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陽之下

第三章 高陽之下

他出手接住,便覺這近乎透明的絹帛質感細膩得如同嬰兒肌膚,上面還有密密麻麻的字。這些字形如鳥獸魚蟲,又像天上星,十分古老。他並不認識全部,只識得兩三個,還是在學院時偶然接觸下知道,這個叫「萬物斗隸」,是迄今為止最古老的文字,早已失傳,就算是高陽宗治下、要求所有百姓幼時入學院受教的今天,文盲早已不在,可能夠識得萬物斗隸的人也沒多少,畢竟比它更晚出現的文字都更迭廢用了不少。

「遇火不壞,光潔如新,藏在紙中,莫非……是法器?」

想到這裡,他連忙咬破手指,滴血在這「萬物斗隸絹」上,試著滴血認主。

一滴血下去,眼瞅著血珠被絹帛吸收,消失不見,夏至炎激動不已。

這般神奇,定是法器不錯。

然後,沒然後了,他與這法器沒有產生半絲感應。

又滴了兩滴,結果一樣,毫無任何反應。

「看來所謂奇遇都是別人的,我這般終究是個芸芸眾生的凡人罷了……」夏至炎苦笑兩聲,把萬物斗隸絹藏入懷中,朝前進,融入夜色。

在他走後,兩道身形穿梭夜色飛奔,沖入張家邸片刻,又來到山嶺。

這兩道挺拔身形都穿著黑底白邊袍,背綉石松紅陽,手中握著一樣的直背長刀,腰間系掛銅牌,上鑄寫「鎮邊堂」三字。

「這賊狡猾,又讓他跑了。」其中一人看著山嶺四周冷道。

另一人則不語,蹲下來撥尋著什麼。

「錢穆,別找了,痕迹處理得很乾凈。這廝明知浮雲鎮是我高陽宗屬地,布有禁制還犯案數起,又怎會在這種小事上露馬腳。」

「話不是這樣說的,李涵。今日調查你覺得一無所獲,可我們都知道,最近時日鎮上沒什麼人進出,出這種事,就說明是鎮上人做的。原先我懷疑是姓張的,可人死都死了,禁制卻還被觸發,說明另有他人。此人陰修,既走邪路,肯定不是什麼有錢人。你知道,窮人和富人區別在哪裡嗎?」

「錢。」李涵冷道。

「哈哈……」錢穆笑了,扔掉撥弄用的枯枝道:「窮人沒錢,去的地方少,見識也少,想法上就很狹促,富人則相反。富人越富,窮人越窮,富人會富下去,窮人會窮下去。有一類富人除外,那就是暴發戶。暴發戶本質是窮人。這窮傢伙不知哪得了陰修秘笈,如此走邪路窮凶極惡地練,再小心也會因為見識閱歷限制暴露。」

李涵有些生氣道:「那我們要看著他去害一個個人?!」

「大部分凡人終其一生只是為了吃飽飯,活下去,娶妻生子繁衍一代一代。等吃飽了,吃好了,有子嗣了,又貪圖享樂。你我若不拋開這些去修鍊,便也只是如此。你看,若這般,那與蟲豸有何區別?蟲豸死便死了,何足道哉?」錢穆語氣平和,看不到夜色中李涵那有些冷的臉繼續道:「你我為何要拚命修鍊,還不是為了不當的蟲豸?人生說短也短,說長也長,除了吃喝拉撒睡外,還有很多事要做,只要不是蟲豸就有追求,為大道也好,為他人也罷,那都無妨。可若無修行便無力量,追求只是空談。」

李涵哼了聲道:「照你這麼說,高陽宗豈非蟲豸養殖戶?」

「誒~此言差矣。高陽宗要地盤穩固,要有更高追求,要不受他宗吞併,那就得有實力。實力哪裡來?修鍊。修鍊本質,是資源堆砌,財侶法地,說到底都是資源罷了。我們既要修鍊,又要維護宗門,那自然就得有人來生產資源。把全天下人看作寶塔,能修鍊的只是寶塔塔頂那麼一部分,餘下芸芸眾生,都是需要我等庇護來供養我們的蟲豸罷了。甚至,在可以一句話享受到全部資源與修鍊時間的高陽宗高層眼裡,你我這些弟子也只是蟲豸。扯遠了,我的意思是,沒了宗門庇護,沒了你我這些修行人的犧牲,出了屬地,這些凡人能在外面環境活下來都是不可能的。隨便一隻郊狼過來都能將人撕了,更別提各種各樣有道行的外道了,他們不是蟲豸是什麼?我們眼下做的,就是用一些蟲豸釣出那個不甘成為正道蟲豸,寧願淪為外道的陰修。畢竟,這些蟲豸都是咱們正道高陽宗的資財,這個蟲豸這麼做就是賊,就是強盜,我們要做的就是將他抓住上交,得到功績升遷。」

「所以呢?你一口一個蟲豸,你……」

「別指責我,我也說了,你我,也是蟲豸。可我錢穆,不想一輩子都是蟲豸。我想這點,你李涵也是如此。」

「你還想當散人不成?」

「不想。」

「哦?」

「不奇怪。當散人便是不想受拘束,可你若不被這個宗門招攬,就可能被別的宗門招攬,故而你若拒絕,那就是等死。莫說尋常散人,就算八大散人也逃不過宗門圍殺……唉,走吧,回堂內,慢慢等這蟲豸現身。」

「只怕沒這麼容易。」

錢穆一怔,扭頭問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你別忘了前些天是學院檢考,明天公布結果,外門的監閣三司五堂都會來人挑選,接下來沒選上的也會由布施堂來划配。那外道但凡有點腦子也不會在這段時間動手。」

「又是一年檢考日,幾家歡喜幾家愁,唉……」

說到檢考這種事,錢穆和李涵都慨嘆不已。

至少在高陽宗治下,人大體命運,都在檢考這件事上被定下了。

李涵看著天上的星星,回想起當年檢考,嘆道:「若非那時有人出了事,多了個位置,我是進不了的外門的。與我差不多的弟子沒進外門,被布施堂划配成了鐵匠學徒。人生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前段時間再見時,他也熬成了大師傅,賺了不少錢,日子過得不錯。雖不像修行人這麼有權,可他家庭豐滿,衣食無憂,日子過得瀟洒也無他求。我最近常想,當時我若被分配到匠行去做豆腐匠,如今又會怎樣。」

「呵呵,被人決定命運,你心裡舒坦?」

「不舒坦,可若不選,那就自己出屬地成流民氓寇,活下去都是問題……」

「所以,活下去才是根本。如今好了許多,人多了,地少了,高陽宗對很多事也都放寬了。以前把你划配到哪就是哪,現在你可以自己選是匠行,農行還是商行。當然,運氣好,也很容易選到監閣三司五堂下當個宗下執事。」

兩人聊著聊著,便起身躍起,在山嶺中身形如飛,落在屋檐上又似靈貓。

翌日大早,浮雲鎮中心處的學院附近便熱鬧非常。

不管貧賤富貴,家長們與少年們一同觀望著學院前空蕩蕩的大木架,後面還聚集了大量看熱鬧的。待學院兩個先生親自搬著布帛到來,將其掛上木架時,登時喧囂聲如潮起潮落。有些人看到榜上有名,高興得都哭了,哭的不在少數。有的看到榜上無名,激動得都哭了,哭的也不在少數。

「榜上有名者,入院內,無名者,去學院後門,其餘人等與家長,不得喧嘩。」

伴隨大喝聲起,一群學院弟子收拾激動的臉色,抬頭挺胸,面帶驕傲地走進了學院中。夏至炎則與更多學生一同,湧入學院後門。沒了家長與看熱鬧的,氛圍一下安靜很多。那些對自己斤兩早知根知底的弟子們,還能談笑風生。談笑風生的也不在少數。

「夏至炎,你怎麼也與我等一同走後門?」其他人嘻嘻哈哈問道。

夏至炎笑了笑:「這是自然,我家世代窮人,進不了外門這不是很正常嘛?」

「唉……」雖說都是同齡人,也都是少年,可一聽這話便莫名有些滄桑,不少人嘆息道:「我們倒還好,知曉自己沒那個資質,對這些早早放棄了。就是你太可惜了,每日起早貪黑讀書看書背書鑽研學問,儘管你三合拳練得確實不好,可大家都知道你已努力了,也儘力了。按照你成績,上榜本該穩得,那也是對你過往一切努力有個交代……」

「若靠努力便能贏得想要的,我想諸位定會拚命上進吧?」

「這是自然……」

眾人回答完便一愣,旋即笑了起來,笑容中都是無奈。

「後門布施堂重地,休得喧嘩。」學院內的先生走過來,打斷眾人相談,催促著眾人趕緊過去接受布施堂划配。

一陣涼風忽然吹來。

大夏天,日炎炎,萬里無雲,這風中卻涼意如冬日,很是奇怪。

走向布施堂的夏至炎扭頭看向風吹來的方向,那裡崇山峻岭,是伏雲山脈深處。

回過頭來,他看看不遠處人滿為患的布施堂堂口,一身黑底白袍、背綉石松紅陽的高陽宗門徒們,正手持簿冊與筆,昂頭俯目看著一個個過來登記的學院弟子,一句話,一個念頭,輕飄飄地決定一個又一個人的一生。

「這就是高陽宗嘛……」

他看向學院旁邊的這棟六角九層高樓,朱漆黑瓦,沉默巍峨,寫著「高陽閣」三字匾額熠熠生輝,它佔據浮雲鎮正中心俯視眾生。

高陽閣便是高陽宗鎮守一方的中心,內部有著許多房間與大廳。

最底層是布施堂,往上有執法堂,內戍堂,傳功堂等。

鎮邊堂房內,錢穆與李涵二人正守在一張碩大八卦桌前看書。

突然,八卦桌中心銅鏡閃過一道波紋。

兩人一怔,對視一眼,還以為眼花,連忙目光炯炯看著四周爻,只見東北方向有一條爻亮了起來,但並不明亮,忽隱忽現。

「這個方位……」李涵猶豫道。

錢穆二話不說拿出地圖攤開,循著方位看過去:「伏雲山脈邊上……我們禁制只覆蓋靠近鎮子的三成山脈,這動靜顯外面鬥法餘波碰了禁制……怕不是那人。」

「管那麼多作甚?看這樣弄不好有大問題。」

「搖人,走。」

高陽閣內傳出三聲尖銳哨聲,一陣咕咕咚咚聲從樓內傳出,彷彿整座高陽閣都在顫抖,很快,幾十個高陽門徒拿著直背長刀從閣樓后湧出,所有人都騎著體態如鹿的大山羊,朝著鎮外山脈飛奔而去。

鎮上街道煙塵滾滾。

「鎮邊堂道兵,怎麼突然出動這麼多?」

「沒騎馬,騎的是走山獸,看來是往伏雲山脈去的。」

「伏雲山脈里能有什麼危險?」

「上次這樣,還是十多年前圍剿山裡作祟的血獸……」

「那條血魔蟒都死這麼多年了,難不成它還有崽不成?別忘了,當年圍剿后還搜了山,十五枚蟒卵全被找出銷毀……」

「你怎知只有十五枚?」

「血魔蟒的卵不同尋常,一旦破殼便是血獸,天生外道,高陽閣內禁制台有感應,找出來還不是輕而易舉?」

百姓們議論紛紛,在缺少娛樂的時節,稍微有點事都是巨大談資。

伏雲山脈深處,一道紅影從天而降墜入山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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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奇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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