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車站裏搭訕的人，他們的話一個標…

烈日當空，太陽如同憤恨般將炙熱的陽光投向大地，地面磚被曬得燙腳，陽光反射在玻璃上讓人睜不開眼睛。

9月12號，安城火車站

叮...

「前方停車站——安城，請即將下車的旅客準備好行李，依次下車。」

怎麼聽都有些無力的廣播聲傳遍空曠的火車站。

檢票口一下子焦躁起來，急迫的在地面上響起，衝擊著脆弱的欄桿。

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大聲打着電話，用鞋底跟焦急地摩擦地板；背着大包的旅客們渾身是汗，拿着身份證在售票處急切地來回穿梭；還有坐在空調底下納涼的農民工，看着不斷變換的座次表，生怕一個低頭錯失了回家的機會。

人聲鼎沸。

萬般嘈雜。

「我的桶！我的桶！」

一個少年終於從檢票口擠將出來，狼狽地從人群中拔出自己被微微壓扁的不鏽鋼圓桶，站在那裏微微喘息。

他從未離開過鄉下老家。

也不知道自己所報大學的城市是這樣一個「受歡迎」的地方，他身上還殘留着別人的汗水，整個人差點兒沒被擠成肉餅。

還不知道行李少沒少東西......

少年抹了把自己額頭留下的汗，露出了有些黝黑的面龐。

他長得倒是清秀，寬額頭，濃眉大眼的，可渾身上下一打量，就只能稱得上一個「土」字，和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看看他深褐色的皮膚，毫無特點的圓頂寸頭，洗得發白的淡藍色短衫，每個地攤老闆必備的泥灰色小腰包。

再加上用紅色條紋蛇皮袋裝着的棉被，寫着xx保險的雙肩背包，微微壓扁的不鏽鋼圓桶等一大堆物件。

整個人不像是來上大學，反而有些像在夜裏守瓜棚的西瓜攤老闆。

想起大學......少年微微有些發怔。

檢票站的大門口反射著令人看不清的微光，這一抹微光讓少年心頭湧起了那一直疑惑的問題：大學是什麼樣子？我會遇到什麼？

父母沒有讀過。

少年劉一無從得知。

他大概只能自己去讀，自己去看了。

「同志！同志！」

檢票員已經拍了劉一肩膀好幾下，她是個年輕女孩，大概剛畢業的樣子，微翹的鼻尖上挑着一顆無奈的汗珠。

沒辦法，這小夥子已經在門口堵了好一會兒了，後面的人就差沒罵娘。

混亂的聲音從隊伍後面傳來。

「堵在門口乾什麼？！我下一趟火車要到點了啊！」

「你火車急什麼！我約了客戶開會，就等我一個了！我一單幾十萬上下，耽誤了我，你賠得起嗎？」

「我女朋友父母好容易答應見我一面，現在都黃了！都黃了！」

「媽媽，血！」

耽誤了大家，劉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正要拎着東西挪開，可此時人群中一句稚嫩的喊聲似乎化為利箭穿過嘈雜，使得空氣一靜。

血！

這是一個很敏感的詞，作為身體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當暴露在眼中的同時，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生病，受傷之類的詞語。

大家忙慌看向聲音響起的地方，只見那裏有個小女孩，正咬着手指一臉擔心地指向某處，而那裏正是檢票員的腳下。

血液順着小腿滴落地面，在檢票員鞋邊積了一小灘，生理期？大家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暗紅色的血液映着眾人的臉。

有覺得事不關己的，於是麻木不仁；有心生滑稽的，滿臉揶揄；更有過分的，是掏出手機，準備拍下這令別人難堪的一幕，放在網上嘩眾取寵。

閃光燈閃痛了女孩的眼，人群嘈雜，她發現了自己的現狀，二十來歲的小姑娘臉皮很薄，她禁不住手蓋着臉，從指頭縫裏露出的肌膚通紅一片。

慌亂中，她想逃離，可腳下的血液踩在鞋底將她滑倒，血液濺出空中，滾落在身上模樣狼狽，女孩眼見着淚珠在眼底打轉，即將落下來。

眾人如惡鬼。

其姿可恨！可惡！在場之人竟無一人伸出援手。

人情冷漠，直讓劉一遍體生寒，他從未離開過老家，在他看來人人幫我，我幫人人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田埂上有人中暑了，大家幫把手抬進家中；有孩子餓了，在路過的人家桌上添雙筷子也是極為歡迎的事。

大家為什麼如此冷漠？

劉一想不通，他也不再去想了，連忙從自己印着「xx保險」的雙肩背包中拿出一件衣服。

再打開自己腰間的小腰包，在他的腰包里，大致上放了幾張零錢、幾隻創口貼、一方小手帕、一把破瑞士軍刀一類的零碎物件。

都是為了方便取用，其中也包含了兩隻大號的全新衛生巾。

這是劉媽為他準備的。

說是為了軍訓時墊在腳底防止受傷，也沒想到在這裏派上了用場。也不管合不合適，劉一走到檢票員身前。

衣服圍在腰間，衛生巾塞進手中，女孩千恩萬謝，拿着衛生巾跑進了廁所。

......

離開檢票口，外面是一處大理石鋪就的廣場。

此時已經快要中午，太陽能曬得人直皺眉頭，可或許是上一批乘客的到來，給這裏注入了新的活力。

賣唱的，自騎行求路費的，假和尚拿着塑料佛牌拉着路人說着與佛有緣的......兩旁的人行色匆匆。

劉一站在檢票口的大門前，這裏比廣場要高上幾層台階，整個廣場能夠一覽無餘。

他不禁皺起眉頭。

剛剛車站裏就已經察覺，現在則更加明顯。

這裏的每個人都好像把慾望寫在臉上，所有人都好像在為了什麼疲於奔命，而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漠不關心。

不斷咳嗽的老爺爺擺開地攤，過於勞累的上班族面黃肌瘦。

他們到底為了什麼？又在幹什麼？

劉一也無從得知，他只是費勁地撓撓自己的頭，然後拖着行李走下台階。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舉著某樣物品蹦蹦跳跳向著他跑來。

「小哥哥，小哥哥，要買尺子嗎？童童賣的尺子很便宜的，一根只要十塊錢。」

女孩舉著尺子，一臉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劉一。

她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

小小的虎牙在笑容中躍動，潔白的裙擺蕩漾著男孩的夏天，黑寶石般的眼睛不停滴溜溜轉着，述說着古靈精怪。

大概是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孩子的吧。

劉一開始認真思考起女孩的提議，他打開自己的小腰包，翻找起裏面的零錢。

阿媽怕他被騙，生活費是要在劉一入學后才會打進他的卡里，所以他現在也只有腰包里的錢了。他一邊將腰包里的錢放在手上，一共十八塊，一邊嘴中輕聲念叨。

「公交車兩塊，礦泉水兩塊，一餐中飯十塊......」（劉一此時還不知道大學有專車接送新生。）

他抬起頭帶着些窘迫和憨厚的笑容，看着小女孩。

「我只有四塊了，我不要尺子，錢給你吧。」

可誰料想小女孩卻是搖了搖頭。

「哎~」

她嘆了口氣，臉上的期盼消失，好像整個天空都失去了顏色，嘆出了憂愁和哀怨。

她擺擺手。

「算了算了，童童畢竟也不是什麼不通情達理的人。」

「雖然童童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但比起坐公安，喝礦泉水，和一餐中飯來說，還是哥哥的事情比較重要吧。」

三天沒吃飯了？！！

劉一一臉驚色，他正想說些什麼，這孩子已經黯無生息地放下了尺子，然後這個瘦小身軀已經悄然走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身邊。

有些委屈地抱着爺爺的手臂。

「爺爺，爺爺，肉是什麼滋味的？童童從來沒有吃過呢。」

那老人帶着幾分囁嚅之情，說話聲又有幾分得意，輕輕摸了摸童童的頭，笑着說道。

「爺爺知道，爺爺告訴你，三十年前啊......」

這也太慘了！

劉一看着眼淚幾乎都要流出來，他望向周圍，卻發現周圍的人默默看着一臉習以為常，見怪不怪，這讓劉一更加痛心。

他用力抓了把手中的錢。

吃飯十塊？餓一頓沒什麼關係；礦泉水兩塊？渴點也沒什麼；坐公交兩塊？大概也能走進學校吧......

他毅然拿着錢走到童童面前，在她期盼的目光中漸漸放下。

啪！

一隻手掌在此時卻打斷了所有的目光，劉一抬頭一看，卻是那剛從廁所回來的檢票員女孩。

她臉上帶着些出離的憤怒，拎起了小女孩的耳朵。

「童童！你又出來騙人！」

「周姐姐！周姐姐！」

被人拎着耳朵，童童像是一隻幼貓，一邊炸著毛扭動着身體，一邊帶着一絲小心翼翼和討好看着眼前的女人。

此時童童心中：哼！誰還沒有個童年陰影似的。

她一邊不甘扭動，一邊聲音帶着哭腔。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帶着你的侄孫回去！」

耳朵被放開，聽到這樣的聲音，童童只能垂下頭，她使了個眼色，一旁的老人立馬點頭哈腰過來，看向輩分大上自己許多的小女孩童童。

「姑奶奶，您說。」

「咱們回去。」

童童一臉垂頭喪氣，似乎眼中還有一絲留下來，又害怕眼前女人威嚇的糾結，最後只能趴在老人背上化成一口嘆息消散在空中。

......

劉一看着不斷遠去的童童還有些目瞪口呆。

而身旁的檢票員女孩吐了口氣，似乎想把童童帶給她的惱怒吐出身體。

一會兒后，她抬起頭，卻發現劉一攥著錢，看着童童依舊有種擔心的表情，既為劉一的善良淳樸感到驚訝，又不禁有些好笑。

「別看了，童童家很有錢的，住幾千萬的房子，開幾百萬的車子，不差你那一塊兩塊。」

「出門在外要注意點啊，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女孩的聲音出現在劉一耳邊，這時候他才如夢方醒，一個大大的「啊」字從喉嚨中崩出，逗得女孩花枝亂顫。

他看着身旁的女孩，正是剛才檢票口的檢票員。

她換了身休閑裝，拿着自己的衣服，在陽光下一臉笑容更顯得明艷動人。

「之前...謝謝你了。」

女孩將衣服遞給劉一，衣服上還散發着微微的幽香，而最上方還放着一張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條。

劉一微微愣神，看向面前的女孩，女孩笑顏如花。

「我叫周潔，在當地也算認識些人，如果有麻煩的話，可以打給我。」

女孩笑着揮手遠去。

而劉一還愣在原地，他看着童童離去的方向，那裏已經空無一人，只有陽光在地表散發着微光......他不禁鬆了一口氣。

原來...那孩子家裏沒有困難，真好。

【作者題外話】：本章知識點

1.要力所能及地幫助人，不要學了知識，虧了德行。

2.軍訓時墊上兩姨媽巾，防止站立太久腳痛。

3.火車站裏搭訕的，一個標點符號也不要信，真的，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