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溫泉與長夜

聯盟248年5月,1號深淵之底。

「探求者一號」靜靜躺在土地中，燃料早已耗盡,和計劃中一般,它的軀殼與其他材料組建在一起，變成了眾人的臨時住所。

時淵和陸聽寒有一個小小的房間。

空間非常小，兩人隔不開距離，白天時淵自個玩,陸聽寒坐在桌前研究,時不時被時淵晃動的尾巴狂抽後背；摺疊床也非常小,他們睡覺時緊緊擠在一起——好在時淵本來就很粘人,以前睡大床，他永遠會侵佔陸聽寒的那半邊床鋪，所以這不是個大問題。

深淵之下的污染值太高，此時已是「深潛」的第年，齊鴻和周茜教授的身體抱恙，時淵和陸聽寒需要常常出門。

他們走遍了很多地方,時淵也帶回了非常多的東西，拿來裝點小屋：山谷里的蘑菇被串在一起掛在門框，在開門的風中唱着奇妙的歌；幾朵無害的熒光花裝在易拉罐,放在床頭,陸聽寒和時淵輪流換水；還有幾根漂亮的小樹枝、幹掉的果子、形狀優美的落葉、一隻死掉風乾了的蝴蝶……

每次出遊,時淵總能發現紀念品,越攢越多。

有一日清晨，陸聽寒在通訊室和聯盟溝通近況。他們發送的數據非常有用,藉助模擬出的深淵信號，聯盟很快會前往爾頓。

半夢半醒間，時淵聽到陸聽寒的聲音。

「……好,我再去一次10區核對數據。」

「周教授還在休息，她托我問之前的問題解決了么？」

「嗯，我會注意這個的。」

「……」

隔了半小時，陸聽寒推門進來。

時淵問他：「又要出去了嗎？」

「嗯，去10區重新收集一下數據。」陸聽寒坐在床邊，摸了摸他的頭，「還想睡嗎？」

「不睡了，我們走吧。」時淵打了個呵欠，起身洗漱。早晨的溫度很低，他套着陸聽寒的外套才出了門。

10區並不遠，抓緊時間的話，兩天能走個來回。

兩人拿好裝備出發，走入了茂盛的叢林間。走着走着時淵就發現不對勁了，怪物們分外活躍，而且都是大早上了，頭頂還是一片暗色——不是陰天的灰沉，而是夜色的黑，唯有他留下的光束仍在燃燒，直指蒼穹。

「怎麼回事呢？」時淵問陸聽寒。

陸聽寒：「今天1號深淵尤其躁動，感染數值很高。」

時淵又問：「為什麼呢？」

「不清楚。」

時淵想了想：「會不會是地面的人向它扔垃圾了？」

陸聽寒：「……應該不是的。」

「也是，其他人都比較有素質。」時淵被說服了。

陸聽寒：「……」

熒光飛蟲飛舞，幾根亮色的藤蔓悄悄蔓延，爬上枝頭，開出斑斕的花。

天不亮，叢林里漆黑一片，他們在夜色深處前行。

當日下午，他們抵達了10區。

天還是沒亮起來，兩人調試了幾台監測儀器，又校準數值、更新數據，已經很晚了。

到了該休息的時間，時淵問：「我記得附近有個小溫泉？」

「嗯。」陸聽寒說，「你想過去看看？」「對呀。」

小溫泉並不遠，兩人走了20分鐘就到了。

撥開層層樹葉，熱氣騰騰的一池溫泉出現在眼前。泉水清澈，時淵上次就看上了它，現在終於有機會研究。

陸聽寒坐在池邊的岩石上，時淵蹲在水邊，小心翼翼伸手碰了碰。

有點燙，是那種會讓人很舒服的溫度。

時淵扭頭問陸聽寒：「我可以下水嗎？」

陸聽寒有點意外：「我們沒儀器能測試它的安全性，可能有毒，也有可能污染非常高。」

時淵問：「我真的需要嗎？」

陸聽寒覺得很有道理。真要感染也是時淵感染這溫泉。唯一會造成威脅的，或許是水溫太高會讓他昏掉。

於是時淵下水了。

他趴在溫泉邊，走了一整天，熱水很好地緩解了疲勞，他很快覺得困了，耷拉着眼睛。

「沙沙沙——」

「沙沙沙——」

愜意的睏倦里，時淵聽到筆在紙上摩擦。他又打了個呵欠，抬頭看去，陸聽寒拿出了速寫本正在畫。

時淵問：「你在畫溫泉嗎？」

陸聽寒說：「在畫你，順便畫溫泉。」

時淵：「哇！」他立馬高興起來，尾巴在水下狂甩，一陣水波蕩漾。

他還沒高興多久，困意翻湧，腦袋向下一點一點的。

陸聽寒怕時淵真的泡昏了，時不時就喊下時淵，得到迷迷糊糊的回應才放心。

筆尖沙沙滑過紙面，等速寫快畫完，陸聽寒聽到「咕嘟！」一聲，抬頭看去，時淵整個不見了。

陸聽寒立馬起身：「時淵？！」

溫泉冒出泡泡：「咕嘟咕嘟——咕嘟！」

隔了一秒，時淵一臉懵逼地從水下冒出來，嗆了好幾口水。

這是睡覺睡到水下了。陸聽寒立馬把時淵拽上來，給他套上衣服，順便彈了他的腦袋瓜。

時淵揉着額頭，坐在溫泉旁被陸聽寒投餵了兩大塊壓縮餅乾。

他問：「晚上我們在哪裏睡？」

陸聽寒回答：「回去4號儀器那裏。」

「噢。」

吃完餅乾，兩人回去4號儀器旁。

陸聽寒支起了帳篷。怪物在林間窸窸窣窣地遊走，寒風呼嘯，氣溫驟然降低十幾度，兩人緊湊在一起過夜——時淵剛泡完溫泉，渾身都是暖洋洋的，他滾進陸聽寒的懷中，外頭的寒涼頓時遠去了。

陸聽寒說：「下次別再泡了，我就說會暈。」

「我沒有暈，只是睡著了。」

陸聽寒：「都是嗆水了，一個道理。」

「好吧。」時淵又說，「要是能和你一起泡溫泉就好了。我看電影里，他們都會相互潑水玩。還有好多事情我想和你一起做。」

陸聽寒沒說話，只是捏了捏時淵的臉，笑了。

泡完溫泉很容易犯困，時淵睡得格外快——平時他閉眼10秒內能睡着，今天只花了5秒，速度整整提升了一倍。

第二天醒來天還是一片漆黑，他們吃了早餐，檢查剩下的儀器，在下午完成了任務，開始返程。

時淵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林間，說：「這兩天到底怎麼回事，黑乎乎的，前兩年都不會這樣。希望——希望明天能亮起來。」

陸聽寒：「嗯。」

他們一路跋涉回家。時淵這次沒拿到紀念品，只有陸聽寒的速寫：岩石與茂盛的植物、熱氣騰騰的溫泉、還有趴在岸邊合眼休息的黑髮少年，發梢滾落晶瑩的水珠。

時淵很滿意這幅畫，把它掛在了床頭天天欣賞。

接下來數日，天依舊沒亮起來。陸聽寒和周教授記錄了這一情況，向地面反應，但誰也無法解釋。

周茜說：「又是個從未出現過的現象，讓我想到極地的永夜。」她扭過頭咳嗽了幾聲，「真奇妙啊，在深淵之底我有了那麼多疑問，真想現在就知道答案，一切的答案。」

陸聽寒問：「能研究出嗎？」

周茜笑了：「來不及了。我不能，他們能。」

這也不是第一次。世界有太多未知，等待人類以時間為尺去一一度量，終有一日交上答卷。

這種黑漆漆的環境很適合睡覺。

陸聽寒不用出門的日子，時淵抱着尾巴睡了個昏天黑地。

過了整整一個月，所有人都以為天要一直暗下去了，時淵也是這麼覺得。

直到某個晚上，他聽到了雷聲。

準確來說是爆炸的聲音。

時淵愣了幾秒，起身跑到觀測室。在那巨大的落地窗前，他仰頭看去，只見暗色的深淵迷霧中有星光閃爍，若隱若現，幾乎像錯覺。

時淵瞪大了眼睛，跑去找人：「陸聽寒！陸聽寒！」

陸聽寒正在整理背包，被時淵衝進來拽到窗前。兩人頭挨着頭，每當爆炸聲響起，空中就是新一輪爆發的光，五彩斑斕。

他們知道，在那深淵迷霧裏有個小小的宇宙。

現在這種感覺就像是……宇宙暗淡數日後，開始新一輪的爆炸，星辰在轟然巨響中新生。

時淵看了幾分鐘，突然說：「我去叫其他人！」

他跑到齊鴻和周茜的房間前，卻發現門縫處一片漆黑。現在時間還很早，那兩人卻睡了，深淵之底對人類還是太嚴峻了，他們日漸虛弱，需要大量的休息。

「讓他們休息吧。」陸聽寒站在他身後說，「這會被錄下來的，不耽誤研究。」他揉了揉時淵的腦袋，笑道，「讓我們倆來看看會發生什麼。」

他們回去。時淵把墊子和被子放在落地窗前，鋪得很暖和，陸聽寒把設備拿過來了，在坐墊上和時淵裹着被子，一邊整理數據一邊欣賞頭頂的爆發。

這一待就是一整晚。

前半夜的星光不甚明顯，彷彿隔霧看花，知道它亮起來了，看到它的些許色澤了，但終歸是暗淡模糊的。

時淵非常感興趣，靠着陸聽寒看一會睡一會，熬到了最精彩的後半夜：迷霧逐漸散去，色彩一輪又一輪爆發，爭奇鬥豔。最明亮時整片天空都亮了，漫天星辰流轉，世界通明，宛若白晝。

「……哇哦！」時淵小小聲地說。

陸聽寒也停下手上的動作，仰頭看去，宇宙落在他灰藍色的眼中。

兩人默不作聲地看了許久，時淵說：「那麼好看，你怎麼都沒反應的。」

陸聽寒：「我要怎麼反應？」

「我也不知道。」

陸聽寒想了想，也說：「哇哦！！」

這個詞從陸上將嘴裏說出來，不知怎麼戳中了時淵的笑點。他笑了好久，笑累了又倚着陸聽寒繼續看。

這場宇宙的爆發持續到了清晨。

最後一聲巨響。這次炸開的不是星辰，而是通透的白光。

在這個瞬間夜與晝交織，宇宙完成了新生。

天亮了。

時淵說：「白天回來了。」

「是呀。都看一整晚了。」

「但是很漂亮。」

「嗯。」陸聽寒說，「現在快去睡吧——」

在深淵之底的第年，房間的牆上掛滿紀念品，他們經歷了整整一個月的長夜，又在落地窗前迎來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