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 完全模糊了虛擬與現實的界線

一百一十// 完全模糊了虛擬與現實的界線

晚餐時分,王翰推開春語廳的門。他按下門邊的開關,昏暗的餐廳豁然亮堂。他讓來人把蛋糕放在圓形餐枱上,在送貨單上籤了自己的名字,道了一聲謝謝。他環視一下,把滿屋的燈光關掉幾處,只留下了餐枱上的桌面燈,幾處壁燈和落地窗景觀燈。

這裏原本是一處沒有窗戶的空間,為了消除壓抑感,李非讓人打開了對着門的一面牆,利用牆外不到一米的窄巷子,做了一個有創意的景觀空間。

這是一幅讓人賞心悅目的畫面:遠處原本該是天空的上方是一片不見樹梢的水杉林,氣勢如橫亘的大山;近處是一片曲線優雅的草坪;樹林和草坪之間是一汪凈水;陽光斜射過來,在深綠色林子的局部塗上了明亮的金色,讓淺綠色的草坪更加鮮嫩耀眼;兩隻紅嘴白鵝一前一後向水邊走去,一隻搖晃着笨拙的身子,一隻昂首挺胸張開翅膀在唱歌,逆光中留下了一對溫馨的剪影;在它們的前面,樹林倒映在鏡面般的水裏,清晰的影子完全模糊了虛擬與現實的界線。

王翰一連打了幾個電話,怎麼——請你們吃飯都不積極?

第一個探頭進來的是何菲:怎麼一個人都還沒來?

王翰說,這是什麼話,你和我不是人?何菲吐了吐舌頭,抱歉地笑了。一會又有宋博、楊越、謝罕、高揚、馬科、江可航、萬芳,洪小波、吳兵和董若梅一干人等陸續到場。

洪小波來求職時,王翰見小夥子長得白白凈凈,漂漂亮亮,談吐舉止不俗,又是大學畢業,知道總經理喜歡這一類型,就領着來見了李非。李非一見,果然不願放手,便安排做了柳文君的助理。

經理助理這個職務介於經理和主管之間,平時做些經理交辦的工作,經理外出時代理行使經理的職責。既避免了權利的真空,又儲備了後備人才。

黃康華離開后,宋博接替做了餐飲娛樂總監,洪小波做了餐飲部經理,高揚做了天上人間的經理。讓王翰兼管了保安部。和黃康華建議不同的是,保安部恢復了一個主管職務。這是高揚的建議。他說保安部的工作太複雜,需要有一個人負責處理日常大大小小的問題。

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王翰才給李非打了一個電話。算起來這應該是李非做酒店以來的第八個生日了。員工們過生日,都是酒店統一安排,按月集中過。只有李非是在當日過生日。有時是他請大家,有時是打球賭飯局。今天這餐飯,本來也是要按老規矩的,王翰說酒店馬上就要改姓了,讓我們破一次例吧。

楊越見謝罕和馬科在沙發的一角說話,湊過去問兩人在說什麼?見兩人不搭理他,說別這麼神神道道好不好?我都聽見了。

在這個問題上,我不同意李老闆的意見。謝罕看了楊越一眼,繼續跟馬科說,我們的股份不能交出去。

汪氏給出的條件是,香水星河酒店的管理人員可以繼續擁有原有股份,但必須以實際出資計算。而管理人員的實際出資只有應出資的10%,李非覺得這麼多人,這麼一點股份,保留下來意義不大,主張一起轉讓給汪氏算了。

以實際出資為準,這種說法看似有道理,但實際上是不對的。謝罕是一個較真的人,他堅持說,允許酒店管理層逐年分期付款,是原股東的共同決定。既然汪氏接受的是城發行的股份,就應該履行城發行原有的承諾。

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跟汪氏據理力爭?馬科怪笑着,楊越看不出這笑中包含的到底是認同還是譏諷。

而謝罕對馬科的做作視而不見,自顧自一板一眼地說,該據理力爭的時候就要據理力爭,軟弱只能會是任人宰割!

我同意謝Sir的意見,該爭的還是要爭!楊越這麼一嚷嚷,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爭什麼?沒有人回答爭什麼,只是見楊越和馬科沒事地笑着,只有謝罕臉紅脖子粗的,一副不肯妥協的樣子。

馬科也不是覺得謝罕說得完全沒有道理。他只是覺得,李非選擇繳械,應該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是一個何等精明的人,生意場上沒見他吃過虧。面對如此重大的利益糾葛,他怎麼可能麻木不仁呢。但是,馬科這次確實是高估了李非。

李非自從在與黃雲天的談話中獲悉汪氏的酒店發展戰略后,已經沿着這條思路走得很遠了。這條路讓他想入非非。就像一個熱戀中的人,只願意選擇性的相信,而對一切疑點視而不見。

是啊,酒店就是他李非的戀人。自從在生命中偶遇,它就成了他的戀人。他喜歡它的高貴;它的優雅;它的彬彬有禮;它的熱情微笑;它的一塵不染;它的常見常新;它的靜謐;還有它的鼎沸。

現在,他是攀上高枝了。酒店集團,四星五星,這樣的未來怎能不叫人憧憬。他不是沒有想到失敗,可是什麼事情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為了可能的失敗就不去爭取,不去努力,那不是他的風格。

李非走進餐廳環視一下:華師傅怎麼還沒有來?

洪小波回話說,廚房有點忙,要我們不等,他一會到。

王翰請李非入主位,又招呼大家入席。李非見自己兩邊的位子空着,知道是眾人在客套。故意說,總經理這麼不招人待見,都離我遠遠地。

王翰說,謝Sir你坐總經理的左邊,馬科你坐總經理的右邊,其他人挨着坐。

謝罕說,這個位子還是你來。

按照晨會的位子,總辦主任是坐在總經理的左首。左首的位子便於會議記錄。

王翰說,別講客氣了,我今天的位子在這裏。說着,指了指正對李非的一個位子。

有電話打進來,宋博掏出手機一看,是黃康華。黃康華說,今天是李總的生日,有什麼安排沒有?

你有什麼想法?宋博笑說。

打一局球怎麼樣?黃康華在電話那頭說。

你等等。宋博拿下電話,走到李非跟前說:康華要來陪您打球。

李非笑笑:叫他來吧。

早晨,李非就收到了柳文君的短訊,祝他生日快樂。又問今天生日怎麼過。一晃柳文君都離開兩個年頭了,這時候想起來心裏竟有每逢佳節的味道。今年又少了一個黃康華。偶爾相互打個電話聊聊,說幾句要說的話。只是今天沒有。今天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也沒有收到他的短訊。

往年的今天,他都是記得的。沒什麼,很正常。他心境寡淡。他以為他的心境是寡淡的。只是現在聽說他要過來,忽地感到着實的高興,才明白自己心裏還是有一種期待沒有放下。

黃康華這幾天很忙,酒店客房的裝修已經完畢,正在做全面開業的準備。客房部經理向他請假,說今天不能加班,要回去陪她媽媽吃個飯。今天是他媽媽的生日。黃康華這才突然記起李非的生日,急得直拍腦袋:昨天都還記起過,今天怎麼忘得一乾二淨了!年年都是記得的,今年剛剛離開就忘了,讓他怎麼想。當然他不會那麼想。但你也不是那樣的人啦。

他給宋博打電話,知道那邊已經有安排。他把辦公室主任小陳叫到一邊,小聲交代說,我有事要出去一下,這裏你替我盯着。如果黃董來了,給我打個電話,說我馬上就到。

小陳貼心地笑着:這個時間黃董應該不會來。辦公室主任也是黃雲天安插的人,儘管人不錯,黃康華還是很小心。到香水星河酒店去給李非過生日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向小陳透露的。

臨出門,辦公室主任笑着說了一句關心的話:黃總不要喝醉了。黃康華心裏一驚:他怎麼知道我要去喝酒!難道是自己剛才打電話不小心?沒有啊,剛才與宋博通話都是避開了人的,而且很小聲。他心疑蛇影,一路上回頭看了幾次。

辦公室主任小陳心裏也很納悶,隨口一句話,黃總怎麼有如驚弓。這個時候出去,肯定是有飯局,不然不到食堂吃飯算了。黃董一般是白天上班的時候來,偶爾有客人要陪,晚餐的時候也會來。黃總怕黃董,也難怪,黃董對人太嚴厲,一點情面都不講。好在黃總也是黃董的人,和他親近不用擔心。不然夾在中間做人做事都難。

黃康華推開春語廳的門,見一屋子的人都到齊了,目光不知往何處落,泛泛地說了聲:對不起,來晚了。就聽李非招呼說,快來,都在等你!又聽見有人不約而同用不同的音調在叫:黃總!又聽見楊越在責怪:康華你當了總經理架子就大了,讓我們等你一個!見眾人七嘴八舌,黃康華只是紅臉笑着,不知如何回應。

黃康華笑眼瞟一下李非,見李非也正笑眼看他。這笑意中包含的一切他都是懂的。像已經接上暗號一樣,他這才滿心歡喜若無其事地去應付別人。

江可航說,康華你沒有來,總經理一直悶悶不樂。你一來,總經理都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李非今個兒高興,本來笑容一直掛在臉上,經江可航這麼一說,真地開懷大笑起來。

謝罕拍拍李非身邊的椅背對黃康華說,這個位子是你的。聽說黃康華要來,謝罕把王翰安排給自己的位子挪了出來。黃康華進門就看見李非左首有個空位,知道那是為自己留的。偏偏又要客套一下,說我就在這裏坐。說着就要往跟前的一個位子上去坐。

王翰正從洗手間回來,說這個位子是我的。說着就動手拉黃康華。黃康華推他一把:死開!

王翰說,你是不是要跟我換位子?要換我們就一起換!你回香水星河做總辦主任,我去萬宇大酒店做總經理。

黃康華說,可以啊!說笑間,已經被王翰拉扯起來,半推半就地走到了李非的旁邊。

差點搞忘了。坐下后黃康華不好意思地向李非笑了笑。又抬手扶一下眼鏡。其實他的眼鏡並沒有移位,只不過是做一做假動作,以掩飾面上的尷尬。

謝罕靠一下他的膀子:感覺怎麼樣?

黃康華說,一個字。

爽?謝罕說。

累!黃康華說。見謝罕費解地看着他,期待他往下說的樣子。可他能說嗎?也就只能點到為止。

說實話,他真是感到很累。工作累,心也累。工作累倒沒什麼,當初香水星河酒店開荒時,他幾個星期沒有回家,一個星期才換一次衣服,天天在酒店睡地毯,蓋桌布,那麼艱難困苦的日子都沒有覺得累。現在再怎麼累,也不及當年的一半。現在累的是心。沒有標準,不講是非,處處小心,還經常被訓,又不知道錯在哪裏。而且那個人還說這是為你好,是在維護你。

只有在眼前這個環境中,他才感到真正的輕鬆。打也好,罵也好,哭也好,笑也好,有什麼說什麼,沒有心計,不用提防,就像一家人。有時他真想回來,回來做他的餐飲娛樂總監,不要那個總經理的頭銜。說的是總經理,上面還有一個婆婆媽媽的董事長。偏偏還不懂酒店。下面都是總部派來的人,誰都可以不聽你的,你還不敢把他怎樣。

好在汪氏還要收購香水星河酒店。他從黃雲天那裏獲悉的信息是,成立汪氏酒店管理公司,李非任總經理,管理萬宇和香水星河兩家酒店。他任萬宇大酒店總經理,香水星河酒店的總經理人選還在斟酌中。這樣,上面有李非扛着,他的工作環境將會有所改善。

何菲小聲跟楊越說了一句什麼,楊越一本正經地大聲說,報告:何小姐問什麼時候上菜,她說肚子餓了。

何菲側身揚起一個空拳頭,做了一個嚇唬的樣子。楊越嘻嘻哈哈,也假意做出一副害怕被打的樣子來。這時,華敏推門進來,江可航問華敏:華總廚,什麼時候可以上菜?眾人也七嘴八舌地跟着喊餓。

華敏感到很冤,不高興地說,什麼時候上菜,我們總不是聽總經理的。總經理說錯開晚高峰,我們能不聽?回頭跟餐廳服務員說,去通知廚房:上菜!

待華敏坐下,李非問:前面還忙不忙?

華敏還在生氣的慣性中,口氣很硬地說,忙不忙都要上菜了。-總經理,客人是人,我們這些人也是人。

在整個管理層中,只有華敏一個是敢跟李非使性子說話的。李非也總是很遷就他。他喜歡他的正直和他對工作兢兢業業,對技術精益求精的精神。

在經理這個級別中,華敏的工資是最高的。月薪五千元,超過了別人的兩倍。但他在酒店簽單掛賬也是最多的。三朋四友來吃飯,以為他是總廚,可以免單,殊不知都是要他掏腰包。每個月把掛賬一扣,工資就所剩無幾了。

香州賓館建了美食城后,陶自謙開出一萬元的月薪來挖他。並請他最好的朋友出面當說客。他也答應了。但說給李非聽時李非堅決不同意。李非把他叫到自己的午休房,真所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談了一兩個小時,總算打消了他辭職的念頭。

最後他訴苦說他的工資太低了,還不夠請客吃飯。那時他的工資是三千。李非說我給你每月加兩千塊錢。這樣他的工資才漲到了五千。

王翰說,人都到齊了,總經理,我們開始。說着,就去打開蛋糕盒。何菲也站起來幫忙插蠟燭,笑着教李非,等會吹蠟燭,您還是要許個願。

李非笑說:又不是小孩子,還搞這個。服務員遞過打火機,王翰打了幾下,沒打着。說誰手上有沒有打火機?

酒店上班不讓抽煙,總經理又討厭抽煙,抽煙的人都早把煙戒了,哪裏還有打火機。只見高揚不聲不響地站起來,掏出打火機把蠟燭點燃了。李非這才注意到,在今晚這熱鬧的氣氛中,只有高揚一人一直悶悶不樂一言未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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