞬間,自古以弱勝強者,必是九死一生、險中求勝。山風乍起,吹散了爨熊臉上的疑雲,求戰情緒在他眉宇間聚攏。

望着眼前的階基闕台、黛瓦粉牆,一抹淺笑如蜂足拈花般在爨量臉上觸開,他心中驚異,朴義居然在大山深處為自己建了一處如此考究的漢式宅第。四周的僚子圍攏過來,這些人世居干柵屋舍,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宅子,個個都嘖嘖稱奇。一群裹着黑繒布的僚婦對漢宅的興趣不大,都偷瞄著英俊的爨量竊竊私語,只見其人束髮戴冠、面若膏脂,劍眉鳳眼、柳須輕揚,八尺偉身、白衣錦袍,玉帶纏腰、衣袂蹁躚,土婦們何曾見過這絕世的謙謙君子,都仰聖慕仙般望着走上台階的爨量。

宅第依山而建,裏面坐榻、條案等漢式傢具齊備,爨量想不到鳩僚部的鬼主居然在深山處享受漢人世族的奢華生活。他剛撿起一冊竹簡,兵士進門報道:「大人,整個院子都搜遍了,沒發現朴義,後山掛着一條竹梯,已吩咐去追了。」爨量道:「切不可讓他渡過郁水。」兵士得令退出。爨量來到門前台階上,看着台下圍過來的僚子,上前輕咳兩聲,緩聲道:「我乃中朝欽命興古太守爨量,凡我境內,無論漢僚,皆我子民。鳩僚首領朴義,盤剝鄉里、棄踐僚俗,私通外邦、作亂興古,糾眾叛亂、襲擾鄰部。我奉南中大都督令,討伐朴義,如今叛眾已被我剿滅,朴義帶着餘黨逃遁,凡舉報其行蹤者,可賞良田耕畜。」說完,僚子們低頭議論開來。爨量明白,朴義是鳩僚部的首領,這些人不會輕易出賣他,等了片刻,人群靜了下來,他便吩咐兵士封了宅子,隨後帶上竹簡,上馬提韁,在一隊兵士擁護下絕塵而去。

爨量張羅開太守府的日常事宜,便翻看起從鳩僚部帶回來的竹簡。僚子部落里識漢字的不多,能刻讀竹簡的更是鳳毛麟角,朴義漢化之深,讓他很詫異。竹簡的內容讓爨量吃驚不小,但也暗合了他的推測。爨量心想,幸好此人藏禍不深,羽翼未豐,若坐視其亂,如今中朝多事之秋,必將釀成南中大患。

爨量命人燃起火盆,把剛看完的竹簡全都付之一炬。望着快要燃盡的火盆,他變得面無表情,一縷青煙在爨量眼前化開,詭異的像黑袍女巫,他輕搖羽扇,余煙散盡,爨量轉身吩咐偏將,封鎖朴義宅第,不許任何人靠近。

李松帶着爨谷的將令匆忙趕到爨量太守府,二人寒暄過後,當即展開輿圖商議起來。李松將爨谷所慮告知,爨量感覺事不宜遲,稍作安排,便吩咐偏將帶一隊人去尋找爨琛和霍彪,自己與李松一道,領軍往郁水而去。

兵士們在草叢中不停拍著身上的蚊蠅和旱螞蟥,南中出生的人對這些林子裏的血蟲都不陌生,大家紮緊褲腿、袖口、領口趴在草叢裏。官道兩旁凡超過三尺的樹木全被吳兵砍光了,人無法隱藏。爨熊帶着十幾名弓箭手,全身披着蒿草在草叢裏一動不動,眼看已過子時,霧氣還未升起,他心裏開始焦急起來。吳軍大營里燈火通明,巡夜兵士不時往火盆里添柴,箭樓里的兵士敵不過睡意,開始倚著柱子打盹,除了中軍大帳其它營帳里都熄了燈燭。河裏突然吹來一陣涼風,一個冷戰驚得爨熊睜大了雙眼,他小聲命令弓箭手準備,地氣釋放殆盡,河裏的水霧馬上就要凝成。兵士們悄無聲息的搭箭開弓,控弦瞄準了目標。

一支火把燃盡,大營里開始換崗,官道、河裏的霧瘴瀰漫開,剛上崗的兵士看着眼前再熟悉不過的水霧發獃,霧瘴深處「嘣」的一聲傳來,兵士還沒反應過來,一支翎尾箭已將他眉心射穿。隨後,十幾支箭破霧而出,直直射穿了箭樓上的哨兵。隨爨熊出陣的都是自家部曲里一等一的射手,操的是牛筋、白箕竹加固的強弓,十幾名弓箭手箭無虛發,箭樓上只留冤鬼,不見人身。中箭兵士的慘叫聲還沒停,就已被營牆的鹿角穿身而過。

一時間,校場前鼓聲震天,各兵營躁動起來,中軍大帳里跳出一員大將,翻身上馬,沖向營門。來人白面青盔,拱鼻翻唇,一路罵罵咧咧地奔到營門前,尖聲吩咐道:「步兵營防禦,騎兵營原地待命,弓箭手放箭。」步兵紛紛舉盾卓矛,弓箭手將幾百隻箭射進濃霧,但沒有絲毫的聲響傳來。大將奇怪,命令再射了一陣,依然沒有動靜,營中所有人一時僵在原地,等候主帥發令。

又一陣涼風吹過,霧中十幾支箭飛出,無一例外全釘在了舉火把的吳兵頭上。大將沖着營門外喊道:「來者何人,膽敢偷襲我大營,小爺不殺無名之輩,還不快快報名領死。」旁邊的兵士聒噪起來,可不管他們怎麼叫罵,霧中卻毫無動靜。罵聲剛停,又一陣箭雨往聲密處射來,還有幾支箭將營中火盆射翻在地,引燃了營帳、木架,就近的步卒迅速將火撲滅,躲到木盾後面。

大將看此情形暴跳如雷,一下子壓蹬在馬上站了起來,隨即命令一隊步兵舉着火把殺出營門。霧瘴越來越濃,只聽霧裏喊殺聲、兵器碰撞聲四起,一炷香功夫,聲音消失,兩支矛飛出,正中營門橫樑,矛上串著人頭,大將上前細看,發現正是本營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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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疆密碼之血色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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