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冥婚

第一章 冥婚

夜空黑得泛藍,明星閃爍,綠娑婆嘶鳴與蛙聲交響。

伏雲山脈下浮雲鎮張家邸張燈結綵,貼喜燈籠高懸。門口人來紛紛,卻出奇得寧靜,一個個持著請柬拿著賀禮。在將東西交予門口迎送眾人的張大夫人後,有些告歉離去,有些則為難地進入內堂,等候著喜宴開擺。

錦衣中年人領著少年前來,將東西送出,少年人抱拳恭維。

「張大夫人,恭喜啊……哎呦!」

話未說完,旁邊中年人一巴掌砸在後腦勺打斷,只見中年人面色平靜告歉道:「張大夫人,小孩子不曉事,萬望見諒。」

張大夫人那有些蒼白的臉上掠過一陣訝然,她道:「來者是客,無妨,再者,你我張王二家本不是生人……此事,是喜事……王老爺,王少爺,還請裡面落座吧。」

「誒,好嘞,今日張夫人倒是多辛苦了……」王老爺牽強點著頭就往裡走。

隨著父子二人深入張家邸,王少爺忍不住道:「爹,這張大夫人怎看起來像是剛哭過,好像挺不開心似的,還說這是喜事……」

「王燁庭,你自小浮躁,便是去學堂也是。我自小如何教你的?你說。」

王燁庭蹙著眉有些無奈又不得不說道:「少說,細看,多想。」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跟我說,這張大夫人為何要哭?」

王燁庭稍作一想道:「這還用說?她本是小妾扶正,張家盼著她能噴個一瓜兩棗,結果至今無出……算上今個都是納第七房小妾了,張老爺年級又大,但凡有點動靜,她地位不保。再者,我早就聽聞這張大夫人善妒,前面六房小妾死的死,失蹤的失蹤,若說與她無關,我是萬不信的。這女人,可是把張老爺髮妻都給擠下去的,手段不得了……」

「你也就這點出息。」王老爺臉有些黑,說完便邁開腳繼續朝前走。

「難道不是嗎?」王燁庭緊追問道。

王老爺沉聲道:「你若多聽聽……唉,你若多打聽打聽,便也知道自己斤兩了,真以為仗著家裡就能為所欲為?還和那無根兒打賭,哼……那無根兒文試向來不差,你拿什麼跟他賭?覺得人家是個無根兒就好欺負?」

「就算輸了,他又能耐我何?」說到這個,王燁庭臉一黑。

「這無根兒七歲那年父母病重。為給父母治病,大雪封山,他入伏雲山脈兩天兩夜,等被人發現時,渾身是傷,咬著狼喉嚨,差點凍死。」

「碰巧罷了……」

「以前鎮上有個錢傻子你應記得。」

「我怎麼不記得?那傻子說自己八歲,我說他明明十八,他急了要打我,家裡兩個家丁都被掀翻,攔都攔不住。要不是他怕打雷,又恰好悶雷天他聽著雷聲跑了,我估摸著逃不了,要被揍。可後來那傻子不是淹死了嗎?屍體泡爛了才被人發現……」

「他死之前和無根兒養母發生口角,將其推搡在地,那天下午,無根兒就染了風寒。」

「那不是夏天么,怎……不會吧?那時他才十二歲吧?」

「哼……我本想招他作你書童,哪想你卻惹了他。」

父子兩一陣沉默,等走到大堂落了座,看著那高台空位、中央大喜、紅燭高火,還有滿堂頗多賓客卻出奇得安靜,王燁庭才感覺事情有些不對。他小聲問著父親道:「爹,剛剛那事兒您還沒和我說呢?」

王老爺沉默了下,極其小聲道:「我說,你不要一驚一乍。」

「嗯,我聽著……」

「張老爺昨個兒上午就死了——」

王燁庭頓時毛骨悚然,想也不想,就要起身離開,卻被深知兒子性情的王老爺早一把按住,連讓他屁股從椅子上挪開都不許。

「爹……這、這冥婚……」

「你張叔叔身體不好,本想納妾沖喜,不想還未開始就沒了。要不然,張大夫人為何這般啼哭?這偌大張家就剩她一個女人,連個依靠都沒有。不過這女人倒也有心機,沒辦喪事辦喜事,白事當紅事辦,還有由頭……這麼一來也能穩住宅邸了。」

「她這一露臉,一辦事,一待賓客,不說別的,至少錢財收支全由她說了算。以後別人便認得她是張家主,邸內僕從也知道誰說話。張家親戚再來鬧,只怕也得掂量掂量。這女人,果然不能小覷……就是……爹……」

王老爺平靜道:「最近鎮子不太平,一會兒我與你一起,穩妥些。」

「那失蹤的只有黃花閨女和牲口,且都是鎮子邊上靠山的地方。我一不是姑娘二不是牲口……再說,咱浮雲鎮不是游地,高陽宗轄地,有禁制,有鎮邊堂道兵,哪個外道敢來?頂多是個採花賊,過段時日便……」

「禁制只能感應,不能防。閉嘴吧,說了同回,怎這般沒出息。」

王老爺低聲呵斥下,王燁庭沒了脾氣,只能皺眉等著。

不一會兒,這婚禮就開始了。照樣有媒婆,照樣有三拜九叩。不同的是,新郎位置用公雞替代了。這倒也是沖喜習俗,能用沖喜這法子的,大都是自己沒能力到場的,在座的也都見怪不怪。不過,若非知道這是一場冥婚,王燁庭興許和大多數人一樣,都要在結束后湊個熱鬧,嘻嘻哈哈,鬧哄哄地叫個好,眼下卻只覺後背發涼。

「也不知新娘是哪家的這般倒霉……」王燁庭嘆息道。

王老爺冷不丁道:「嚴丹。」

「那……」王燁庭一驚:「那不是無根兒發小么?怎麼會……我可聽說他倆有娃娃親。嚴家不窮,怎地做這……」

「娃娃親,那是兩家指腹為婚說的,夏至炎若是夏家夫妻所處,能叫無根兒么?夫妻兩若在還好說……如今無根兒又能依仗誰?嚴家還有個小兒子,眼下嚴家嫁女,與張家成了親家,可張家又只剩兩女人,這張大夫人又是早就沒了娘家的,你說張家以後便宜誰?」王老爺哼了一聲,眼角瞥著恍然大悟的兒子,嘆息搖頭。

「嘖!這無根兒倒真可憐到家了……」王燁庭戲謔嘖嘆。

三拜之後,戴著紅蓋頭的新娘抱著公雞進入了洞房。

畢竟是喜慶的事,氣氛太安靜也說不過去,不久后外面便響起了零碎的酒肉喧囂。

婚房內燭火悠然,一片寂靜,就算是系紅綢的公雞也昏昏欲睡。

突然,公雞醒了過來。

一個平靜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不與活人成親,反與死人結姻。換做往日,我是萬不會想到世間還有如此下賤自作之人的。」

「你……」新娘嚴丹身子一顫,卻不敢掀開紅蓋頭。

沉默良久后,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蓋頭下傳出:「你……走吧……」

「我若不走呢?」床底下一陣動靜,灰布麻衣的削瘦少年鑽出,抬手將紅蓋頭掀掉:「要讓我走,你得與我一同。」

蓋頭揭開,是嚴丹那被淚水沖糊了的妝容的臉。

她咬著嘴唇看少年,沉默些許后道:「你夏至炎本就是無根漂萍,夏叔夏嬸也走了好些年,無人能在管你。我呢?我嚴丹父母尚在,還有哥哥弟弟。總說最是無用女兒家,我父親母親自小將最好的給我,從不見虧我,哥哥弟弟也一直護佑我,不容我受欺負。現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順父母命嫁人罷了。眼下與你一走,我背上不孝之名也無妨,與你風餐露宿同甘共苦也無妨,可你想過我父母,想這浮雲鎮人以後怎麼看他們說他們?這是我當人女兒該做的嗎?你若實在想不出,那想你以後女兒這般你又當如何……」

「我不會讓自己女兒嫁死人,守活寡,去遵這等糟粕禮教。」

「那是你,不是我!」嚴丹焦躁激動道:「我還有父母……」

言罷,她自覺這話有些不對,連忙目光看去。

夏至炎冷漠的面孔上眉頭緊鎖,隨即變得釋然。他嘆了口氣,走到窗邊,背對著嚴丹。也是沉默了好一會兒:「你……說得對,是我過了。今日你大喜,作為發小,自當恭賀。我夏至炎是無根兒,自無禮教無階級無壓迫處飄來,不知世道辛苦……」

「你——」嚴丹有些急著打斷,卻又不知如何說下去。

夏至炎拿出半枚玉錢掛墜放在桌上:「這是賀禮。昔日種種……都忘了吧。」

嚴丹望著那半枚玉錢掛墜,手攥得緊。一陣后,攥緊掌心鬆開,那裡面也是半枚玉錢掛墜。再開口,她語氣平和,沒了哭腔:「高陽宗昨日遣上使來書院檢考,依你能耐,三合拳或有偏頗,文試必不差。兩相衝和,想來入選外門是穩的了。到時修個十來年就能入內門。你朝遠看,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前途也大好。我……不過是滄海一村婦……」

「若世上事單憑情願與努力便可通達,唉……又哪有眼下你我這樣。高陽宗疆土廣袤,每年下來提篩的學院弟子眾多。直入外門,一兩個有錢有勢的走後門強塞又何妨……」

「可先生不是說你穩健么?」

「那是表面,若非撕破臉,誰表面不好看?」

「這樣……這樣……不成的話……你……當如何?以你才學,想來布施堂為你定行,怎麼也能做個宗下執事吧?」

說到這裡時,公雞忽然打鳴。

但見它跳下婚床,在房間內一陣撲棱,打翻不少東西。

夏至炎眼疾手快,出手掐住它脖子將其折斷。

頓時,燭火搖曳,房內一陣明滅,復作正常。

「那是肥差。浮雲鎮三萬人,大家族不下十來個,憑什麼給我?」夏至炎扔掉奄奄一息的公雞屍體,拍了拍手道。

他瞅了眼房門口,外面聲音已平息一會兒,宴席結束。

時間到了。

「那……」

「與你無關的事就別管了,以後我還是無根兒,你是張夫人。」

言罷,夏至炎不管身後嚴丹如何焦慮,他出手推窗準備離開。可房間內陡然捲起一陣怪風。這怪風陰森,帶著股似臭非臭的「老人味」。他本沒有在意,但隨燭火明暗穩定后,開了窗的他發現身後沒了一點動靜。當下轉頭看去,只見嚴丹倒在地上,面色蒼白,脖子下面孔上浮現不少青筋,身體也在似抽搐似顫抖扭曲著。

她發不出一點聲音,似想撐起身子,但身上似有重物,將她死死壓著。

僅僅是這小一會兒的功夫,夏至炎就看到她渾身冒出白氣。

這些白氣徘徊在上方,氤氳不散,勉強凝聚成了個人形。

「救……我……」嚴丹眼睛閃過一絲清明,她扭頭看過來喊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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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奇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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