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根兒與啞戈

「唉……」她嘆了聲，語氣平和不見虛弱：「其實我先前便醒了，只是兩腿一臂皆已斷碎，有些事實在無力。你我無恩無怨，卻能為我捨身一搏，這血蟒於你而言卻是為難了。若非你爭取契機，便是我有喘息之機也無法除它……我謝你還來不及，又豈會要求更多。只是，眼下我雖無事，你卻因為有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不管。」

「你管好你自己吧，我不用你管……」

「也罷，你適才五臟六腑重傷，胸骨破碎，眼下卻好好的，就不覺得奇怪么？」

「哼，我……我自有天護。」

「天護？呵呵呵呵……你撩開衣服看心口處，是否有血筋。」

夏至炎拉開衣服一看，只見心口處細密青筋一片外浮，不過此刻青筋卻並非青色，而是紫色，紫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為紅色，已經蛻為紅色的細筋正緩慢消退。

「這不是蟒精，尋常蟒蛇突破生死桎梏，有了靈智，又豈會狡猾成這般？這是染了血煞蛻變的血獸，血蟒。血蟒雖死，體內邪血卻已養成。適才你能活下來，皆是因邪血煉掉了蟒屍血**接到你身上。不然，你以為是身上那件佑魂魄的法器？」

「我只聽過精怪妖魔鬼靈這些外道……」

「高陽宗也好，其餘宗門也罷，教的都是閹過的《輿典》，有些事自然不會寫進去。凡人陽壽短，一些事若不記下，又豈能耐得住時間磨礪。九十六年前，血魔爭霸天下，大地諸宗群起而攻之。血魔被除，臨死發咒，以身換血雨血雷血風潑及天下。凡人染之，皆入魔道，凡蟲染之，皆成血獸。各大宗門花了足足三十六年才將各處血獸血魔清剿乾淨。天下生靈經此折騰，如同颳了層皮，各大宗門也好似被換了副骨，元氣大傷，不得不休養生息。此間，宗門屬地之外，外道生長。此事，在《集物方》中有個稱呼……」

「百歲劫。」夏至炎稍皺眉頭接過道。

「知道便好，你可知……何為血魔？」

夏至炎搖頭：「學院里先生只教，魔者，意戾念執，但血魔……奪舍？」

「你倒還知道奪舍，這些可不像學院里教的。」女子道：「人有執念，惡念，憤憤不平念，尋常人能克己復禮，化身血魔不是被血魔奪舍，而是自身為這些乖戾心所主導，做些自認為正確實則有違人倫天和的事。現在邪血入心，待心口血筋消失，你體內就會有『殞身魔炎』，一旦遇逆心之事生氣，殞身魔炎便會內焚鼎爐，給你無窮力量。到時你覺得自己幹什麼都能成，實則燃燒生機，提早殞命。」

「我憑什麼信你？」

「你覺得我有求於你，所以會誆你？也罷，你想想今日鬧心事。凡鬧心事必有焚心意，邪血最喜，一觸則發……咦？」

女人還沒說完，就看到夏至炎眼睛直勾勾的，脖子下浮現血筋爬到面孔上，很快眼睛紅了，但也只是一瞬，眼睛恢復如初，面色清明。

「三合拳不練身鍊氣，殞身魔炎焚身也能鎮壓，小孩，你身上秘密挺多。」

夏至炎走到女人身邊，蹲下來道：「三合拳本就是鍊氣的，只是那些蠢貨煉不出氣，全作陽練修身。殞身魔炎焚身灼心，清心靜心，靈台明澈便好，也沒什麼難的。你傷太重，我不會醫術，但我想你有自救之法，只是需要我幫忙。兄弟，做個交易如何？」

女人一愣，莞爾笑道：「好，那我教你怎麼做。」

夏至炎點了點頭，轉身用柴刀碎片去將血蟒皮給剝了，筋抽了，有用的骨頭與牙齒拿了放入籮筐，然後伸出手，抄過女人腿彎與脖子將其攬抱，朝破木屋走去。

「我叫夏至炎，你若覺得拗口，也可以叫我無根兒。」

「最是浮萍無根，你是孤兒？」女人想了想問道。

「我養父母姓夏，生了三個兒女都折了，四十來歲時大雪天我從天而降，落在他們屋前，被他們撿去。其實也不知道是誰放的。家裡憑空多了個孩子，自然招惹非議。他們將此事說出，人家說，浮萍無根，若是男孩才叫浮萍子，女孩兒則叫無根兒，不然男孩叫無根兒多不吉利，可我落在屋前，下墊著雪不沾地，如無根之水，所以叫無根兒更好。養父母在時，我很珍惜這名字。他們去了后，也沒人去打那些叫我無根兒的人，我也隨便了。」

女人看著少年人平靜帶笑的臉龐道：「我叫啞戈，啞巴的啞，兵戈的戈。」

「到地兒了。」夏至炎站在木屋前道：「你手腳這樣，吃得消么，很疼吧？」

啞戈瞅了眼高地下大片木樁根茬子，又看看大開的門前與屋頂，面色一陣古怪：「你到底把布施堂得罪成什麼樣才能這般……」

「我這麼能捨身救人的大善人，怎麼會去得罪別人？是他們得罪我。」

啞戈一陣啞然，看著少年平靜面色，越發覺得這少年奇特了。

待將她放到床榻上，夏至炎詢問該怎麼幫她。啞戈說，她的體質能自己恢復，但眼下問題是體內碎骨太多，需要正位，不然恢復也是肢體扭曲的殘疾，且碎骨與短筋一同，那到時恢復將會無比痛苦。所以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正骨」。

「正骨？開刀？這我可不敢……」夏至炎連忙搖頭。

啞戈向他解釋，正骨不是切開傷口取出碎骨，而是用「運氣」的手法，用氣推動碎骨，把所有骨頭複位。說著，又讓夏至炎運三合拳的三合氣給她看，她要看看這個氣的特性適不適合運氣。夏至炎可不肯，這每每運氣都對身體消耗巨大，就剛才打血蟒的三拳，他都是抱著玉石俱焚的心使出的，打完身體也近乎枯竭了。啞戈見狀就問他怎麼把練體的三合拳煉出氣的，這三合拳是大地上廣為流傳的低等練體術，雖說不見得高明，但十分粗淺明白，誰都適合，上到八十下到八，也都能練得會，卻沒見誰能練出氣來。

「練不出就對了，自然是練錯的緣故。」

「三合拳為何叫三合拳？體技與吐納合，吐納與心意合，心意與體技合。三合之下，身心意一體。此時每打一拳，都要從體合吐納，從吐納到心意，再從心意到體由內而外，由外而內走一個小周天，一趟打下來是大周天。你從此處看，便會發現，尋常所教的三合拳里有很多體技銜接具有矛盾、斷層、倒置乃至扭曲不正等問題。」

「我花了半年心思考量，才把這一切給修補上。」

「又花了半年，才將新的三合拳打得融會貫通。」

「接著再花一年功夫，才逐漸有了氣感。只是我資質實在低下，骨架子小，筋肉瘦弱先天不全。這三合拳鍊氣又得以陽練身軀為基礎，進步十分緩慢。最後，便是我家窮，我父母過世后，每日吃的都得從學院領，十分有限，這練體鍊氣都得有足夠血食才行。」

啞戈聽罷似乎明白了什麼，然後一個勁搖頭。

「原來這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也難怪，你這『三合氣』只到一半。」

陽修練體，陰修鍊魂，鍊氣則是鍊氣。但用鍊氣之法從體內煉出氣來只是基本，甚至不是第一步。在將體內氣煉出后，要用這氣來洗鍊身體，首先氣煉血，讓淬鍊出的氣融入到血液之內，血液又遊走全身各處，這麼一來就能滋養身體，此外，血液與氣相融，血液就是氣的載體，血液能走的地方，都是氣的容器。尋常的時候，都要鍊氣存儲，充盈壯碩身體，至此才是第一步。第二步，打通氣脈。氣脈與臟腑、器官、血脈的交匯處，則是竅穴，但竅穴不像氣脈，雖說原本兩個都有，可氣脈通氣與不通氣差不多，竅穴通氣後會吸納氣成長，且通過不同氣脈連接竅穴，還能讓氣產生其它效用。

「總之，等到用時再鍊氣這不可取。」

「鍊氣后，直接將氣打出，更不可取，不到絕殺手段，是萬不能泄氣的。」

「你要將氣想成體內的一個球，當你出拳，球便從體內沖向拳頭，到頂后，這球還要打個彎收回來，否則身體要被沖壞，氣也會散泄。」

「七分打，三分收，鍊氣不在氣，全在煉。」

「一個人氣成后便無法煉其它氣，因氣性難改。好在這三合氣中正雄厚寬和，算是不錯。我再傳授你『聽骨見神』的陰修神識的方法，讓你可運氣前感受碎骨與破碎處免得出錯。再傳你青蝕靈蠱。這青蝕靈蠱一來可輔助你鎮壓邪血，二來，一旦形成便能去山嶺中吸納甲乙木生機之氣。你精血養它，它才甲乙木生機之氣供給你，你與青蝕靈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生機之氣可直接轉為三合氣。」

啞戈把聽骨見神的原理傳授給夏至炎。

理論上來說，一次性學會這方法並不難，難的是不斷使用練到大成。

然後就是青蝕靈蠱的培養方法。

這方法也不難，問題在於青蝕靈蠱沒什麼自保能力，且較為貪吃，一旦獨自出去，很容易成為蟲子和鳥獸蟲魚的餌食……但養蠱真正難的地方不是把蠱培養出來，而是均衡，不能給蠱太多精血，蠱蟲太強成長太快容易失衡反噬，但也不能給的太少，蠱蟲妙的地方在於也有心情，一旦招惹其不快，它自個兒絕食而亡也會死，到時一損俱損，傷的還是自己。所謂精血，則是以特殊方法逼出的心脈之血。當然，一隻蠱還好說，若同時養兩頭蠱，很容易互相掐架，幫誰都不好，反噬與自傷更是容易。

按照如此，能養三隻蠱的就厲害得可怕了。

夏至炎聽完便起身，讓啞戈自己待著，他要出趟門。

「布施堂今日分配我農具牛車什麼的，我要去拿，也要把老宅交一下，你等些我。」

「你這生地，縱然領了牛車農具又有何用？」啞戈實在不知如何，只能笑一笑道：「也罷，等你回來，我再教你個法子。」

夏至炎想了想，回頭笑道：「好嘞。」

啞戈目送他遠去，目光凝視著他衣領上的些許紅色粉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