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工作

巍巍高牆，蒼翠小道，習習微風輕拂大地。

六月的暑氣正不分時宜的蒸烤着地上的生靈，迎風而起高大梧桐樹搖曳著身姿慵懶的接受着日光的洗禮，留下一抹婆娑的倩影映照在破舊的牆面上。

樹蔭下，一身材修長，面色蒼白的少年正扶著牆面，雙目無神的注視着前方斑駁的土色牆面，在驕陽的傾覆之下，原本完整的牆面在抵禦了無數的風雨之後變的脆弱，乾裂，似乎在訴說着曾經經歷的一切。

破舊的牆面，正在以一種無法言說的速度掉落，一層又一層，一塊又一塊，從裏到外，由近到遠，漸漸剝落。

少年注視着，他的眼神空洞，掉落的牆面似是經受不住烈日的考驗一般，漸漸變的扭曲，融化，混合，銜掛在危牆之上，搖搖欲滴。兩座高牆頃刻之間以一種極端怪異的方式變形，聚攏，牆面之下傳來陣陣刺耳，雜亂的咔咔之音，似是無數怪異的破殼聲在一點點的醞釀。

……

眩暈感隨即悄然襲來，少年毫無波瀾的注視着眼前的一切，許久未動。

直至耳邊聲聲刺撓的蟬鳴夾雜在蒸騰而起的地氣之中猛地灌入腦中，一股燥熱的感覺傳遍全身，眼前的幻象才緩緩退去。

少年輕輕閉上了眼睛，蒼白的臉頰之上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他微微抬頭，揉了揉雙眼，看着兩邊破爛的土牆之下因牆皮脫落露出的紅色砌磚，不動聲色的消失在了夾道盡頭。

……

「老闆，兩碗炒麵，多放辣子。」

正午時分，風鈴市老城區衚衕口嘈雜的小麵館內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吆喝夾雜在頗具地區特色的方言之中，彰顯著這裏十足的煙火氣息。

「好嘞，兩碗炒麵，馬上就來。」

飯館門口一位身材魁梧，長相粗獷的青年聽到回話，隨意撇了幾眼周圍，表情悠哉的甩弄着手中的一串鑰匙來到角落靠窗的座位上，隨手端起桌上早已倒好的茶水，輕啜了一口，沉默良久之後，發出了他那帶着一絲獨有的成熟之感的聲線：

「失落，低迷，沮喪，厭世，垂頭喪氣，眼神無光。」

「嗯……讓我想想，還有什麼詞能形容你現在狀態啊。」青年斜靠在椅子上，目不斜視的盯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人：

身材清瘦，穿着隨性，秀氣的面龐上隱隱透出一絲稚氣，表情木訥，一言不發，額頭垂落的幾縷長發幾乎要將眼睛蓋住，耷拉着的眼皮下面露出一副與世無爭的神色。

似乎是被對方那張老成的面孔上一對漆黑的眸子看的有些不知所措，唐潛微微挪了挪身子，隨口回了一句。

「你倒是一點沒變。」

「我是沒變，你變了，現在的你只能用一個字形容。」

「衰。」

林峰翹起二郎腿，盯着眼前這位自己多年不見的兄弟，出聲道：「怎麼樣大學生，這剛出學校就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樣，是經歷過社會的毒打，感受到生活的殘酷了？」

「社會的毒打？」

「無所謂。」

唐潛端起一杯熱茶放在嘴邊吹了吹：「我現在的狀態應該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吧。」

「沒有？」

林峰聞言收起架勢，正要再數落兩句，就見一旁圍着廚巾一身煙熏火燎的中年人端著兩個大碗走了過來：「怎麼，今兒有朋友來？」

「嗯，我兄弟，當年在村裏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頭喊大哥的那個。」

林峰將手中茶杯放下，語氣不滿的看向中年人：「我說老楊，這大熱天的，你不給客人來點冰鎮的飲料消消暑就算了，還上的是熱茶，也太不會做生意了吧！」

「行了，就你毛病多，這做生意的事都讓你懂完了。」

老楊略帶怒氣的回了一聲，顯然也是對這位動不動就給自己挑點毛病的老熟人很了解：「依我看，這位小兄弟性格沉穩，面相雋秀，不急不躁的，一看就是將來干大事的人，不像你，毛毛躁躁的。」

「呵，什麼時候學會相面了啊」，林峰表情戲謔：「那你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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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來是幹什麼的唄。」

「去去去，吃你的面吧。」老楊笑罵了一聲，不再糾纏。

……

唐潛微笑的看着兩人相聲式的交流，露出一臉無語的表情。

作為老城區內人口最密集地方，這條四通八達的步行街，道路錯落，體量宏大，又頗具人文特色，各色小吃琳琅滿目，令人應接不暇，此時又恰逢午飯時間，街道里更是摩肩接踵，邁不開腿。

從小麵館內出來，林峰望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隨手點了一支煙，開口問道：

「有工作嗎？」

「暫時沒有。」唐潛語氣平淡。

「有住的地方嗎？」

「沒有。」

林峰深吸一口煙，用手擋了擋熱烈的陽光：「既然如此，那就走吧，跟我上車」，說話間已將手中鑰匙插進了一旁電瓶車的鑰匙孔，擰動了兩下。

唐潛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坐上了電瓶車。

「唉，我說你能抓着別的地方嗎，這大中午的你也不嫌熱？」

林峰望着自己腰間伸出來的兩隻手，無力的吐槽著。

電瓶車一路兜兜轉轉出了步行街，又轉了兩個大彎，來到了一座裝修簡約的大樓前。

進了大門，林峰一路大搖大擺的穿過寬敞的大院，來到了一間辦公室的門前。

「唉，峰哥，今天這麼早就來了。」辦公室隔壁一間陳列簡單，大門敞開，看起來像是休息室的房間里走出的青年正朝這邊打着招呼。

「外賣公司？」唐潛看着院子裏一道道身穿制服，帶着頭盔的的身影，訝然道。

「怎麼樣，還不錯吧！」林峰開門的手停了下來，抬頭跟旁邊的人打着招呼。

「呦，老唐，又在忽悠新人了。」一位看起來年紀頗大，手中端著一藍色保溫杯的騎手望向這邊。

「說什麼呢，我正在拯救我的兄弟脫離苦海呢。」林峰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回應着來人。

話畢，轉頭看向唐潛：「怎麼樣，兄弟，有興趣嗎，工作自由，隨來隨走，最重要的是來這裏還有你哥我罩着你。」

看着身旁的兄弟一言不發，眼神獃滯的看着外面，林峰的語氣不由的溫和了起來：

「我知道你覺得這個工作太掉身份，不過你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這只是權宜之計。」

林峰抿了抿嘴，接着說道：「這麼着吧，你要是想來，你哥我能把所有的事給你擺平，要是不想來，我也能替你搞定住的地方，讓你不至於流落街頭，你自己考慮考慮。」

林峰言辭慷慨，語氣沉着，本以為此話一出，自己身邊的小子怎麼着也得有幾分感動，感謝感謝自己，哪料到唐潛依舊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眼神獃滯的看着外面，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林峰，你們這兒也有老人送外賣嗎？」唐潛穆的發出一聲怪問。

……

「我說你小子上了個大學，書念傻了不說，眼神也不好使了，我這都是年輕積極的小哥，哪有什麼老人，只是半道上過個馬路的老人，你也能看出朝我們這兒來的？」林峰斜瞟了一眼外面，眼中儘是無語。

正要發作之時，卻見一旁的唐潛忽的面色蒼白，精神恍惚，眼神迷離，好像丟了魂似的，腳步虛浮的眼看就要站不穩。

林峰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眼中的戲謔之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嚴肅：「怎麼回事。」

「沒什麼，只是有些頭暈而已。」唐潛搖了搖頭答道。

林峰趕忙扶着他進了屋，辦公室內簡樸的圓桌前，他一臉嚴肅盯着眼前的少年：「你是說，你是因為身體不好，才辭了上一份工作的？」

「沒什麼，只是頭暈而已，可能是上份工作壓力太大，換個環境就好了，我的體檢報告沒有一絲問題，各項指標都很完美，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唐潛頗為鎮定的解釋著。

「頭暈可不是小事啊，你不去醫院看看，光憑體檢報告能看出個什麼來啊。」林峰掐滅了手中的煙頭，倒了杯水，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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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越說越高。

「放心，沒什麼大事。」似是知道自己的這位兄弟是個較真的人，唐潛看着手中的白開水，將話題叉了開來：「大熱天的不來點冰鎮飲料，就只有白開水啊。」

林峰的表情轉化的有點不自然：「你小子事真多，咱們這，就這條件，能過得去就行了，還要什麼三輪車啊。」

緊接着語氣又嚴肅了起來：「既然你身體不好，又有其他的工作經驗，也不用來這兒了，我先幫你找個住的地方吧。」

唐潛喝了口水，忽的站起了身：「不了，這兒挺好的，我明天能來上班嗎？」

「你倒是一點不客氣。」

「行了，既然想來就跟我走吧。」

唐潛點了點頭，二人又是騎車一路繞彎過巷，回到了位於老城區步行街盡頭的一座小的住宅區內。

林峰下車張望了幾眼，來到一處看起來頗為高檔的招待所，跟裏面的老闆娘招待了幾句，幾人一起上了樓。

「這兒的房子出租，價格合理，環境也不錯，我看你就暫時住這兒吧。」

唐潛一臉無語的看着眼前二人一頓磋商，就將自己的住處敲定了下來。

二人一路下了樓，林峰眯着眼的看了一下四周，將目光定格在了馬路對面一道蒼老的身影之上，一直等到了那人穿過了馬路，才緩緩上前打了聲招呼：

「秦叔，遛彎呢？」

唐潛目露疑惑的打量了幾眼，就見來人看起來五十多歲，面容消瘦，眼窩深陷，已經有些斑白的頭髮整齊的梳向腦後，身形有一種說不出的筆挺。

「噢，是小唐啊，有朋友來？」那位被喚作秦叔的人，一臉笑意的超這邊看來。

「認識啊！」唐潛見林峰似乎對來人頗為尊敬，隨口問了一句。

「切，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哥我的人脈超乎你的想像。」

林峰繼續說着：「秦叔為人熱情，而且身份也不簡單，只是給你展示一下什麼是人情世故，多學着點，你以後可用的上。」

唐潛笑着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行了，就這樣吧，記住，明早八點，別遲到了。」林峰鄭重的囑咐了幾聲，才轉身離開。

……

雖說也曾想過送外賣這件事對自己來說，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事，但即便做足了心理準備，工作的第一天依舊令唐潛感到灰頭土臉，難以應付。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一天的工作下來唐潛唯一的感覺就是力不從心。

看着手機里不停冒出一條條評價，十條就有八條是對騎手送餐慢，效率低的投訴，還有兩條是因為外賣不好吃，沒對騎手做出評價的。

「唉，我說，這送外賣的是外地來的，不認識路嗎？我親眼看着他在離我家不到兩百米的衚衕口轉了十分鐘，最後圍着整條街反向繞了一圈才把外賣送到，整整晚了半個小時，擱那刷微信步數呢？外賣公司不管管嗎？」

唐潛看着一條頗長的評論，嘆了口氣，低頭揉了揉眉心，關掉了評論。

街道兩旁昏黃的路燈撲閃了兩下之後，一齊亮起。

看着路上稀稀拉拉的人群，他將自己的頭盔緊了緊，騎上了電瓶車：「這是今天最後一單了。」

正要看看訂單信息時，就見一旁的路燈彷彿是壞了一般，滋啦的閃了一下，唐潛心頭一振，看向那泛著黃光的燈源，一股詭異的感覺瞬間湧上大腦。

只見那座老舊的路燈桿在昏黃的燈光氛圍下彷彿跳舞一般，有規律的晃動着杆子，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金屬質感的燈頭，在一次次晃動之中忽的漸漸變得扭曲了起來，接着就是緩緩融化，眼看就要無法保持原狀，墜落而下。

唐潛雖然依舊是表情自然，內心不斷的重複告誡自己這是幻象，但這次的感覺似乎格外不同，一種極具真實感的氛圍迅速包裹而來。

與此同時，街道上兩道悠閑的身影正緩緩的被映照在了不斷變化的詭異燈光下，不知所云的談笑着。

唐潛突的瞳孔圓睜，幾乎是在本能的驅使下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