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綺夢

三十歲生日前夜，我失眠了。在床上輾轉至凌晨三四點，才迷糊睡去。

沒睡多久，卻做了個夢。夢見一條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清澈小溪，四周禾苗青青，蟬鳴陣陣。他突然從水裏冒出頭，含笑向我游來。那笑容意味深長，我瞬間領悟，心喜又不安。

下一秒，我醒了過來，打開燈，坐在床邊抽煙發獃。怎麼突然夢見他？距上次相見，已過去一年零三個月。彼時受邀趕去參加他的婚禮，新娘是他第四任女友。

天色漸次發白，城市慢慢蘇醒。我困頓不堪，卻再睡不着，索性做了一杯咖啡提神。等會兒還要趕往公司上班，忙碌起來也好，免得胡思亂想。我很想忘記三十歲生日這件事。

在這既定的社會框架里，一個人的年齡往往包含着相對應的標籤。三十歲的男人，身上必定要予人事業小成，家庭穩固的既定印象。然而我一無所有，不管是世俗所謂的成功，抑或精神世界的豐盈。成年累月不過是渾渾噩噩，慣性度日而已。

我站在窗前，看着馬路上匆忙駛過連綿不斷的車流，忽然有了一種緊迫感，彷彿時間不多了，身體日漸衰退，想要做點什麼，卻又無從做起。這些年來，生日願望從來沒實現過，我只希望能徹底的忘記他。

大一那年我遇見他，繼而愛上他。同住宿舍四年，近水樓台，可無論我多努力，仍無法擊穿橫亘在我們之間的那道無形障礙。畢業後分隔兩地，見面日少。他不時出現在夢境裏，挑動我的心緒。

那些得不到的東西，時間久了或許會淡忘，也可能變成無法釋懷的執念。

地鐵上擁擠依舊，密集的人群在慘白的車廂燈光下，像喪屍般獃滯可怖。不需要扶手，我甚至站着睡著了。勉強撐過早會，老媽打來電話，祝我生日快樂，順便提醒我，已到而立之年，應當結婚生子。我敷衍幾句，掛斷電話，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何嘗不想滿足他們的意願，但將就著過一輩子自己不想要的生活，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其實不這樣過，我也未找到人生的方向和意義。這讓我沮喪。

方案又被打了回來，甲方不滿意。老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和顏悅色的讓我再改改。我打開電腦，腦袋昏昏沉沉，像被膠水粘住了，怎麼都轉不動。同事們都在忙碌著，彷彿設定好程序的機械人。

往日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可今天機器出了故障，程序無法執行。老闆的臉再次出現在我眼前，面帶微笑提醒我中午下班之前要完成修改，發給客戶檢查。

「我做不了。」我說。「能不能跟客戶溝通一下，推遲交付時間。」

「這是g類客戶，你也知道的。」老闆無奈的說道。

所謂g類，專指那種財大氣粗，一無所知，又橫蠻自大的客戶。

「老闆，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真沒法弄。小盧呢？辛苦她改一改算了。」

「她請假了，今天產檢。」老闆攤手。

「我儘力。」我說。「他們哪一塊不滿意？」

「沒有說，只說不滿意。」老闆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其實比我大不了幾歲，人挺好，剛升職做了父親。

頭仍昏沉，我進洗手間用冷水沖了把臉，下樓抽煙，順便買了杯咖啡，再次坐回電腦前，情況並未好轉。那些文字和數字交纏着，跳起了舞，看得我眼花。夢境裏的畫面卻不斷的翻騰上涌。光潔白皙的肌膚，胸腹飽滿結實，肩背線條分明，誘人已極。

如果夢能成真就好了。或許只有得到過他，哪怕僅僅是他的肉體，這執念也就放下了。曾經有過機會，他醉酒不省人事，我卻囿於自尊未下手。現如今他結婚了，一切已成空想。

「怎麼樣了？」老闆又晃了過來，把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沒問題。」我對他說道。

「你是箇中高手，我相信你肯定沒問題的。盡量放鬆點，換一種思路試試，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有時候我希望老闆是一個不講人情生性刻薄的人，這樣我就可以毫無心理障礙的撂挑子不幹。我勉強集中精力，面對已修改過四遍的方案，實在沒有任何靈感可言。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